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攻守之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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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宸下達野戰命令的時機恰到好處,當戰戰兢兢的丁隊士兵們成隊列開出城外時,他們看到的是一幅全線潰退的景象。
第一次上戰場的沈宸在看到敵軍在鳴金聲中掉頭飛躥的那一刻便意識到反攻的時機到了,但是他卻不能斷定敵軍究竟是真的在潰退還是故意示弱誘敵。
雖然還沒有詳細統計,但是沈宸估計僅僅在關牆前野利家就扔下了不少於五十具屍體。
雖然這點損失不算什麽,但是對於總共隻有不到三百名正兵的野利容賴而言,這已經是他手中總兵力的一成六七了。
再加上那些死在細封敏達和康石頭弩機之下的騎兵,這一戰野利家的損失絕對超過二成。
最終令沈宸下定決心開城追擊的,是他發現那些回躥的步兵有相當一部分居然丟棄了手中的武器,而且雜亂無序的撤退行動居然沒有給騎兵留出一條中央的撤退通道,如今騎兵步兵混雜在一處,騎馬的敵軍的撤退速度大大受到了影響。有些在奔跑中跌倒的士兵沒有人去扶,迅速被無數隻腳踩踏而亡。
怎麽看也不像是誘敵,而是貨真價實的潰退。
雖然如此,出城的丁隊隊正楊利並沒有操切從事,也沒有指揮全隊列陣進軍,他下達的追擊命令是——以伍為單位拉開散兵線,對敵軍進行銜尾追擊。
丁隊的士兵們五人一組小跑著開始對敵軍進行追擊。
這樣的追殺從城樓上看下去顯得有些散亂無序,氣得負責指揮的沈宸直跌腳。然則站在他身邊的李文革卻十分欣賞楊利的這一臨機應變,他告訴沈宸,敵軍大營就在百多步以外,而敵軍的潰退又是無序的,在這種時候整隊列陣擊鼓而進純屬浪費時間,更會拖累接下來的攻擊速度,沿著戰場越向北地勢越開闊,那時候敵軍的後退速度會大大加快,列陣追擊根本追不上敵軍。
當然,若是敵軍中還存在指揮序列,這樣的追擊模式無疑是危險的。
即便如此,丁隊出城的時機還是略顯晚了些,當丁隊趕上並且開始從背後刺殺落後的敵軍潰兵時,跑在最前麵的潰兵已經開始逃進駐紮在道路一側的大營了。
在此過程中,細封敏達和康石頭手中的弩機從未停歇地發射著,他們打擊的目標十分明確,在敵軍潰逃的陣列中那些騎馬的士兵宛如一個個吸引弩箭的燈塔一般明顯。在兩處交叉的弩箭火力連續打擊之下,騎兵的損失在後撤過程中甚至一度超過了步兵損失的速度。
那些失控的馬驚叫長嘶著在本來便混亂不堪的隊列中四處狂奔,更加遲滯了敵軍的撤退速度。
已經回到營中下令剩餘的二十帳正兵集結待命的野利容賴親自站在大營前收攏潰散的士兵。
然而在細封敏達的弩機和銜尾追殺的丁隊的威脅下,這些潰兵沒頭沒腦地從各個方向湧入了營盤去尋找自己的馬匹坐騎。
野利容賴的身邊隻有十來個親兵,而野利家的營盤相對簡陋,不像漢人軍隊般用樹木做的柵欄將營盤四麵圍起,營寨前也沒有設置防禦用的拒馬,不管是對敵軍還是對潰兵,都形不成攔阻作用,野利容賴十來個人根本防守不過來如此寬廣的邊緣地帶。
因此潰兵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地一頭紮進了營盤。
營中正在集結的十幾帳士兵被這些潰散而失去鬥誌的士兵頓時衝散了隊列,亂兵們喊叫著從四麵八方向馬營方向匯聚,他們要搶奪馬匹,這樣才不會被敵軍追上殺死。
蘆子關的城門再次打開,乙隊五十名士兵以行軍隊列跑步前進,迅速向著敵營方向衝擊而去。
丁隊的散兵追擊戰還是頗有原則的,楊利嚴禁任何一個伍過於前出,所有的基本作戰單位必須保持在一條線上,如果某個伍正麵已經沒有了敵軍,那麽這個伍就協助友軍去攻擊友軍正麵敵軍的側翼。於是,當最終丁隊殺到營前時,野利容賴率領的十來名親兵和勉強攔下來組成了陣列的沒有扔掉手中武器的七八個殘兵便被丁隊成半環形逼在了大營的東南端。
野利容賴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麵臨窮途末路了,在他看來列陣野戰還能夠為營中的各級貴族和軍官們整頓隊伍贏得一點時間,隻要能夠拖上一陣子,自己在兵力方麵還是占有優勢的。
但是楊利同樣意識到了這一點,如果不能速戰速決,反過頭來自己這個五十人的步兵隊就太過危險了,敵軍擁有人數和機動上的絕對優勢,丁隊連逃回城中都沒有機會。
“各伍注意——自由刺殺——!”
楊利幾乎在半環陣線形成的同時就下達了簡單的命令。
丁隊的新兵們注視著眼前的敵人,他們的腿已經不像剛剛出城時那般抖得厲害,不過短短一刻功夫的廝殺已經讓這些初經戰陣的菜鳥們鎮靜了下來,看著那七八個用恐懼的眼神盯視著自己的野利殘兵,士兵們都似乎有了某種明悟——黨項族的士兵也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麽勇悍無敵嘛……
他們也是人,也會受傷流血,也會死去,也會害怕,也會發抖……
隨著丙隊老兵出身的伍長們揮動著手中的平脫刀將刀尖指向麵前的敵人,丁隊士兵仍舊是兩人一組向著敵軍刺出了手中的木槍。
野戰格鬥訓練同樣是前營刺殺訓練的重點,與守城模式不同的是,這種刺殺不分甲乙組,而是全伍的四名官兵組成一個小規模的作戰集團,站在中間的兩個士兵負責一正一側刺殺攻擊正麵的敵人,而站在兩翼的兩名士兵則負責為他們防禦側翼。伍長的職責是充當指揮者和預備隊。
隨著一陣密集的金鐵交擊聲和慘叫聲,將近十名站在前沿的黨項兵倒了下去,中間間雜著幾聲悶哼……
發出悶哼聲的是幾個受傷的丁隊士兵,軍法森嚴,不允許大聲呼喝,因此這些受傷的士兵即使在敵人的刀砍上身體的那一刻還緊緊咬著嘴唇。
丁隊全隊披掛著步兵甲,因此受到攻擊的幾名士兵大多傷勢不重,隻有一個被敵人的彎刀傷到了咽喉要害的新兵倒了下去,然而一直到死去,這個新兵也仍舊死死咬著嘴唇不肯出聲,最後負責為他收屍的士兵發現這個了不起的士兵已經生生將自己的下嘴唇咬了下來。
仍舊沒有人發出聲音,那個新兵的伍長眼窩中噴吐著怒火,默默地上前一步,補上了那個倒下去的新兵原來的戰位。
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透出了一股令人絕望的殺機和威勢。
乙隊邁著整齊卻迅速的步伐自大道上開了過去。
淩普上來了——
“各伍注意,成戰鬥隊形——展開——!”
聽著大營東側傳來的口令聲,楊利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自己的側翼安全了。
同樣聽到這不明語意的漢話口令,野利容賴因失血而略顯蒼白的臉上浮現起了一絲絕望,大營的側翼危險了……
他的腰部被一杆木槍劃傷,腰肌腱已經被割斷。
手中的彎刀無力地垂在右側,野利容賴深吸了一口氣,準備發動一次拚命決死的肉搏,無論如何,在他倒下之前,也要讓敵軍多躺下幾個人。
“嘡啷——”一個剛剛從城下逃了過來的野利士兵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這個士兵隨即又扔下了左手的圓盾,他跪了下來,口中咿咿呀呀地用黨項族語言喊叫著。
他喊的是“饒命啊——”
野利容賴頓時大怒,他扭過身去準備處死這個站在他側後方的膽小士兵。
就在他扭頭之際,左頸處一陣急風響動,脖子上一陣冰涼,身體內的熱量迅速流失而去,隨即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撲通——
野利家祖儒,此次出兵的前敵最高統帥野利容賴,在白刃戰中被一名彰武軍前營的伍長一刀劈在左頸上,戰死。
出刀的,是那個因為部下陣亡而剛剛補上戰位的伍長,此刻,這個殺神一般的軍官手中拎著血淋淋的平脫刀,正在用一種類似於嗜血的眼神打量著眼前剩下的幾個黨項士兵。
“嘡啷”又一個黨項兵扔掉武器跪了下來。
隨即形成了多米諾骨牌效應,剩餘的黨項士兵紛紛棄械跪下。
沒有人能聽懂他們叫喊的意思,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們是在乞降免死。
伍長們的目光紛紛轉向了楊利。
“你們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麽嗎?”楊利冷冷打量著部下們。
沒有人回答。
“我也聽不懂……”楊利諷刺地笑了笑。
“殺——”楊利幹脆利索地道。
這些人還不是俘虜,在學會說漢話之前,他們沒有做俘虜的資格。
更何況,我沒有受降的權力。
這便是楊利的邏輯。
慘叫聲再次響起,當這聲音再次止歇的時候,營盤正麵已經沒有活著的黨項士兵了。
營盤內部,兵刃撞擊聲和慘呼聲已經響起,看來淩普已經得手了。
楊利回過頭看了一眼城門方向,二十幾個隸屬勞役組的廂兵正在向這邊小跑過來。
楊利轉回頭,看著自己的士兵們,大聲道:“重傷不能行動的,站出來!”
良久,兩個腿部受傷的士兵和一個胸口中刀失血過多的士兵被他們的伍長硬架了出來。
“你們——等待廂兵救援——這是命令!”楊利板著臉道。
隨即,他仰起臉高聲叫道:“其他人——全體都有——戰鬥隊列——向敵營方向——前進!”
戰鬥進入尾聲……
……
蘆子關上,一派忙碌景象,廂兵醫療組的郎中們走動著查看著士兵們的傷勢,魏遜帶著剛剛提拔起來不久的甲、乙、丁三個隊的隊監指揮著廂兵勞役組的士兵們打掃戰場切割清點敵人的首級,搬運和清理敵營中的輜重、糧草、兵器、馬匹、帳篷等重要的軍事物資。而李文革、沈宸則帶著一些軍官在城樓上召開戰役總結會。
繳獲的羊群在魏遜向李文革匯報前不能輕動,炊事組奉命殺掉了兩口剛剛從豐林山上運來的生豬,準備晚上給官兵們做一頓肉。
細封敏達帶著斥候隊出城向北十五裏警戒,還沒有回來。
這個會開得又臭又長,直到晚間聚餐開始,總結會才結束,魏遜上前揪住了李文革,不顧這位巡檢使大人一副饑腸轆轆準備趕去飽餐一頓紅燒肉的急切心情,嘮嘮叨叨地匯報著自己的清點結果。
“……斬首兩百零七級,俘虜一百八十四人,繳獲戰馬一百一十二匹,彎刀三百九十六柄,圓盾四百三十一麵,羊兩百一十二隻,帳篷七十四頂——大捷啊,大人!”
“唔唔……”李文革心不在焉地聽著,心中卻惦念著那香氣撲鼻的紅燒肉。
“軍功計算以各隊為單位,倒在城樓前的屍體,除去六具為斥候隊所殺之外,其餘都歸在甲隊名下,在城關與敵營之間倒閉的屍體按照傷口計算,凡中槍而死者都是丁隊殺傷的,凡中箭而亡者都是斥候隊殺傷的,敵營內的屍體安比例分配,乙隊先殺入敵營,因此敵營內屍體算作乙隊六成丁隊四成,淩普楊利都沒有意見。另外,丁隊格斃敵酋野利容賴,這是一件大功,如何賞賜獎勵,大人胸中可有成算?”
魏遜的這番話卻讓李文革的心思從紅燒肉上移開了,他思忖了片刻,招手道:“你隨我來!”
走進李文革作為司令部的小屋子,李文革從一個書架旁拉出了一口大箱子,伸手自懷中掏出一把鑰匙,將箱子上的鎖頭打開,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一摞摞刷著青綠藍紅紫不同顏色的木牌。木牌有巴掌大小,每張木牌上都刻著一些楷體的小字。
李文革隨手取了一塊青色木牌出來,遞給魏遜道:“你看看這個——”
魏遜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半晌,上麵的字不多,隻有三個,他經過這段時間以來的痛苦識字練習倒也能認得。
武騎尉
那塊木牌上刻著的,便是這麽簡單的三個字。
趁他翻看木牌的空擋,李文革又從書架上麵取出了另外一個箱子,裏麵放著的都是一些厚硬的麻紙,李文革從中抽了一張出來,展開,遞給魏遜道,你再看看這個。
魏遜皺著眉頭看起來,這是一張用繁體字寫成的委任狀似的官憑,除了上麵“蘆關巡檢”的鮮紅篆體印章和左下角李文革用鵝毛蘸著墨水寫的硬筆簡體簽名他認得之外,其餘的字看起來便比較困難了。
他撓了撓頭:“大人,卑職認不全……”
李文革笑著接過,輕聲讀道:“士兵某氏某君,於某年某月某日蘆子關作戰中英勇負傷,特授武騎尉勳階,秩同從九品下,賜青牌一麵,憑牌獎膚施縣境內良田五畝,二十年內憑牌免繳諸賦。”
見魏遜聽得目瞪口呆,李文革笑了笑,又抽出一張展開念道:“士兵某氏某君,於蘆子關作戰中奮勇殺敵,斬首一級,特授雲騎尉勳階,秩同從九品上,賜青牌一麵,每牌獎膚施縣境內良田十畝,二十年內憑牌免繳諸賦。”
“聽明白了……”魏遜努力咽著口水道。
“斬首一級便是十畝地,***,這一番有人豈不發大財了?”魏遜喃喃自語道。
李文革笑了笑:“就是要重獎,彰武軍建軍以來,五六年間真正的陣前斬首都不超過十級,原因並不是士兵們真的不能打仗,而是沒有足夠的激勵和獎勵機製。我們就是要讓士兵們知道,隻要他們肯於努力殺敵,不但能夠得到土地和錢糧,還能夠得到令人尊重的功勳和地位。其實這些勳階,以後都應該鑄成鐵牌或者銅牌,讓他們能夠掛在衣服上,隨時隨地都能夠讓人看到,這些東西不僅僅象征著土地和田產,還象征著一個軍人的赫赫戰功……”
魏遜道:“受傷的也獎,這是不是獎的太多了?”
李文革搖了搖頭:“在戰場上殺敵,有時候要看運氣,有時候要靠配合,有的士兵或許沒有直接殺傷敵人,但是他們替殺傷了敵人的戰友吸引了敵人的注意力,舉個簡單的例子,這一刀落在你的肩上,就意味著不會再落到站在你身邊的沈宸的身上,沈宸一刀砍翻了傷你的敵人,其實這個敵人是你們兩人配合殺死的,所以若是隻獎沈宸而不獎你,對你便算不上公道……”
魏遜若有所思地道:“那陣亡的也要獎了?”
“獎——”李文革斬釘截鐵地道,“陣亡者按照斬首五級的軍功論,授驍騎尉勳階,秩同正九品上,其家屬可憑死者勳階獲五十畝土地獎勵,二十年之內免繳一切賦稅。”
“這——太重了吧?”魏遜吃了一驚,如今戰亂頻仍,陣前戰死的人不盡其數,若是照這麽獎勵法,要有多少土地才夠獎勵的啊……
李文革嘴角上挑,帶著笑意堅定地道:“隻有士兵們敢拚命共決死,軍隊才能打勝仗,隻有軍隊打勝仗,陣亡的人才會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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