第二卷:八路軍節度使——第二十一章:銀綏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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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河灘對麵,黑壓壓兩個步兵方隊正在緩緩向著河灘齊步前進,站在城牆上看去,兩個方陣如同兩片鬱鬱蔥蔥的密林,這一半依賴於方陣中士兵身上綠色的軍服,另外一半則是由於這兩個方陣中步兵人與人之間那恰到好處的間距。
    城牆上的黨項戰士們有氣無力地望著這些敵人,卻沒有半分恐懼或激動的神色。
    守城的勇士們身上都披著皮甲,四百步長的城牆上密匝匝站著兩排戰士,總數估計在六百人上下,防守密度算相當大了,然而這些勇士人人麵色蒼白,神情中充滿了疲憊之意。
    這已經是關北軍圍城的第五天了,也就是說,這些上縣的守衛已經有五天五夜沒有正經睡過一覺了。這些日子城外敵軍沒日沒夜的折騰,雖然並未給城內守軍造成任何實質性危害,卻也令黨項軍民苦不堪言。下層的戰士私下裏已經頗有怨言,敵軍五天來從未嚐試攻城,這麽折騰的目的明顯就是想用這種卑劣的伎倆將城中守軍拖垮。這麽明顯的詭計,作為綏州主將的拓跋彝林卻不能識破,五天來竟然親自披甲在城頭督戰,絲毫不曾懈怠。很多戰士都不明白,既然敵軍並無攻城的意思,那麽自己為何還要沒日沒夜在城樓上苦熬。
    為了激勵士氣,這幾日拓跋彝林每日都將城中的羊羔宰殺五十頭來為麾下士卒維係士氣,既便如此,五天下來。幾乎所有的黨項戰士都覺得已經到了體力的極限。
    與下層地戰士不同,拓跋家那些帶隊的貴族軍官們此刻卻表現得出奇的團結,沒有一個人違抗拓跋彝林的軍令帶著自己的部眾下城休息。
    經過這幾日的圍城,拓跋家上上下下都已經對局麵極為明了,斥候出不了城,根據目測估算。關北軍此番集結在上縣城下地部隊最少有五千人――拓跋彝林私下點算過城外先後出現過的不同顏色字樣的營旗,足足有十八麵之多,也就是說,上縣城外此刻集結了十八個營頭的關北
    拓跋彝林心中明白,關北軍的真正實力恐怕還在這個數字之上,那些詭異的出現在城外實施戰場遮斷的騎兵就是明證,盡管沒有旗號。但拓跋彝林判斷。延州地騎兵兵力應該絕不少於一個營。
    牙將拓跋光啟心事重重跟在拓跋彝林身後,綏州局麵危殆,這是啥子都能看地出來的,偏偏拓跋彝林嚴令不許出戰也不許棄城向北撤退,天天在城上這麽死撐,拓跋光啟擔心,這樣下去隻怕用不到敵人攻城,拓跋家自己就要把自己拖垮了。
    “丁盧,今夜必須讓一半士兵下城去休息,否則明日城頭上還能站著的人連一半都剩不下了……”拓跋光啟眉頭緊鎖地對拓跋彝林道。他的目光緊緊注視著護城河對麵正在建造的望台。那個台子是昨日開始搭建的,今天已經搭起了將近三丈,隻要再有一日時光,那些八路軍勞役營的廂兵們就能將這座望台搭到五丈以上,那時候上縣城內的虛實對敵軍而言就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拓跋彝林也在死死盯著那個望台看,牙齒緊緊咬住了下嘴唇,用力過大導致嘴唇已經出血。他本人卻沒有絲毫察覺。
    “丁盧――我今夜帶人出城。端掉它!”拓跋光啟咬著牙說道。
    “不行!”拓跋彝林幹脆地否決了拓跋光啟的請戰,他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夜戰兒郎們都是瞎子。能不迷路已經是萬幸了,敵人大軍環伺,這個風險不能冒!”
    “可是――”
    “沒有可是――敵人正等著我們出城去硬拚――”拓跋彝林低吼道。
    “李文革不攻城,就是因為他不願意硬拚增加傷亡,他想在野戰中擊潰我們,在追擊中消滅我們。我們不能遂他地心意,他不想硬拚,我們更不能硬拚,我們拚不起……”
    拓跋光啟無奈地咽了咽吐沫:“他們是想拖垮我們,圍而不攻,天天夜裏滋擾,這明擺著是想把我們累死然後奪城……”“真是這樣,反倒是幸事!”拓跋彝林無奈地苦笑,“我隻怕李文革根本沒有把咱們看在眼裏,他圍上縣五日而不攻,隻怕是另有所圖。”
    “他想圍城打援?”拓跋光啟眼睛一轉已經明白了過來。
    拓跋彝林輕輕歎息了一聲:“我不知道,如今敵強我弱,李文革手中突然有了大批騎兵,我們信息阻隔,城外是何情形一無所知,坐困孤城。按道理說,敵軍主力即便全軍出動,總兵力也不應該過五千五百人,過了這個數字,延州地防衛便空虛了。可是敵軍如今已探明的實力就已經在五千人以上,還不包括那支來路不明的騎兵,這樣的力量,已經是我銀夏黨項八大部族舉族動員所能夠拿出的精銳戰士總和了,雖說騎兵或許不多,但要圍城打援,並不是做不到的。”
    拓跋光啟點了點頭:“將統萬城主力吸引到橫山以東來進行野戰,以逸待勞,反客為主,確實比強攻統萬城要高明得多……”
    拓跋彝林輕輕籲了一口氣:“我現在擔心的是,派往夏州告急地信使能否安然抵達,家主若是不明東線敵軍虛實,貿然來援,隻怕要吃大虧!”
    “這個李文革究竟是什麽人?”拓跋光啟沮喪地問道。
    “……自從此人崛起在延州以來,我們八部落便厄運不斷,兩次在蘆子關下铩羽而歸也就罷了,去年秋天居然被這個手中能戰之兵不過千人地新軍頭一舉襲占了銀州,去年冬天――”
    拓跋光啟聲氣急促,說到這裏卻再也說不下去……
    “這個人究竟是哪裏來的?到延州來作甚麽?”
    拓跋彝林目光憂鬱地望著遠方“右驍衛大將軍八路軍節度使”地節旗。口中悵然道:“上天降下此人,是降下了拓跋家的魔星……”
    駱一娘最近的日子過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中原返回西北的一路之上,李文革再不複來時一路親身勘察探視的辛勤,終日隻是躲在馬車裏與駱一娘聊天,時不時還會哼出一個小調,讓駱一娘彈奏。
    自從被李文革救了之後。駱一娘初時也沒有覺得如何,這年月這種事情也不算少,即便是朝廷官宦一方藩鎮,收納一個青樓女子為妾也不算出格。一開始的時候駱一娘便是這樣以為,這位年紀不算大地大將軍既然救了自己,自然是準備收自己入室為妾侍奉枕席的。
    李文革那晚在蔓菁院的表現並不像個好色之徒,反倒還勉強算是個風雅之輩。駱一娘對這個歸宿倒也還算滿意。盡管也算出身名門。但年紀輕輕就墜落風塵的駱一娘看得很清楚,自己這樣的人這輩子是沒有希望登堂入室的,雖說前朝有李衛公和張初塵的例子,但那紅拂女終歸也隻是家妓,不能算是風塵中人。
    這時候班昭地三從四德說還未曾成為天下地普世價值,不過對於女人而言,身份地位上的懸殊也仍然是極重要的。
    關鍵倒不在於駱一娘做過妓女,而是因為羅家根本不會承認她的身份。
    這時代的男人,並不大在乎自己的女人究竟和多少男人睡過,但是卻很在乎自己女人的家世和血統。
    那些家世血統均不算顯赫的女人。若想找個好歸宿。隻有一種可能――她自己很有錢。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例外,駱一娘的殺父仇人,唐莊宗的皇後張氏就是這麽一位出身寒微地貧家女。不過此人成為皇後之後,卻深以這一點為恥,曾經將找上門地親生父親毒打一頓趕了出去,連莊宗本人都有些看不過眼。
    這件事情說明,在這個時代。沒娘的孩子固然像根草。沒有家世的女人卻也比一根草強不到哪裏去。
    駱一娘不但沒娘,更沒家世。
    羅家不會承認一個妓女生下的妓女為家庭增添恥辱。因此駱一娘的命運就此注定。
    令駱一娘心存感激的是,李大將軍對於自己的出身似乎並不是不以為意,而是――很在意,在李文革看來,駱一娘似乎是一位出身名門地淑女,而非一位自出生便與青樓結緣地妓女。
    但這位大將軍著實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從蔓菁院中那頗為荒唐混亂的一夜到現在為止,李文革一個小手指頭都沒有碰過她。
    開始地時候駱一娘曾經有所誤解,以為李文革隻不過是看上了自己承襲自娘親的一手高明琴藝,準備蓄養一個稍微還算拿得出手的家妓。
    駱一娘自己知道,自己的相貌身材均不過中人之姿,即便在蔓菁院中都不算出色,見多識廣的大將軍自然更加看不上。
    然而李文革給他的待遇卻又不同,在京師的時候,李文革不僅不讓自己像蔓菁院裏的那個早晨那樣為他梳頭,甚至連疊被子洗衣服這種下人的工作也不讓自己做。唯一勉強算得上對自己的索求的就是聽自己彈奏,就算聽琴,他也要先問問自己舒不舒服方不方便。駱一娘曾經試過一次,故意說身體不舒服拒絕彈奏,李文革居然就那麽罷手,絲毫沒有強求的意思。
    這才是最令駱一娘百思不得其解的,李文革對自己的尊重,似乎並不僅僅是做做樣子。
    妾室也好,婢女也罷,就算是家妓,駱一娘也都有接受的心理準備,自己欠李文革一條命,這原本也沒有什麽說的。
    每次與李文革孤男寡女相處,李文革的索求都很簡單,除了聽琴,就是聊天。
    聊天,什麽都聊,甚至有些軍國大事。李文革也並不避著她,駱一娘倒沒有自負到會認為李文革想讓自己參與討論這些事情,李文革每次說起這種話題,不是當做笑話來說就是透著深深的疲憊和厭倦,駱一娘心中隱隱有些感覺,這位大將軍麵對自己的時候與其說是在聊天。倒不如說是在休息。
    在那時候,李文革是完全放鬆地,他的口中經常會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字眼,說一些駱一娘所無法理解的事情,甚至會說起一些自己小時候的事情――駱一娘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位大將軍經常提起自己地祖父,似乎是位戰功卓著的將軍,盡管駱一娘沒有聽說過。
    對於當初李文革那個“交個朋友”的提議。駱一娘並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不過將心比心,李文革沒有拿她當做一個卑賤的奴婢看待,這一點她卻是明白的。
    除此之外,駱一娘對自己的未來卻仍然迷茫。
    李文革挺身用那麽大排場救下自己,又千裏迢迢帶自己來到延州,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還沒等她想明白這個問題,不之客便上門了。
    駱一娘住在節度府的西跨院,這裏也是李文革地寢室,不過李文革住在正房,而一娘卻被安排在北廂房。除了一娘之外。整座節度府中全是文官和親兵。沒有半個女人,李文革不要女人伺候,也沒有想起買個丫鬟婢女來伺候一娘,因此許多事情一娘便不得不與親兵們打交道。若在其他地宅子裏,這當然是犯忌諱的事情,不過在節度府中,上上下下都理所當然地將一娘看作了“大人的女人”。即便未來不是主母。也是姨娘。上上下下自然不敢怠慢。
    李文革本來便是草根出身,延州有頭有臉的豪紳世家心裏麵都看不起他。因此這種情況雖然也招來了非議和笑話,卻也並不強烈。
    李文革所做的叛經離道的事情,遠比這多多了……
    這天負責府門值班的一個親兵來稟報姨娘:“節度府衙韓參軍的內室前來拜謁駱姑娘。”
    駱一娘愣了好一會神,皺起眉問:“這個韓參軍,可是那位駝背的韓大人?”
    親兵答是,一娘卻更加糊塗了,默然半晌之後,才答應請見。
    小心翼翼地將原先的陳家大娘現下地韓陳氏接進了西跨院,駱一娘這才尷尬地現這裏並沒有待客地地方。請韓陳氏進李文革的房間說話當然不合適,進自己的屋子……一娘稍有些猶豫,自己的身份在延州並不是什麽秘密,誰知道這位延州世家的女子會不會介意呢?
    陳素蘭心慧質,眨眨眼睛就猜到了一娘心中在猶豫什麽,她淡淡一笑:“羅姑娘若是不介意,可願閨房待客?”
    她叫的不是“駱姑娘”,而是“羅姑娘”,在關中話中這兩個字分別不大,但在中原口音中卻並不一樣,陳素這聲稱謂,是用地地道道的關東官話說地。
    看來這位韓家娘子來之前是做足了功課了,駱一娘也是冰雪聰明地內秀之人,淡淡一笑之下,也就不再躊躇,大大方方將陳素讓進了自己的房間。
    陳素近些日子聽了不少關於駱一娘地傳聞,如今延州城中誰都知道李大將軍進京述職帶回了一個女子,就養在節度府中,聽說還是個青樓女子。
    外麵猜測得沸沸揚揚,均以為能讓李文革看上眼的女人,自然是貌若天仙自有一番風騷韻味的,卻不料竟然是這樣一個相貌身材均不算出眾的尋常女子。
    陳素隻打量了一眼,頓時便推翻了自己原先的認定,李文革不避嫌疑將這個女子養在宅中,要麽是真的喜歡這個女子,要麽就是別有用意的。
    她遲疑了片刻,緩緩開口道:“羅姑娘不要見怪,妾身此來,是為一事,想請羅姑娘指教!”
    “不敢――”駱一娘淡淡應了一聲,麵上神色如常,她也看出來了,這個美麗的少婦貿然前來請見自己,顯然是有些重要事情的。
    陳素看著駱一娘道:“羅姑娘跟了大將軍這些時日,想必對大將軍有些常人所不及的熟悉……”
    說到“常人所不及的熟悉”,駱一娘的臉上頓時陣陣熱,她略有些羞惱,不過嘴上仍然答道:“韓夫人隻怕要失望了,大人與妾身,並無兒女之私,說起來,不過是個音律上的知己罷了……”
    這話任誰都是不會信的,駱一娘原本也沒指望陳素會信。
    然而陳素卻當即點頭:“原來如此,妾身也以為,李大將軍胸懷大誌,當不是喜好女色的人……”
    這話雖然令駱一娘頗有被人信任的知己之感,卻又有一層暗示駱一娘吸引力不夠的意思在裏麵,令一娘眉頭微皺。
    然而下麵陳素的問話,卻令駱一娘大吃一驚:“大將軍可有封羅姑娘一個官做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