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一代天驕——第二十八章:高平!高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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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查探清楚了?那糶米兒隻帶兩萬人便敢來朕麵前耀武揚威?”北漢國主劉旻不能置信地追問單膝跪在禦帳中央的馬步軍都指揮使張元徽。不僅僅是他。帳內的北漢文武大員一個個麵麵相覷,顯然對張元徽稟報的軍情抱著相當大的疑問。老將白從暉和樞密直學士王得中尤甚。白從暉是直接撇嘴揚頭,看都不看張元徽,王得中卻拱手詢問道:“主上疑的是,郭榮父子久居軍中,並非不知兵之人,我軍傾國而來,更有遼師數萬相左,郭氏隻以兩萬人來拒,也未免過於托大了,殿帥可曾查得詳實明白?須知兵凶戰危,不可輕忽!”
張元徽抬起頭瞟了王得中一眼,卻將頭轉向劉旻,昂然道:“陛下是知道末將的,自幼便在軍中營生,寫文章說漂亮話,末將沒有那本事,陣前察敵這種事末將卻是萬萬不會弄錯的。賊軍步軍都指揮使何大遷素來與末將有舊,他是周軍重將,從他那裏來的消息,想必不假!”
劉旻目光一霍:“何?張卿與他有所往來?”
張元徽嘴角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郭榮小兒新膺偽位。後方未穩便急匆匆領兵來和陛下爭衡,殊為不智。何說得明白,非但此刻郭榮手上之兵不過兩萬人之數,便是再過上一月兩月,也不會再有援兵前來,隻要陛下能於陣前小銼郭賊的銳氣,其國中自然有變,到時候主上還都大梁飲馬汴水亦未必是不可期之事……”
劉旻盯著張元徽的眼睛,緩緩站了起來,一顆蒼白的頭顱微微顫,沉聲問道:“曹英托何帶話了?”
張元徽搖了搖頭:“沒有,這種事曹世勳不會留下半個字的實在話,然而若無他在幕後默許,何大遷和樊愛能是不敢私下與末將交通的,此輩背主之賊的話,自然是信不得的,然則其所說的敵軍軍力,還有朝中之事,倒是和末將得到的軍報暗合,應該相差不多!”
劉旻緊皺眉頭,緩緩轉身踱了兩步,扭轉頭喃喃自語道道:“孤懸前方,後無援兵,朝中又有心懷叵測之將,如此局麵下郭家小兒還能這般好整似暇與我從容對壘,絲毫不急著交兵決戰,難道其另有所恃?”
張元徽看了劉旻一眼。抱拳道:“主上無須疑慮,郭氏所依仗者無非鄴下舊將,如今王峻病死,王殷受誅,曹英郭崇充投閑散置,與郭家嫌隙已生,糶米兒不顧朝野非議,不納馮道等人諷諫,強自出頭以弱兵臨險地,就兵家而言已是失勢在先,如今雖然被其搶先一步占據了高平關地利,所爭者不過一山一野之形勝爾,棋道雲金角銀邊草肚皮,郭家眼看著折楊李三家崛起關中不加遏製,已失其角,主上坐擁河東十二州,好歹也是條銀邊,以邊線之利對中原腹地之失,這才是定鼎天下之大形勝!法術技巧,終是小道,以之禦部眾。或許能得一時之利,以之爭天下,武侯之材尚且困居一隅,何況郭氏黃口孺子?”
劉旻默默聽著張元徽的分析,嘴角漸漸綻開了一個笑容。
一旁的王得中卻是眉關緊鎖,眼眸中全是焦慮和不安。
……
“稟太師,秦王來拜!”老門子躬身在二門下站定,拱手衝著內堂方向行禮,說話聲氣低弱,跟在他身後的折從阮不禁皺了皺眉頭,有點擔心這麽小的聲音裏麵那位年高耳背的太師能否聽見。
然而他很快便打消了這個疑慮,那老門子很快回身,躬著身子一擺手:“秦王請——”
折從阮邁步進了門,眼前的景象卻不由得讓他吃了一驚,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自從上一遭馮道在朝堂之上頂撞了柴榮之後,這位老太師便再度稱病將自己關在了府內,京師謠傳這老家夥因柴榮不聽諫勸不買自己的老麵子氣得吐血,在外人看來,這位榮寵四朝的老妖怪這回算是踢到鐵板上了,這條老命這番恐怕是來日無多了。卻不料前腳柴榮剛剛離了京城,老家夥便公然差人關白中書門下,凡重大軍國庶務,皆付相府請示進止。他是郭威明詔托孤的顧命大臣,先帝在時便是有特旨允許在自家府中聽政的,雖然柴榮繼位以來並不是很待見這位四朝元老當朝相父,卻也並沒有明詔奪其權柄,因此這老家夥此舉雖然明顯囂張逾矩,中樞和樞密卻也並沒有誰公開站出來反對。中樞三相當中範質李穀皆出自馮道門下,自然不必說。便是去年拜相朝野風聞與馮令公多有不合的王溥對此也毫無非議,每日間不辭辛勞地將需要處置的重大奏折表章送至相府。這位馮令公卻越托大了起來,範李王三位宰相,居然連相府的二門都進不去,隻能將表章公文送至二門為止,由這個引折從阮近來的老門子遞進二門,馮道加了處分批注之後再往二門外,三位宰相每日輪值來取。
這老家夥,剛剛頂撞了皇帝,皇帝剛出京城,他自己卻公然在府中做起了皇帝了……
京中文武百官,對此腹誹者頗多,但是敢於公開站出來指責的,卻一個都沒有。
三位相公都不敢說什麽,其餘人不在其位,自然更加不會自討沒趣。
同樣是托孤重臣,折從阮在樞府卻是另外一番做派,皇帝前線傳來的軍報製文,各地各軍的軍情信報,折從阮一律不理,統統推給樞密都承旨王仆和樞密副都承旨魏仁浦去處理,將自己變成了個瞎子聾子高級擺設,每日隻是安排調動自己的三千子弟兵巡查宮禁街市。
柴榮離京後第一樁令朝野側目的大事件。便是經太師府和中任命敕文,敕銀州刺史折德源權知開封府事。
皇帝離京前的安排是:範李王三相守中書,尚書令折從阮守樞府,兼東京留守,宣徽使鄭仁誨兼副留守。
這個布局下折德源出知開封府,實際上便將京畿控製權完全放到了折家手上。
放在外人眼裏,馮道和折從阮這兩個顧命老匹夫,簡直是攬權攬到了極處。
偏偏這兩個人自皇帝出京後便各理各事,從不相往來,今日是折從阮兩個月來第一次造訪太師府。
折從阮吃驚的是,馮道非但沒有被皇帝斥責後的衰敗憤慨模樣。在府中養了一個多月的“病”,臉色反倒越加紅潤,眼神分外明澈,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十歲。
“前線有戰報?”馮道看到折從阮的第一句話,並無半分寒暄客套之意。
折從阮淡淡搖頭:“可道兄問的若是潞州方向,某卻沒有甚麽好消息教兄寬心……”
“若天下盡是好消息,黎庶要朝廷何用?朝廷又何必設宰相?”馮道放下手中正在認真批注的公文,緩緩站起身輕輕捋著胡須,眼中帶著些感慨和遺憾自嘲道。
說罷,他望著折從阮,平靜地道:“說罷,可是曹世勳等人有些不安分了?”
折從阮笑了笑:“既然某家坐在京裏,曹某縱然有些許不安分的心,也隻能暫時收束著。某擔心的並不是京裏,而是兩軍陣前!”
馮道聽了,沉吟了片刻,微微趨眉道:“前線將弁,與京中有往來?”
折從阮不客氣地坐在老仆人搬來的一把椅子上,輕輕點頭道:“這不稀奇,亂世倚仗的是長槍大劍,帶兵帶久了的人,誰能沒有些耳目私人?隻是此事於前線軍事的利害得失,我卻有些想不透,特來與可道兄商議!”
馮道默默沉吟,半晌方問道:“若前線軍事是公主持,軍有異心,將不用命,當如何處置?”
折從阮搖了搖頭:“若是某領軍,此刻便要借人頭來立威了!隻是主上初膺大位,人心未穩,他隻怕未必肯倉促間用嚴刑峻法來整頓軍心士氣。話又說回來,老夫久曆沙場,與士卒甘苦與共,老夫殺人,士卒們隻會震動警惕,主上年輕,又沒有真個領兵廝殺過。若驟行軍法,恐怕反倒會激起將士離心,軍有怨心,則主帥如立危牆之下。此時此刻,我惟願皇帝能夠體察士情,洞悉彼我,卻不願他妄動殺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