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攻守之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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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攻城——”
被李文革狠狠侮辱了一把的野利容賴收起了手中的彎刀,淡淡掃視了一眼那個不幸的漢人奴隸通譯的屍身,揮手下令道、
兩帳的親兵小心翼翼地護衛著這位全軍統帥離開了城關的正前方。
在此過程中,細封敏達手中的伏遠弩始終瞄著野利容賴,不過那些護衛配合得很好,每個方向上都有一麵到兩麵的盾牌在晃悠,隨時準備應付飛來的弓箭。
一般的步兵圓盾在這個距離上是絕對擋不住伏遠弩射出的鐵製箭簇的,但是厚度大約是圓盾三倍左右的長盾就不同了,這種盾牌本身就是為了抵禦弩機射擊而設計製造的,除了下麵庫房裏閑置著的那三台最變態的木車弩之外,其他的弩箭攻擊基本上都能抵禦。
直到野利容賴的身影退入了後方的騎兵陣,細封敏達才輕輕籲了一口氣,開始懶洋洋地打量起那些扛著簡陋的雲梯畏畏縮縮穿過步兵陣一路走向前來的副兵們。那些第一次上戰場的漢人奴隸兩腿明顯在打戰,歪歪斜斜走得頗不成樣子。
沈宸看著細封敏達,搖了搖頭,細封敏達笑笑,點頭表示明白。
這時,一溜騎兵飛快地馳出了陣列,穿過兩陣步兵向前線撲來。
那些走得極慢的副兵們頓時被這十二騎騎兵衝散了隊列,這些騎兵轉眼間已經馳至城關二十步處,紛紛下馬,排成了一個橫隊。
終於來了……沈宸深吸一口氣,下令道:“斥候隊,督戰隊,隱蔽——!”
隨著他的命令,兩隊的士兵們紛紛跳入關牆上的溝壑,背靠著溝壑的南側坐倒了下來。
隻有沈宸、李文革、細封敏達等幾個軍官沒有跳下溝壑,仍然通過垛口仔細觀察著這些敵人的動向。
那明負責領隊的軍官站在左側,他找到了自己昨天留下的印記,在同一位置,他弓起了左腿,右腿繃直,兩臂用力拉滿了弓,然後開始緩緩向上調整發射的角度。
他是根據目測箭尖與城頭垛口之間的落差來調整射擊仰角的,對於他這樣的熟練射手來說,這是一件很輕鬆的任務。
成橫隊站在他右側的那群菜鳥都一個個神情緊張,偏著頭緊盯著他,生怕沒有看清楚他的動作幅度。
這種射擊其實是個概率射擊,隻能保證這批人的箭不要偏得太離譜,想讓箭一直不拉地全部都落在城頭上,那是癡心妄想,每波能有一半落上城牆,就是不錯的成績了……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城關的最西側垛口處,一枝閃爍著黑色光澤的箭矢已經瞄準了那領隊。
“咻——”
隨著細封敏達的手指輕輕扳動鐵牙,一支細長的黑影迅疾無倫地朝著那領隊撲了過去。
那領隊的反應很快,耳中聽到破空之聲便知不好,然而二十步的距離,以伏遠弩的威力,他是沒有任何閃避時間的——
弩箭射入左眼窩,自腦後透出,餘勢未盡,直直釘在了地麵上。
標準的細封敏達式點射……
就在敵我雙方均自愕然之際,細封敏達已經將用過的伏遠弩扔到了身後,接過了李文革遞過來的第二架已經上好了弦的伏遠弩。
這幾架伏遠弩都可以同時發射四枝弩箭,但是每架卻隻上了一枝箭。伏遠弩這種武器本來是用來進行遠距離覆蓋射擊的,單發射擊精度並不高,然而在細封敏達這樣的神射手手中,經過短期的訓練,二十步間距內單發射擊同樣可以做到每發必中。
第二枝箭同樣沒有落空,緊挨著那領隊站立的那名黨項士兵心口中箭,沒有披甲的年輕人當即慘叫著身子後仰跌了出去。
還沒等城樓下的士兵喘過氣來,左側第三名士兵麵部中箭,這一次箭矢有點偏,對於沒有箭羽的箭矢而言這是難免的事情,箭簇斜著擊中了那士兵的鼻梁,巨大的慣性在那士兵臉上生生鑿出了一個近乎碗口大的傷口,那士兵連叫上一聲都沒有來得及,仰天栽倒……
這種依次點名式的射擊給前線的這兩帳野利家士兵造成的心理壓力是巨大的。剩餘的士兵慌慌張張引弓還擊,向著城頭射出了他們的第一波箭雨。
沒有準頭的箭矢在城樓上空以各自不同的弧度落了下來,大多落在了城關的南北兩側,隻有一枝歪歪斜斜地落在了城樓上,然則早已力道用盡,一名丙隊老兵伸手將這枝竹箭抓在了手中。因為嚴格的戰場紀律約束,沒有人喝彩,但是周圍的斥候隊新兵卻都以敬佩地目光注視著這位一臉無動於衷神色的老兵。
第四名敵軍弓箭手翻身倒地。
四架伏遠弩已經射空了,細封敏達這次手中接過的是一架擘張弩。
城樓下的敵軍已經有幾個將弓箭瞄準了城樓的東側,幾枝竹箭從不同角度射了過來。
起碼在射箭這個單項上,黨項鷂子與普通士兵的差距是巨大的,斜斜射來的竹箭大多撞在了城牆垛口上,有一枝射得高了,自細封敏達頭頂四尺多的距離上飛了過去。
隻有一枝射得比較準,直衝著細封敏達的麵部而來,隻是精度雖好,力道卻不怎麽樣,細封敏達隻輕輕側了一下頭,箭矢便自他的右耳側飛了過去。
細封敏達又發射了一枝弩箭,第五名黨項士兵慘叫著跌倒。
“當當當當當——”敵陣中響起了一陣金屬的敲擊聲。
幾乎如蒙大赦一般,城關前的黨項士兵立即轉身向自家的陣中跑去。
有一個士兵似乎很有義氣,想去伸手拉起一個戰友的屍身,細封敏達一箭讓他把自己的性命留在了原地。
這些屍體絕不能被敵軍搶回去,這些弩機是蘆子關內最大的軍事機密,一定要保持到戰鬥進行的最激烈最關鍵的那一刻。
細封敏達之所以始終堅持單發射擊的原因就在於此,一次發出四箭,再愚蠢的敵人也會知道這是弩機的射擊,敵人的騎兵會立即後撤——要知道,到目前為止,敵人的全軍都處於前營的弩機打擊範圍之內呢。
當然也不能讓敵人把這些屍體搶回去,弩箭和普通箭矢的差別很大,級別高一點的軍官一眼就能看明白的。
“斥候隊就位——”
細封敏達回身下令道。
斥候隊的士兵們立即站起身來,依舊分為兩隊守住東西兩側,這一次,細封敏達身邊的弩機被拿走了幾架到西側。
“斥候隊——裝填上弦——”
士兵們開始分工,有條不紊地重新將箭矢放入槽中,這一次,每支弩機的箭槽都被裝填滿了……
……
野利容賴眉關緊鎖地注視著百步開外的城關,這個結果是他所沒有預料到的。蘆子關中的彰武軍顯然擁有一個可怕的神射手,這個神射手的箭術已經可以和黨項軍中最優秀的鷂子相媲美了,他將給進攻部隊造成嚴重的威脅。
可惜,野利家的鷂子們都被哥哥帶到銀州去了。
他剛剛默默計算了一番,所有的攻擊都來自城樓的東側,顯然是同一個弓箭手,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連發六箭,這已經是自己臂力的極限了,顯然,對方這位弓箭手依然顯得遊刃有餘。他估計,這個弓箭手連續開弓的次數絕對在十箭以上,甚至可能是十五箭。
如果他知道細封敏達用的是弩機的話,就會立即調整攻城的部署,因為隻要有人負責連續不斷的裝填上弦,理論上細封敏達就是射出一百枝弩箭體力上也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正麵攻擊,登城肉搏——
野利容賴做出了一個錯得不能再錯的決斷。
從這一刻起,野利家的軍隊實際上已經在開始按照沈宸的計劃部署行動了……
隨著野利容賴的一聲令下,扛著雲梯的副兵們又開始硬著頭皮向城牆衝擊了,在他們身後,左側那個步兵陣列開始緩步向前移動……
……
“甲隊就位——”
沈宸高聲發出了最後的指揮號令。
在什伍軍官的指揮下,一隊隊的甲隊士兵身披步兵甲手持木槍自南側城下快步跑上了城樓,以兩人一組兩人一組的序列迅速集結在了溝壑坑道裏,每個人都很快便找到了自己在日常訓練中所站的位置,敵人的步兵陣列還在三十步開外,甲隊全隊官兵已經就位。
十位伍長毫不客氣地靠近了垛口處,沈宸和李文革則將自己的觀察指揮位置讓了出來,撤到了橫溝的南側。
在他們的身後,二十名督戰隊員均保持著跨立姿勢,雙手握住宛如李文革那個時代電影《古惑仔》中片砍形狀的厚背平脫刀,讓刀尖指向地麵,刀刃與地麵保持垂直。
李文革長長出了一口氣,這一戰的勝負,就看甲隊這個新兵組成的隊能否頂住了。
沈宸卻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淩普,淩普衝著他點了一下頭,表示預備隊已經做好準備。
從這一刻開始,沈宸和李文革便都不再發布任何命令了,部隊的指揮權完全交到了那些什伍基層軍官手中。
從敵軍越過二十步這個警戒距離之後,所有的伍長便都不再自城樓垛口向外觀察敵情,而是改由觀察孔向外看。
敵人雜遝散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第一架雲梯首先出現在右側第三個垛口旁邊的觀察孔中。打頭那個抗雲梯的敵兵臉上一片慘白,如同死人一般,手哆嗦著將雲梯豎起,在身後的同袍幫助下把樣式粗糙簡陋的雲梯搭在了城頭上。
這趕工出來的雲梯質量就是不怎麽樣,最上麵的橫梯已經越過了垛口,兩邊的豎梯更是高高指向天空,這樣的雲梯敵軍士兵必須整個身子都爬上來才能翻上城頭,在理論上,士兵翻上城頭花費的時間越長受到攻擊的危險便越大。
躲在這個觀察孔前進行觀測指揮的伍長叫荊海,他自己本來也是年前才加入丙隊的新兵,不過在臘月兵變中作戰勇敢,得到沈宸的高度賞識,因此在兵變當日便受命率領一隊雇傭兵守衛城門。回到豐林山後,李文革抽調丙隊的老兵去組建新兵隊,他和原丙隊老兵一道被分配了下去做甲隊的伍長,作為一名新兵,這是很不容易的。基本上,他是在自己的隊列訓練都還沒有完成的時候就開始訓練別人了。
因此荊海的壓力十分之大,特別是麵對老兵那種複雜的目光時,他更加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受。為此這幾個月來荊海在訓練上可是足足下了不少的功夫,經常是白日間負責訓練伍中的士兵,而晚上他自己悄悄跑到操場上去一個人進行刺殺格鬥等各個科目的訓練,平日裏豁出臉皮不斷纏著老兵,千方百計地取經,這幾個月的訓練下來,他整個人足足瘦了一圈。
然而此刻,他很滿足,全營的老兵現在沒有誰敢於再對他表示輕蔑了。
那幾個負責架雲梯的士兵已經跑開了,四周“篤”“篤”之聲連續響起,顯然其他幾架雲梯也已經架上了城頭。
荊海心無旁騖,默默地盯視著自己觀察孔中的那架雲梯。
“預備——”
第一個左手圓盾右手彎刀的敵兵進入視野的那一刻,荊海緊握雙拳大聲喊出了最關鍵的口令。
伍中的兩組士兵頓時行動起來,一組衝上斜坡,來到垛口突出來的部分站定,一組則順著縱溝來到了荊海的身後,四名士兵均按照訓練時的要求,將手中的木槍端平,蓄勢待發。
這一次雲梯是架在垛口突起的那一部分,凹下來的這部分暫時沒有危險。
四名士兵的手緊緊握住了木槍槍杆,手指關節因為緊張顯得有些發白,已經見過血的荊海卻顧不上這些,他自觀察孔中死死盯著那個已經攀上雲梯的敵軍的動作。
那個敵軍顯得極為小心謹慎,每上一步都要調整一下身體的姿勢,仿佛隨時準備應對某個方向的襲擊。
當荊海隻能看到這個敵軍的腰部之際,第二個敵軍開始攀上了雲梯,這是個非常年輕的士兵,臉上幹幹淨淨地連點胡子茬都看不到,眉目間的稚嫩感清晰可見,荊海估計,這個士兵大概不超過十四歲。雖然說現在十四歲出來當兵的並不新鮮,但是臨陣衝鋒,用的大多還是經驗比較豐富的老兵。如今向城樓衝鋒的士兵當中第二個爬雲梯的就是這麽年輕的兵,還是讓荊海愣了一下。
不過他並沒有愣多久,因為那第一個敵兵已經隻剩下腳露在觀測孔的視線範圍之內了。
“甲組——殺”
就在那隻腳消失在視線之外的同時,荊海自胸腔中爆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呐喊——
這一聲如此響亮,以致仍在觀測視線範圍中的雲梯一陣劇烈抖動,顯然是那正在往上爬的敵兵慌了神……
那已經能夠看清上半身的年輕敵兵眼中更是驚慌,拿刀的右手小臂死死攬住了雲梯,似乎是生怕抓不牢掉落下去。
然而這一聲呐喊之後,甲組的兩名士兵卻毫無動靜,仿佛壓根便沒有聽見一般,四隻眼睛隻是死死地盯視著那突起的城牆垛口。
野利安頡從軍十年,曾經跟隨家主野利容元六次南下延州,也算是個老兵了,不過衝上前線被當作正兵,卻還是第一遭。
眼前的這支守軍,和野利安頡以往所見過的彰武軍極為不同,進行拋射覆蓋的弓箭手居然被一一點名射殺,而戰鬥力羸弱的副兵在架設雲梯過程中居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這兩件事情已經詭異到了極處。偏偏他在向上攀爬的過程中卻又看不到城頭上的人影,偌大的城樓上靜悄悄的,除了自家同袍的呐喊和腳步聲外,根本聽不到敵軍的聲音……
這一切都讓他越來越惶恐,他也猜到了城頭上或許有敵軍正刀槍出鞘準備給自己來上一家夥,因此準備以圓盾護住正麵,以跳躍的方式躍上城頭,避免在雲梯上以極為不利的姿勢與敵軍展開白刃格殺。但是荊海突如其來的呐喊把他嚇了一跳,已經近乎生生拔起的身體硬是及時趴伏在了雲梯上,壓得本來便造得不如何堅固的雲梯一陣吱呀呀響動,上下顫悠著似乎隨時將要塌下去。
野利安頡也被這一下噎得胸前一陣氣血不暢,他強壓下不適的感覺,仰頭望去,卻見城頭上依然沒有什麽動靜,便仿佛那聲突如其來的呐喊是自己的幻覺一般。
“乙組——殺——”
不遠處又傳來一聲呐喊。
“甲組——殺——”
“甲組——殺——”
類似的喊聲不斷在城頭上響起,叫得黨項勇士們一陣陣驚恐,然而雖然叫得頗響,卻絲毫不見一個敵兵露頭。
隻是敵兵在虛張聲勢麽?
野利安頡心中詫異起來……
身後的號角聲再一次嗚嗚響起,祖儒在催促了,顯然是嫌第一批負責攀城肉搏的正兵太慢了。
野利安頡咬了咬牙,再次在雲梯上直起了身體,在忽忽悠悠中找準了平衡點,向上再邁了一步——城頭距離自己的頭部不過數寸距離了。
他咬著牙,腳下一用力,胸口露出了城頭。
眼前的景象令野利安頡一陣汗毛乍豎。
兩個身披步兵甲的彰武軍士兵手中端著槍刃直指自己的木槍,正看著自己發呆。
一瞬間,野利安頡隻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槍刃仿佛死神的影子一般在眼前晃悠,他幾乎本能地反應就是把已經露出城頭的頭顱縮回去。
然而木槍並沒有刺過來,兩個彰武軍士兵便那麽呆呆地看著他,眼中帶著些恐懼,又似帶著些期望……
敵人嚇呆了麽?
野利安頡立即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在這個姿勢下自己根本攻擊不到麵前的敵軍,但是隻要跳上城頭,腳踏上了實地——膽小如鼠的彰武軍士兵在肉搏中占不到自己的絲毫便宜。
野利安頡當機立斷,大喝一聲腳下用力,踏上了雲梯的倒數第二階橫梯。
此時他的腰部已經露出了城頭。
隻要再上一階,他就可以跳上城樓與敵人肉搏了……
便在此時,兩杆木槍抖了抖,刺了出來——
野利安頡此時已經將左手的圓盾置於胸前,護住了胸腹要害,木槍大力刺中圓盾,發出了一聲悶響,野利安頡身子一晃,握刀的右臂本能地環緊了雲梯右側的豎杆。
右側腰間一陣劇痛,隨即渾身的力氣瞬間向痛處倒流而去,轉眼之間野利安頡隻覺四肢綿軟,眼前一陣眩暈,視線中站在自己右側的那個敵兵,正在將滴著血的槍刃抽將回去,神色中雜糅著驚喜和惶恐兩種截然不同的內涵。
然而野利安頡再也沒有機會去解讀敵人臉上神色的意義了,失去力道的雙臂已經抓不住顫巍巍的雲梯,野利安頡仰麵朝天從幾乎與城樓齊平的高度栽了下去。
在墜落的同時,也是在野利安頡人生的最後意識中,模模糊糊地聽到,在自己的周圍,慘叫聲紛紛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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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打仗的部分寫起來就費勁,畢竟俺並不是以這個見長的,請大大們多體諒吧!繼續拉票!(網歡迎您,記住我們的網址:.,)/register.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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