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攻守之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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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修複重建起來不久的城關巍然屹立,折字大纛在漫天黃土中烈烈抖動,給略顯低矮的土黃色的關牆增加了幾許攝人威勢。

    對於不掛李文革自家的將旗卻掛折家的旗號,沈宸等軍官是頗有些意見的,對此李文革一笑置之。在他看來,多方麵迷惑黨項人,使定難軍不知道關中虛實,更加不知道折家出兵的兵力軍情,這遠比他個人的名聲和顏麵來得重要得多。敵人越是不知道蘆子關的虛實,軍事上就越會謹慎小心,部署上也就會越遲緩保守。自己的部隊裏大多是入伍還不到三個月的新兵,訓練時間較短,心理培養時間也過短,因此對於從此要麵對定難軍龐大軍事壓力的前營士兵來說,每多一天的訓練時間就多出了一層在戰場上保住性命的可能,因此無論采用什麽辦法,李文革都無所謂,主旨是在拓跋家騎兵殺到關口之前,能拖多久便拖多久。

    高紹元的路還沒有開始修,大路兩邊已經堆滿了民夫們從各處搜集搬運來的各色石塊,但是因為工具還沒有到位,因此修路工程還不能正式展開。

    陳哲的商隊已經出關了,臨出關前李文革命自延州城中請來的畫師為每個出關的人都畫了像,並在畫像上標示了姓名。等到陳哲返回之時,這些人要一個個對號進行審查的,蘆子關畢竟是個軍事單位,李文革可不想讓這塊自己鎮守的一畝三分地變成細作和探子的往來通道走廊。

    自關中沙苑監購買的第一批七十匹馬已經運抵蘆子關,前營的核心丙隊以及各隊的什長伍長們每天都要進行長約一個時辰的馬術訓練。這種訓練目前還是最基礎的,並不涉及甚麽高難度的馬上動作。李文革也沒打算把這些人最終全部訓練成騎兵——那幾乎是不可能的,騎兵的培養第一條便是年齡限製,年齡過大的人身體器官發育都已經基本定型,勉強把馬匹當作一種交通工具還行,但是要想像小夥子一樣最終實現騎馬射箭的夢想就比較困難了。像匈奴、突厥、契丹、黨項這些遊牧民族的優勢便是騎射技術從娃娃抓起,每個人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習慣在馬背上生活了,因此在成年後其騎射技術與半路出家的漢族騎兵絕對不可同日而語。

    有人說這些少數民族是天生的騎兵,其實這話也不準確,雖說這裏麵不乏有基因遺傳的因素,但是這些少數民族的娃娃如果從生下來這一輩子便隻能在地上爬,連馬韁都摸不著的話,就算再天才的家夥也不可能成為優秀的騎兵。

    因此細封敏達的斥候隊目前的二十名士兵基本上年齡分布在十六歲到十八歲之間,雖然細封敏達認為這個年齡也有些晚,但是李文革卻覺得正合適,讓尚未成年的小孩子練習騎馬,李文革認為是一件很不人道的事情。

    因為駐守蘆子關是為了和黨項人打仗,因此李文革曾經向細封敏達表示他不用跟來,留在豐林山練兵即可。對此細封敏達隻是輕輕“哼”了一聲卻沒有表態。結果在隊伍開拔當天,大隊還沒有集合完畢,這個黨項鷂子率領的斥候隊二十名士兵便已經在寨門外背著背包行囊列隊等待出發了。一路上細封敏達自己步行,卻讓年輕的騎兵們輪番騎著當時隊中僅有的五匹馬在隊列前方十裏範圍內進行斥候警戒,並利用大隊休息的時間現場說法給這些騎兵新手講解做斥候的基礎知識。

    作為斥候,絕不是會騎馬射箭那麽簡單的。一個斥候必須通曉關於偵查技巧、天氣地理、文字圖書、旗號金鼓等等多方麵的綜合知識,在掌握了這些知識之後,還要經過長時間的偵查訓練和實戰考驗,一個沒有作戰經驗的斥候是絕不可能有效完成任務的。

    目前對於這些還略顯稚嫩的前營斥候們而言,最困難的並不是如何控製馬速和在馬上兩手撒手純以雙腿控馬,而是細封敏達教習的黨項話這門外語以及李文革教習的識字課。

    為了實現情報訊息的相對保密,李文革沒有請人來教習軍官這個年代的通用文字,而是開始在軍官團隊中普及自己那個時代的簡化字,在李文革看來,這些學生識字的時間太晚了些,過於複雜的繁體字不要說對他們,就是對自己這個現代人都顯得過於難學了。李文革目前的繁體字水平還僅僅停留在閱讀水準上,讓他寫保證一塌糊塗,就這點底子還是他當年苦讀那些古人的碑文石刻時打下的。相對於繁體字,簡化字的筆畫相對較少,更容易接受一些,而這些似是而非的文字即使落在最有學問的飽學鴻儒手中要想完全對上號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另外,李文革果斷地在部隊文化課中引入了阿拉伯數字的概念,並規定日後所有的軍情文書當中一律使用阿拉伯數字。這樣即使情報文書被敵人截獲,諒這個時代的少數民族或者軍方人士也弄不明白這些鬼畫符的玩意究竟代表什麽含義。

    由於情報人才的缺乏,李文革在前營中設置的情治參軍一職暫時由他自己兼任,他在軍中建立起了一套極為簡單的密碼文字體係,按照天幹地支進行跳字排列閱讀,每份情報均用兩個阿拉伯數字確定天幹地支所跳字數,而後根據規則進行編譯。這種密碼一旦有己方情治軍官被俘就會失效,不過李文革認為,以黨項人目前的文化水平以及不喜歡留俘虜的壞習慣,這套體係失效不會是眼前的事情;以後他會發展更加嚴密的密碼體係,如果可能,李文革甚至想在未來培養一批英語人才……

    不管他這個想法是否切實際,這都不是目前要操心的事情,目前能夠讓眼前的這些受培訓人員將識字率提高到兩百以上便已經是個奇跡了,李文革估計這個進程至少需要一年,在這期間他所有的軍情傳遞還必須依賴於口口相傳的固有模式。

    修繕蘆子關花費了十多天時間,李文革知道自己的時間很緊張,黨項人不可能眼看著他將城關修成銅牆鐵壁,因此半扇被毀掉的城關幾乎是用一堆大致整齊的石塊堆砌起來的,最後用泥土和水封好之後,表麵上暫時還算過得去,不過這種關牆是萬萬抵不住攻城槌之類的重武器打擊的,哪怕是噸位稍高一點拋車都能對其造成嚴重威脅。

    李文革猜測,黨項人遊牧慣了,習慣騎兵野外作戰,基本上沒打過什麽攻城戰,這些重武器即便有也大概從來沒有使用過。不過為了防備萬一,他還是在修繕城關時做了些預防措施。

    土石結構的關牆上被挖出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孔洞,這些孔洞有的平直有的自上向下自內向外傾斜,分為喇叭形孔和直孔兩種,直孔內側平時是用石塊封死,其粗細寬度內外基本相同,是為了向外投擲石塊火球威懾摧毀敵軍抵近城關部隊的攻擊所用,而喇叭孔則內窄外寬,主要適用於軍官觀測城外敵軍動向所用。

    李文革雖然也保留了城牆垛口,但是他並不準備讓自己的士兵從這些垛口向下俯視攻擊敵軍,對於騎射功夫一流的黨項人而言,將頭部或者身體伸出垛口的守軍是很好的靶子,李文革的兵力有限,他不想讓自己的守衛力量在這種遠距攻擊中被消耗掉。

    對於習慣傳統守城戰的沈宸而言,李文革的很多防禦布置都頗為怪異。

    比如說李文革將關牆上的地麵挖出了一橫十二縱的溝壑,深約多半個人的身長,寬度大約能夠並排站開三名士兵,這些溝壑的邊緣一律被挖成了斜坡狀。站在溝壑中的士兵站起身的話,其胸部恰好與關牆垛口的位置齊平。

    在這些溝壑挖好之後,李文革的針對性刺殺訓練令沈宸逐漸看出了些門道。

    一個隊的士兵以伍為單位部署在每一個垛口後麵的溝壑裏,其中伍長擔任指揮,剩餘的士兵兩人一組被分為甲乙兩組,當伍長發出“隱蔽”口令時,所有士兵均抱膝坐在溝壑裏,當伍長發出“預備”口令時,甲組士兵立即躍起衝上斜坡,而乙組士兵則起身沿著縱向溝壑來到相對應的垛口前,兩組士兵均雙手持槍做出待刺姿式。直到伍長喊出“甲組,殺——”或“乙組,殺——”的口令之後便一正一斜地刺出手中木槍。

    同組士兵手中的木槍所刺方向不同,其中一名士兵刺擊的是正麵,而另外一個士兵刺擊的卻是左下角部位,而且刺擊方向傾斜。

    這幾個口令相當簡單,但是練習起來卻並不容易,對伍長的心態和判斷力以及士兵的反應力和辨別力是個極大的考驗。

    一開始的時候僅僅是訓練士兵的反應速度,因此倒還費得力氣不大,隻訓練了短短五天,四個隊的士兵便已經基本上能夠做到在聽到命令後迅即反應,從伍長發令到士兵進入戰鬥位置不超過喘一口氣的功夫。

    但是用草人進入實戰階段之後,問題就來了。

    首先是口令問題,因為各伍口令基本相同,而相聚距離又過近,因此最後的刺殺命令往往相互混淆,經常是某伍的伍長喊出一聲命令後幾乎全隊的士兵一起刺出手中的木槍,而草人出現在城頭的幾率卻是隨機的,因此一次刺殺總有大部分士兵刺空。

    這其實並不是伍長們的過錯,而是設計口令之人的失誤,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李文革對此什麽話也沒說,隻是往複地進行這種訓練。

    於是伍長們開始自己想辦法變通,他們要求士兵們不要理會最後的刺殺口令,而是專心地盯著城頭,直到草人出現再刺出長槍。

    這樣一來又有新的問題產生,有一些緊張的士兵往往在草人剛剛露出一個頭便急急忙忙刺出了木槍,結果當然是全部便刺空。另外,由於沒有口令的指揮,兩名士兵無法協調動作,往往是一個士兵已經刺出,而另一個士兵還在呆呆站立。

    在一次又一次枯燥的重複訓練中,伍長們終於逐漸理出了一個頭緒,最終經過總結歸納,所有的什長伍長級軍官統一了標準和規製,要求士兵們一律在草人的腰部露出城頭的那一刹那刺出長槍。同時規定,負責正麵攻擊的士兵為基準士兵,即組長,側麵攻擊的士兵以其動作為信號刺出手中的木槍,這樣雖然導致側翼的攻擊比起正麵的攻擊慢了一線,但卻並不足以影響刺殺效果。

    而伍長們的指揮水平也在逐漸提高,城外舉草人的“藍軍”部隊在李文革的指揮下作出的一些假動作也被這些迅速成長起來的伍長們一一識破。

    沈宸後來去詢問李文革,最後的刺殺口令明明是畫蛇添足的,為什麽不能廢除,還要保留。

    李文革對此的回答隻有一句話:“那不是喊給自己人聽的,那是喊給敵人聽的……”

    要讓士兵們對不同的口令形成不同的習慣,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比如說總有那麽幾個士兵在聽到那一聲聲“甲組,殺——”“乙組,殺——”的口令時條件反射地做出刺殺動作,於是他們的伍長便給這些士兵加碼,經過近乎無比痛苦的訓練,全營官兵終於做到了對這種迷惑性口令充耳不聞。

    現代軍隊與古代軍隊最大的不同就是,古代軍隊隻要求士兵無條件服從,而現代軍隊卻要求士兵有自己的觀察和判斷能力。

    這並不是說現代軍隊可以不服從命令,現代軍隊注重的是素質訓練,每個士兵僅僅是力氣大並不能夠殺死敵人,隻有在適當的時候攻擊適當的地方才能夠成功消滅敵人,而這個“適當的”一方麵需要軍官對作戰的經驗和教訓進行總結歸納,一方麵需要士兵的臨戰觀察與判斷,二者缺一不可。

    李文革並不想培養出一支如同提線木偶一樣隻會做機械動作的軍隊,這樣的軍隊或許在陣列戰當中能夠很威風,但是在絕大多數作戰環境中並不占優勢,不會觀察不會思考不會判斷的士兵脫離了指揮官就會無所適從,或許這樣的士兵可以打勝仗,但是麵對敗局卻會全線崩潰。

    李文革不止一次地在訓練中強調白刃戰的重要意義,強調的並不僅僅是勇氣。未來戰場上什麽情況都可能發生,作為什伍一級的基層軍官的陣亡或者負傷在這個時代是很頻繁的,如果一切都依賴長官的指揮,那麽一個伍長死掉就會導致五名士兵喪失戰鬥力,李文革不想讓這種情況出現在自己的部隊裏。

    目前的訓練還僅僅是最初步的,李文革的最終目的是將這些士兵訓練成在戰鬥中不依靠基層軍官命令便能夠迅速進入狀態對敵軍士兵進行成建製攻擊的強兵,除了嚴格的訓練之外,這還需要血的經驗和教訓,蘆子關,確實是一個不錯的練兵場所。

    除了部署正麵的防禦戰術之外,李文革對城關兩翼的懸崖峭壁極不放心,兩側的山脈騎兵肯定是爬不上去的,但是隻要下馬徒步行進,黨項人的弓箭手是有爬上去居高臨下對城關上的守軍造成遠程打擊威脅的。因此李文革加緊了修繕西側小山上軍寨的進程,並且嚴謹士兵們砍伐關外兩側山坡上的樹木,那些都是掩護側翼部隊的天然屏障。

    沈宸倒是認為側翼的威脅不大,敵人的弓箭手不是猴子,城關前十餘裏範圍內倒是也有一些低矮的丘陵可以攀爬上去,上次伏擊細封敏達丙隊的兵力就部署在這些丘陵上,但是城關兩側的山坡卻都是又高又陡,在上麵展開大兵力幾乎不可能,而且即便爬上去向下進行弓箭射擊也相對很困難。因為兩邊的坡度近乎是個直角,在山上麵能夠越過橫生的樹枝看清下麵城關上的人已經很不容易了,稍不留神就會摔下來。曆代延州鎮守者在這裏設關不是沒有理由的,高聳的土門山就仿佛兩扇大門,蘆子關則是門閂。

    然而李文革仍不放心,在他看來黃土高原上的這種所謂險地比起川中的山巒簡直連土包都算不上,其某些地方的險要程度連太行山都不如,不在兩翼部屬一些兵力實在是不能放心。

    沈宸更擔心的是四周山脈中存有某些不為人知的小路,若是被黨項騎兵從這些小徑繞過蘆子關切斷了後路和補給線就很麻煩了。不過經過多日打探,沈宸發現這些小路倒不是沒有,但是都是些絕對不能令馬匹通行又險又窄的山路,還有一些河流溪水縱橫其間,若非常年在此居住的山裏人,任誰也不可能健步如飛地在這種山間小道上安心行走。

    就算黨項人下馬繞道,從這些小道繞過蘆子關出現在延州境內,沒有二十天到一個月的時間是決不可能的。人馬越多需要的時間越長,一百人規模的部隊需要一個月的話,一千人的隊伍則最少需要兩個月,有這時間,早夠黨項騎兵在延州境內兜個***打一個來回的了。

    最關鍵的是,這些遊牧民族,是沒有翻山越嶺的習慣的。

    加固城關和訓練守城的工作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騎兵斥候小隊也在緊張地訓練,如今已經能夠執行一些十分簡單的任務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陳哲的商隊自定難軍地界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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