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汴京的客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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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關,李文革用來充當指揮所的鬥室內,端茶送水的退了下去,隻留下了折從阮、李彬和李文革三個人。這一少二老三隻狐狸圍坐在一張幾案之前,開始進行一場決定延州命運與前途的談判。
“懷仁目下的處境,文質老弟都已經和老頭子說明白了。老夫這一輩子閱人頗多,懷仁實是當世一等一的人物。若是論說起來,老夫舉薦懷仁做一個節度使,也不算多麽了不得的事情。這年月天下大亂,節帥藩鎮多如牛毛,像高家父子那般庸碌貪婪之輩都能夠竊據彰武軍節度之位這許多年,懷仁的心胸見識均遠勝高家,做個節度使,原也是綽綽有餘的。不過老夫也不諱言,府州毗鄰契丹、黨項和北漢,三家皆是勁敵,虎視狼顧早已非一日。老夫父子世鎮府州,一言一行,均要為闔州父老打算周到。延州之事與老夫本無幹係,若非為了府州,老夫這把老骨頭也不至於風燭殘年還千裏奔波來到關中,這番衷腸,還望文質老弟和懷仁能夠體諒……”
他這番話虛虛實實,李彬聽得雲山霧罩,初時以為他吐口肯支持李文革,心中一喜,然而後麵的話卻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折從阮這番說辭入情入理,隻是怎麽也無法讓人聽明白他的真實想法。似支持卻又含糊沒有明說,且諸多托辭借口,若說是不支持,通篇意思卻又不像。饒是李彬見慣了交涉場麵地老鳥。也不明白折從阮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見慣了大兜***的交涉情形,乍一遇到老折這種貌似坦率實則隱諱之極的說話模式,李彬還真有點不適應。
李文革聽了折從阮的話,卻沒有李彬那麽糊塗。基本上,在明白了折從阮內心的算盤之後,一切皆可預作打算。
他一笑:“折侍中。文革是個粗人,不懂兜***的話。兩月前三將軍剛剛打退了一次北漢主對府州地進犯,現下正駐軍嵐州城下,嵐州歸治大周,也就是個時間問題了。文革駑鈍,不知如此大好局麵之下,侍中何以發此感慨?”
折從阮端著茶碗的手一滯,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嗬嗬笑道:“定難軍和北漢同氣連枝,信使必須繞道太行山以東,往來府州和關中頗費時日。三郎起兵伐嵐州的消息,老夫也是動身來延州之前剛剛得信。懷仁的消息卻是靈通,竟然已經知道三郎此刻駐兵嵐州城下……”
李彬也十分驚訝地望著李文革,不知道他這消息從何得來。
李文革笑了笑,又緩緩道:“去年十一月,黨項羌圍麟州,楊火山為了請三將軍出兵救援,背漢歸周。與其子——也便是侍中的孫女婿——分侍兩朝,此事可是有的?”
這倒不算啥新鮮事,楊信借兵的舉動,折德扆一早便給老爹傳遞了消息,後周朝廷去年十二月底封了楊信一個麟州刺史,此事早已天下皆知了。
當下折從阮緩緩點了點頭:“是——懷仁倒是時刻胸懷天下大事啊……”
李文革淡淡一笑:“那可不敢當。文革既然以黨項為敵,相關的事情,自然不敢不經心。軍機往往便在稍縱即逝之間,豈可不留意?”
折從阮微微一笑,卻沒有答話,他開始對李文革有點琢磨不透了,不知道這個貌似大手大腳地粗線條武將肚子裏轉著的究竟是個什麽主意。
李文革沒有理會他的心思,自顧自說道:“疏不間親。文革鄙陋,本來並無資格評價楊火山。不過麟州地處各方勢力夾縫之中,處境較府州更為艱難,隨勢而動是不可避免的。麟州之圍已解。如今楊家父子已經沒有必要繼續分侍兩朝了,文革妄自猜度,楊火山這一兩月間,隻怕又要背周向漢了。因此三將軍若是指望親家出兵駐守府州,恐是鏡中水月了……”
至此,折從阮已經完完全全推翻了見麵以來對李文革形成的印象。這是個深藏不露的家夥,雖然身居延州一隅,卻對天下諸事了若指掌。就是汴梁的大人物們,能夠將這些事情了然於胸的也寥寥無幾,這個年紀隻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究竟是個什麽路數?
折從阮開始懷疑起李彬的介紹來,他怎麽也看不出,眼前這個在自己麵前鎮定自若侃侃而談地年輕人曾經做過人下之人的奴隸。
李文革吊足了他的胃口,這才緩緩道:“如今三將軍駐兵嵐州城下,府州空虛。據文革獲得的軍情,定難四州八部精銳近期均向銀州方向集結,隻怕有覬覦府州呼應北漢之意。三將軍不日將克嵐州,然則在拓跋家威脅之下,三將軍必然星夜回援府州。折侍中既然坐鎮關中,想必不能坐視,必要出兵叩青嶺門,威脅綏夏,攻其必救,圍魏救趙,以迫李彝殷回師。文革暗中猜度,侍中若是如此布局,必當以延州為後方……”
折從阮麵上平靜如常,心中早已苦笑連連,一個自以為藏了一手好牌的家夥在牌桌上當場被對方揭出底牌的滋味確實不好受。不過此刻折侍中卻半分都顧不上
尷尬和驚訝,隻認認真真聽著李文革說話,唯恐漏掉
“……文革不才,願意為侍中料理糧道,供給大軍出關所需,必不使軍中虎賁衣食無著。文革自己也願率本部兵馬,列於侍中麾下,旌旗所指,不敢惜命後人……”
李文革大大方方,唇齒伶俐地將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談判條件端上了桌麵……
折從阮半晌無言。
就在李彬開始擔心李文革有些話說過了的時候,這位當朝侍中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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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從阮這一笑笑得李彬莫名其妙。李文革卻是渾身一鬆,折從阮地笑聲雖然並不代表什麽,然則卻能夠聽得出其中並無絲毫敵意。
李文革此刻的心態反倒沒有李彬那般患得患失,畢竟這次機會對他而言雖然難得,卻也並非絕對不可錯過,隻要手中有兵。他此刻倒是也並不太在意能不能做節度使。當然,有一個藩鎮的名義總是好的,很多事情會方便許多。
折從阮止住了笑聲,輕輕舒了一口氣,低聲感慨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懷仁年紀雖然不大,這番見識卻是直追古人。老夫膝下兒孫不少,除卻承繼了衣缽的三郎之外。隻怕沒有人能與懷仁相比肩。若是老夫猜得不錯,這便是懷仁拿出來要換得老夫支持地條件了?”
李文革下意識地聳了聳肩膀:“談不上條件,不過既然是與侍中商談協議,總要拿出點貨真價實地東西來。文革不喜歡繞來繞去地兜***,有話還是講在當麵的好。延州如今百廢待興,今年又收容了如許多的流民,又要開荒又要修路,州縣手中這點錢糧本來便不夠。文革知道,侍中率兵進關中,朝廷為侍中設了三鎮以取餉糧。將這些餉糧由三水運至前方,可由延州負責承擔。為了免去這中間地運輸損耗。侍中在前線,大軍用糧可自延州倉縻中支取,而後軍糧運到衝抵倉縻中的缺額。這是互惠之舉,想必侍中不會挑剔……”
折從阮搖著頭笑了笑:“懷仁算計起來,倒真像個錙銖必較的賬房先生!”
李文革坦然一笑:“讓侍中恥笑了。文革下人出身,緊日子過慣了,不敢大手大腳!”
折從阮默默地注視著李文革,平靜地道:“老夫要說的事情被你越代庖全都說完了,現在可以說說你的條件了吧?”
李文革看了李彬一眼,李彬正要張嘴,卻被折從阮伸手攔住了:“文質老弟,雛鷹總要自己飛翅膀才會硬朗。你我這般年紀地老頭子便是能為再大,又能為年輕人遮風擋雨到幾時?我看懷仁不似是那等萬事都等著別人送上門的人,既然他能花費功夫將我府州的事情打探得如此清楚,想必不用在這談條件的關節上假借於他人……”
口中說著。這老家夥的一雙眼睛卻不住在李文革身上瞟來瞟去,瞟得李文革一陣惡寒,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李文革低頭沉思了一陣,抬起頭道:“晚輩的條件不少,說出來後,還望侍中不要嫌晚輩貪心!”
折從阮笑了笑,沒有說話,心中卻暗想你再貪心又能貪心到哪裏去?難不成二十幾歲做了節度使還不滿足,還妄想著做使相或是封國公郡王?他自己都覺得好笑,這年輕人不像這麽不知輕重的人。
不料李文革下麵說出來的話,卻再度令這個見多識廣的老狐狸震撼了一把。
李文革掰著手指頭數道:“第一,侍中此次率軍進關中,想必在朝廷手中是發了一筆橫財的。晚輩前次曾經托李觀察自侍中手中買了五十件步兵甲,晚輩料想,侍中想必不會不留餘財在手。文革不敢貪心,見麵分一半,侍中勻出一半來周濟晚輩手下地士卒,盔甲在戰場上便是士兵的半條性命,文革手下的弟兄既是要與折家軍並肩作戰,他們的性命便是折家兒郎的性命,將士們少死一個,拓跋家便要多死一個,折家軍便少一些傷亡,這個帳,晚輩覺得侍中當能夠算得過來……”
折從阮胡子捋到一半,便那麽硬生生停在了那裏,半晌無語……
就連李彬也沒有想到李文革一張嘴不提節度使的事情,反倒打上了折家軍那些壓箱底地鎧甲的主意,這小子送出了十架弩機,卻要折從阮用不知多少副價值難以估算的步兵甲來填還,果然是精打細算錙銖必較到了極處。
李文革卻似毫不理會李彬和折從阮那難看之極的臉色,老大不客氣地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此次進伐定難軍,所有繳獲斬首,無論多寡,折家軍與延州軍七三分成,糧秣給養,輜重牛羊全由折家軍支配,兵器甲杖馬匹俘虜全由延州軍支配,侍中應該明白。此番進軍一舉打通南北滅掉定難軍是不可能地,因此所有繳獲均需通過我延州運往三水,這中間的運輸由延州方麵全權負責,不收取折家半分費用,折家大軍在關中消耗較大,需要糧草牲畜。而晚輩成軍倉促。兵器甲杖馬匹人手都不足,我們各盡其責,各取
公平合理……”
李彬聽得一陣陣頭暈,看李文革那滿臉認真的樣子,仿佛他說的都是一些天經地義地事情,壓根不怕折從阮不答應。
折從阮此刻已經沒有了初時的驚訝和震撼,他用食指一下一下輕輕叩擊著桌麵。嘴角帶著一絲淡淡地微笑,輕聲道:“有一有二,想必還有三有四,一總說出來吧!”
李文革看了看李彬一眼,咬了咬牙道:“請侍中幫忙,或者說服即將抵達延州的左衛將軍,或者侍中單獨上表朝廷,為晚輩奏請單獨開鎮設軍地權限,為觀察奏請兼知州事的權限。至於高侍中彰武軍節度之位,可暫時不動。免得朝廷尷尬,畢竟高侍中也是侍中,本朝使相當中帶侍中加銜的,目前隻有他和您,總要為您日後和他見麵留下幾分餘地……”
“為何要單獨開鎮設軍?”折從阮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李文革的囉嗦,幹巴巴地追問直奔主題。一點含糊放過的意思都沒有。
李文革躊躇了一下,李彬也在一旁開腔道:“懷仁,彰武軍內的諸營官隊官,想在可都指望著你呢,你不接手彰武軍節度之位,他們怎麽安置?這批人不安撫下來,延州遲早還要出事……”
李文革思忖了半晌,咬著牙道:“晚輩可以以新地軍鎮名號權知彰武軍事。代高侍中處置彰武軍軍務。但是晚輩不能全盤接過彰武軍這個爛攤子……”
這一下連李彬也覺得奇怪起來,不解地問道:“這卻又是為何?”
折從阮此次沒有問,兩隻若有所思的眼睛卻眨也不眨地死死盯著李文革,令其渾身都不自在。
李文革對李彬道:“觀察。天下軍鎮,節度之下有鎮將、兵使、有捉守、鎮遏、巡檢,衙內有押衙、都頭,有十將,有虞侯,有衙前將,有的藩鎮還分馬步軍……”
他突然扯起了這個,李彬更覺迷惑,就連折從阮也是一臉大惑不解的神情。
李文革道:“這些已經階官化了的藩鎮節級,在彰武軍中原本都是有的。可是自高氏父子掌軍以來。這些節級官階被他們當成了架空軍中將領的工具,大批掛著此類頭銜的掌軍老將紛紛被排擠出軍隊,賦閑在家。這些老軍頭年紀過大資曆過深,晚輩用不了。可是晚輩也不能剝奪高家唯一給他們留下的這個虛銜。那是犯眾怒,晚輩不敢。彰武軍如今的軍製,實際上回到了兵募之初時地軍製,這種軍製簡單則簡單,然則軍中將士卻沒有了晉升之階……侍中是知兵的人,自然知道一個軍鎮若是不能給將領軍官以晉身餘地,遲早是要出問題的。再者彰武軍賬目混亂支出龐雜,軍中賄賂公行空額多多,要全麵整頓起來頗費力氣。晚輩手下的軍官大多在幾個月前還是小兵,彰武軍中那些指揮隊頭,是萬萬不肯聽命於這些昔日下屬的,晚輩隻有另立軍鎮,才能兼顧兩邊,彰武軍這邊不必做甚麽傷筋動骨的大改動,卑職地新軍也不必擔心摻進了這些兵油子敗壞了風氣降低戰力。卑職也不用去動那些已經實際上退出軍界的老軍頭們的虛銜,暫時不觸及他們的利益,卑職手下的新軍不和原先的彰武軍混做一處,也能令舊軍官及其下屬心中稍安,不會天天害怕著被別人替換掉……”
說了一大堆,李文革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道:“一旦接掌了彰武軍,那麽日後無論這支軍鎮出了什麽鬼問題,晚輩都要責無旁貸地被捎帶上,內部問題一旦處理不好,便會引發朝廷幹涉。若是晚輩能夠另立軍鎮,則彰武軍出現任何問題,晚輩都可以隨時調動新軍彈壓,同時晚輩不必為彰武軍惹出的任何亂子負責,日後便是一步一步取消這個軍鎮的建製,也是水到渠成,溫水煮青蛙,那些有可能造亂之人才不會被逼鋌而走險……”
折從阮聽到這裏,不動聲色地問道:“說來說去,若要老夫上表替你說話,總要明白告訴老頭子你究竟想要一個什麽樣地官職,比如說你要編練一個新的軍鎮,軍鎮番號是要朝廷賜名呢還是你自家已經有現成的名號可用,總要說清楚老夫才好講話……”
李文革臉色變得非常奇怪,似乎是強自忍著什麽好笑的事情不笑,十分艱難地道:“延州地處邊塞,屏障關中,扼守丹、鄜、、綏、夏、鹽、靈、慶八路交通之樞要,晚輩新地軍鎮名號,便藉此得名……”
說到此處,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斟酌了許久,緩緩道:“晚輩希望侍中代奏朝廷,以觀察為延州觀察使知延州事,以晚輩為八路軍節度使權彰武軍同知延州事……”(網歡迎您,記住我們的網址:.,)/register.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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