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再戰蘆子關(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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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彰武軍前營成軍不過短短三個月,在八天前的戰鬥中能夠麵對野利家的雜兵贏得幹脆漂亮,一方麵固然有這支軍隊與這個時代的漢人軍隊所受的完全不同的訓練因素,另外一方麵也是這支新型軍隊的運氣比較好,沒有在首戰就遇上能打善拚的拓跋家強兵,最重要的是,那一戰基本上是在前營已經布置好的陣地上進行預設作戰,整個過程和模式如同一場幹脆利落痛快淋漓的演習。這樣的戰鬥可遇而不可求,前營出山第一戰就遇上了這樣一場戰鬥,應該算是運氣很好了。

    不過這一次,李文革和他的軍官士兵們的好運氣用完了。

    在看到敵軍一直駐足在壕溝前觀望卻始終不發動進攻的時候,前營的軍官們便知道這一次沒有那麽多的便宜可占了,辛苦挖好的防禦設施隻能在白天發揮作用,太陽一落山這些設施就將失去作用,即使是以細封敏達之能,也很難在漆黑的夜間使用弩機進行瞄準射擊,蘆子關守軍最具威力的防衛武器已經不大可能在這場新的戰鬥中發揮出大量殺傷敵軍的效用了。

    在傍晚,對局勢已經心知肚明的李文革再度召集軍官們開會,這一次連監軍軍官和一些資格比較老的什長也被通知參加軍議。李文革在會議上毫不掩飾地將麵臨的嚴峻局麵向軍官們做了簡要說明,要求軍官們做好死守城關的準備,李文革希望通過這些軍官能夠對部隊進行一次最後的決戰動員。

    在上一次戰鬥結束之後,荊海被提拔成了什長,老兵的缺乏使得前營當中什伍等基層軍官編製不能配滿,之前為了練兵需要,一些參與過臘月兵變的老兵被任命成了幾個新兵隊的伍長,而這幾個新兵隊一直到七天前第一次參戰都大都還沒有設置什長,上次戰鬥結束之後,全軍的有功人員都得到了勳階土地的嘉獎,同時一些表現突出的伍長則受到了職務上的晉升。什長雖然比伍長大著一級,卻仍然還沒有脫出“兵頭將尾”的概念,和伍長一樣,這仍然是一個直接接觸基層士兵的職務。

    這個時代的軍隊中實行什伍一一製,即一個什長親自帶領一個伍,並兼管另外一個設置了伍長的伍。李文革並沒有破壞這種原始的編製模式。畢竟他那個時代的一個連隊擁有一百到兩百人的兵力,基本上快相當於這個年代的一個不滿編的營了,因此在十個人當中設置三名士官實在密度太大,不符合這個時代的軍隊特征和實際情況。

    荊海下了城頭,走進了臨時搭建起的營房,在他的口令聲中,已經提前吃過飯的九名士兵迅速起立站成了一排。

    荊海掃視了一眼這些大多都已經經曆了上一場戰鬥的士兵,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一名剛剛補充進來不久的兩名新兵臉上,這目光讓兩名沒上過陣的菜鳥有點緊張。荊海苦笑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訓話……

    但是他並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他沒念過書,平時也並不以口舌見長,即便是原先做伍長的時候,除了訓練時規定好的口令之外他基本上不會多說半個字。

    可是如今他得說話。

    “……天快黑了,天一黑我們就上城關駐守——”

    “我們的任務是防守城牆上的戊、己兩個垛口——”

    “我們的職責是不讓城外那些豬自這兩個垛口上爬上來——”

    “多餘的話沒有,還和往常一樣,聽我的命令,守穩自己的位置,就會無事——”

    “沒有命令擅自往後跑的人會立即沒命——你們後麵將站著督戰隊,那幫混蛋都是去年年底在城裏殺人放火不眨眼的家夥,砍掉個把逃兵在他們連眼睛都不用眨!”

    “死在城頭的人,將被追授朝廷正九品勳階的驍騎尉,他的家人將可以獲得五十畝田地,二十年內不用交糧納賦——”

    “死在督戰隊手中的人,屁都沒有,死了白死——”

    說到這裏,荊海深吸了一口氣,基本上他覺得應該說的話都說了——雖然這些事情士兵們基本都知道。

    士兵們不知道的事情,荊海覺得自己也未必知道。

    敵人有多麽凶狠,荊海自己也還沒有見過,上次遇上的那批敵軍太菜了,幾乎根本算不上強敵。

    “聽明白沒有——”荊海低吼了一聲。

    “聽明白了——”士兵們大致還算整齊有力地回答道。

    有兩個略顯緊張的聲音慢了半拍,是那兩個新補充進來的兵。

    荊海看了他們一眼,又看了看臉上帶著些許愧色的伍長,麵無表情地指著他們兩人道:“一會上了城牆,你們兩個人跟著我,不想把命丟掉的話跟緊一點……”

    那兩個新兵的伍長虞飆頓時臉上紅了一下,大聲道:“報告——”

    荊海衝著他點了點頭,示意他說話,虞飆甕聲甕氣地道:“還是我帶他們兩個——”

    荊海想了想,搖了搖頭:“我來帶吧,你帶老兵,不是對你不放心,你說話不大清楚,新弟兄初次上陣緊張,可能會聽不清命令,城樓之上,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正說著,甲隊的隊監郝克己推門走了進來,身後還帶著一個麵相白淨留著兩撇八字胡卻穿著一身兵褂子的奇怪中年人。

    “立正——敬禮!”荊海喊口令道。

    全體士兵立即平胸行軍禮,郝克己肅然還禮,他身後那人則手足無措地跟著行禮,隻是羅圈腿站不直,平胸禮也行得不成個樣子。

    郝克己看著荊海問道:“訓話畢了?”

    荊海點了點頭:“請隊監訓話——”

    郝克己擺了擺手:“我是監軍官,不敢給弟兄們訓話,隊裏隻有梁隊頭才能給弟兄們訓話,這是規矩。大戰在即,我奉咱們巡檢大人和監事大人之命來看看大家,你們這個什是甲隊的主力,上次守城戰出了一個驍騎尉和六個雲騎尉,好好表現,全營第一個活的驍騎尉要是能出在咱們什,那可是極榮耀的事情,這位——”

    他轉身介紹身後的那個中年兵道:“這位是營裏的文案,一會弟兄們有啥想給爹娘和兄弟姊妹留下的話,成了親的弟兄,有啥想給家裏人留下的話,都和他說,他會給大家寫下來……”

    一開始他說勳階的時候,兩名新兵的臉色還很興奮,老兵卻都淡淡的;此刻他這讓留遺書的話一說出來,新兵的臉色頓時灰敗了起來,老兵卻仍然淡淡的。

    郝克己做隊監已經有一個半月了,也經曆了一場戰鬥,對於這些菜鳥的心理已經摸得比較透了,他一臉笑容地道:“……在咱們行伍裏,這不是啥忌諱話,大將難免陣上亡,何況咱們這些兵犢子?每天做著的都是將腦袋夾在腋下的勾當,便沒那許多忌諱講究了,趙戌、曹九,不要繃著一張死人臉,沒啥大不了的,經過一陣下來的人都知道,隻要拚命殺人,被人殺的機會便不會太多,不過防備個萬一罷了……”

    說罷,這位甲隊隊監擺了擺手,也不再多說廢話,吩咐那位文案道:“公孫書記,開始吧!”

    那位被稱為“公孫書記”的文案急忙一拱了個揖——確實還不太熟悉這支軍隊中的新式軍禮——口中連稱:“是……是……大人!”。

    看著那“書記”鋪開了筆墨紙張,士兵們的反應各不相同,兩位新兵雖然強自壓抑著緊張的感覺,但慘白的臉色卻是遮掩不了的。

    荊海第一個站到了那“書記”跟前,道:“和俺爹說,用心伺候那十畝地,那是他兒子用命掙來的,不用納糧的,伺候得好了,一年的吃喝嚼裹足夠了,說不定還能有點積蓄,給咱說個媳婦……”

    老兵們一個個露出了會心的笑容,那兩個新兵也被荊海這極為“新鮮”的遺言弄得忡怔了一下。

    緊接著,老兵們一個接一個地上前,說起“遺言”來。

    “給俺娘捎個信,教她不要一天到晚嚎喪,咱命大得很,死不了,這一回怎麽也能再掙十畝地出來,今年要是能多打幾仗,俺估摸著明年咱家也能雇得起佃戶了……”

    “告訴俺老婆,叫她給咱好好看娃,不許偷漢子,否則咱回去捶死她……”

    “跟咱弟說,咱老子眼神不好,半夜守田便不要讓老子去了,咱弟年輕力壯的,多幹點活沒壞處……”

    “跟翠姑說說,今年便不要跟著家裏去逃難了,等攢夠了二十畝地,咱就回去娶她……”

    諸如此類的奇妙“遺言”聽得那公孫書記伸著脖子直噎氣,在郝克己的催促下卻也隻得一一照錄在案……

    ……

    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了,看著陰雲密布的蒼穹,李文革的心一點點沉了下來,看來今夜注定將是個沒有月光的夜晚了。敵人之所以一直在壕溝前耐心等待,等的應該就是這個,看來今晚一場惡戰是不可避免的了。雖然己方對此並非全然沒有準備,不過麵對強悍的拓跋家軍隊,仍然不好說有多大勝算。

    空氣中充滿了溫潤潮濕的氣息,似乎有點大雨將至的味道。盡管下雨將會給敵人的進攻造成一定的障礙,但是對自己手下這批訓練未久的士兵影響恐怕會更大,因此李文革不住在心中禱告著,希望這是一個相比較而言還不太難捱的夜晚。

    隨著天色一點一點黯淡下去,披甲完畢的甲隊士兵開始列隊上城,丙隊老兵這一次仍然充當著督戰隊的角色,隻不過這一次每個人身邊都放了一個盛滿水的木桶,那是為了防備敵軍向城頭上投擲火把用的。從麵前的敵人從容不迫等待天黑這一點來判斷,李文革估計這些敵軍在越過壕溝地帶時應該不會舉火,但是在登城之前這些敵軍肯定會點燃火把。

    利用夜色的掩護跨越壕溝地帶是一回事,在沒有月光的夜裏摸黑登城則是另外一回事,前者是聰明,後者則是愚蠢而沒有常識。

    敵人身上披的騎兵甲擋不住弩箭,但是對弓箭還是有著不錯的防禦力的,好在李文革的幾個隊全都是步兵隊,他暫時還沒有設置弓箭隊的打算,在李文革看來,盡管製造成本相差甚多,但弩機兵的殺敵效率比起弓箭兵來同樣高出甚多。

    隨著天色的變化,城頭守軍的可視距離在迅速縮短,如今即便是城頭上的人再怎麽努力的看也已經看不清最遠那道壕溝處的情況了,至於敵軍的舉動,基本上完全看不見了。

    隻能作出最基本的判斷,沒有大批的密集的馬蹄聲響起,敵軍大隊應該還沒有離開。

    搖著頭打消了自己的最後一點幻想,李文革將頭轉向了左側的山崖之上——但願沈宸他們潛伏的能夠好一點……

    根據細封敏達的判斷,此番拓跋家五百人馬當中最少應該有十名以上的鷂子,在這些偵察兵的麵前一般的潛伏和埋伏基本上是自己找死,除非是兵力上比較強勢,會讓敵人麵對埋伏不敢輕易深入,不過這種戰術並不現實,起碼對於兵力並不占優的前營而言並不現實。

    因此左側山腰上的兵寨雖然已經修複能夠駐兵了,但是李文革也好沈宸也好都並不認為那是一個可以放心的選擇。對於訓練未久的士兵們而言,能夠守住一麵受敵的城關,卻絕守不住在理論上是四麵受敵的兵寨。

    兵寨所在的地方地勢並不陡峭,即使是不擅山地作戰的黨項人爬上去也並不費什麽力氣,在那種地方設伏和自殺沒多大區別。

    唯一可以選擇的設伏地點是蘆子關前百步範圍之內的高聳峭壁,在這上麵設伏,隻要隱藏得好,黨項人僅僅在下麵靠仰望是絕對發現不了的,而鷂子們若想對上麵進行偵查,正麵攀爬是絕對不現實的,他們要麽繞將近三十多裏的山路從土門山西側不那麽陡峭坡度不那麽大的一麵爬上去,要麽便隻有在黃土山壁上鑿出一個個的窩窩然後踩踏著爬上去。

    這一段陡峭的山壁和一百多步以外那段舒緩的山坡之間,有著高達二十多米的垂直落差,在上麵設伏容易,但是從這段山崖上衝下去進攻敵軍卻極困難,那和跳崖自殺也沒啥大的區別。拓跋家曆次南下從來沒有繞路的習慣,因此蘆子關這條路雖然走得不能再熟,對周圍那些沒啥戰略價值(馬匹極難通行)的山間小路卻基本上沒啥概念,要完全打探出附近的地形地貌,需要足夠的人手和時間,人數少時間上不寬裕,拓跋光遠便不再費這個力氣。

    彰武軍敢於在己方敗退的時候出城野戰就已經很罕見了,在己方還保持著完整的建製情況下敢於出城設伏,這種事情在拓跋光遠二十餘年的人生中還從未出現過。

    沈宸親自率領著有過野戰經驗的乙隊和丁隊一百名士兵此刻就潛伏在山崖頂上,他們已經在上麵潛伏了將近六個時辰了,士兵們被嚴格的命令限製在自己的潛伏點上,不許做出任何幅度稍大的動作,說話交談更是嚴格禁止,連大小便都隻能原地解決。

    對於職業化的軍隊而言,一群驚起的飛鳥,幾隻被嚇得到處亂竄的山鼠,這些都是足以引發全軍戒備的現象。即使是在敵軍頭頂數十丈高的地方,沈宸也仍然小心謹慎地仿佛就蹲在敵人的身邊。

    在崖頂的草叢樹窠中藏了這麽久,吃喝拉撒都在原地,每個人身上都臭烘烘難聞之極,這種潛伏或許沒有什麽大運動量,但仍然是極消耗體力的勾當,此刻太陽已經入山,黑暗中不時有士兵在潛伏中睡著,需要身邊的同伴不停地推醒才不至於真正進入夢鄉。

    這一次來的敵軍明顯不是之前的那些菜鳥可比,大軍集結在關前沒有立寨,卻基本上聽不到私下的說話聲,而且在側後兩翼的山坡上不時有遊動的哨兵在活動,監視著四周圍的情況,不是千萬人的大部隊,五百人馬的騎兵哪怕警戒距離隻有幾百步也足夠了。

    伏兵需要潛伏到什麽時候再發動,究竟是否發動,都需要對戰場情況有準確的判斷,這是這支伏兵必須由沈宸親自來帶的主要原因。盡管目前的軍官會議每次都要做詳細記錄,幾個有文化的兵也在開始逐漸練習著做計劃方案了,但是距離建立起一個比較完整的參謀部仍然還有很大距離,因此目前的指揮依然還依賴於指揮員的臨場發揮。

    在這方麵,沈宸無疑是前營所有軍官中的唯一選擇。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每個伍長除了自己身邊的士兵之外基本上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天空像一口黑沉沉的大鍋倒扣在頭頂上,密實得一點縫隙都不露,平日裏明亮皎潔的月光都被攔在了重重雲幕的後麵……

    山下突然間傳來了一陣響動,似乎是原本坐著休息的士兵們站了起來,隨著他們的動作,綴在皮甲上的鐵片發出一陣聲響,隨即似乎有一個人再喊話,離得太遠聽不清楚,但是無論是城頭的人還是埋伏在崖頂的人都很清楚,敵人要開始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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