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國之根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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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匡胤、楊光義、石守信、李繼勳、王審琦、劉慶義、光義、韓重贇、王政忠……

    第一輪酒下來,李文革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趙匡胤這所謂的“義社十兄弟”基本上全都是軍方背景,其中目前職位最高的李繼勳已經做到了禁軍殿前司散員都指揮使,其次便是唐末盧龍軍節度使燕王劉仁恭的嫡孫劉光義,現任侍衛親軍龍捷右廂都指揮使,未來將在陳橋兵變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石守信在他手下擔任擔任侍衛親軍親衛都虞侯,另外一個兵變的重要角色王審琦現任殿前司鐵騎指揮使,論官位排在王審琦後麵的便是趙匡胤,擔任殿前司東西班殿直,和其同品秩的乃是義社十兄弟的大哥楊光義,現任東西班承旨,在他之後是韓重贇,現在擔任東頭供奉官,還有三個人的官銜也都在八九品之列,劉慶義任左侍禁,劉守忠任右班殿直,王政忠地位最低,任左班借直承天門執戟,那天大朝,站在承天門外看大門的便有他。

    從這十個人身上,李文革幾乎一下子便了解了趙匡胤為什麽在短短七年後便能夠黃袍加身成為天子。郭威和柴榮幾乎將天下全部的兵權都集中在了殿前、侍衛兩軍,而趙匡胤的黨羽爪牙卻早在大周建國之初便已經滲透進了禁軍的各個階層。

    柴榮雖然天縱英才,卻畢竟沒有在軍隊的基層呆過太多時間,這大概便是他未來能夠對趙匡胤推心置腹的根本原因了。若是換了在軍隊中摸爬滾打了三十多年從軍頭一步步走上皇帝寶座地郭威,恐怕趙匡胤絕沒有得手地機會吧!

    這些未來將主宰天下命運的強人集中在一張桌子上向自己輪流敬酒。李文革在暗爽之餘。剩下的便隻有苦笑了。

    趙匡胤果然是信人,奔波了將近二十個時辰,他卻絲毫不叫苦,在交旨後果然守約親自到界北巷館驛接了李文革一道前往鐵屑樓赴宴。

    十兄弟當中此刻雖然也不乏職權相對比較重的,比如劉光義和李繼勳,都是四品大將,石守信王審琦都是五品;但是和李文革一比。這些人的官銜便都顯得有些輕飄飄的了。李文革的年紀在十個人當中隻比楊光義和石守信略小,與李繼勳同歲,但是他此刻地身份已經是加府衛大將軍銜的節度使。即便不算那個檢校太保的虛銜。也是李繼勳這種禁軍中地散員都指揮使所無法比擬地。

    因此一上來,眾人自然而然請李文革坐了首座,他稍稍客氣了一番便領受了。隨即趙匡胤便一個一個為他介紹席間的各位兄弟。

    等到一輪介紹完畢,趙匡胤拉過了一個充其量不過十來歲出頭的少年,這少年生得唇紅齒白,身材修長,臉上總帶著一股淡淡地書卷氣。兩隻眼睛裏精光外溢,見之使人望俗。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幾乎可以斷定,這孩子隻要沒甚麽大病大災,等到成人一定是個罕見的帥哥。

    “大將軍,這是舍弟匡義,也是家父家母的心頭肉寶貝疙瘩,聰明之極,莫看他小,讀的書已經比卑職多了。此番聽說卑職今日和兄弟們在此宴請大將軍,說甚麽也要跟來,一睹大將軍的風姿神采,卑職拗不過他,便帶他來了,大將軍請莫怪……”

    趙匡義……

    李文革尷尬地笑了笑,忍不住多打量了這孩子兩眼,卻見他不卑不亢地躬了躬身子,抱拳為禮道:“匡義久仰大將軍威名,好生敬慕,請大將軍受匡義一禮……”

    規規矩矩,似模似樣……

    李文革心中百感交集,看著這個三十年後幾乎一手葬送了中原王朝北伐大業地少年,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有心叮囑他兩句,場合卻又不合適,隻得咧著嘴笑笑,道:“果然是個聰明的少年郎,日後前程,當不可限量。”

    趙匡胤拍著弟弟地頭哈哈大笑道:“不瞞大將軍說,有人給我們兄弟卜過卦,我這兄弟的前程遠在我之上。那人說我雖然能夠飛黃騰達,躋身朱紫,卻終歸不過偏裨之位;我這兄弟卻是大器早成,三十歲前必然封公拜相,貴不可言。老趙家這點風水,全都寄居在這小子身上了!”

    李文革笑了笑,心說三十歲前封公拜相,趙匡義確實做到了,不過,那全是拜托你趙老大所賜吧。若不是你做了皇帝,這麽個小孩子怎麽可能位列台閣?

    他神色一正道:“元朗老弟,這個先生算得不準,你的命格其實極旺,雖然眼下暫時看不出來,不過有一點文革還不會看錯,你日後的成就必在我之上,不超過三十歲,元朗必掌旌節!”

    這句話令趙匡胤頓時又驚又喜:“大將軍還會看相?”

    李文革搖了搖頭:“卜卦算命,我雖並不排斥,自己卻不會,我說你的命格極旺,並不是陰陽之言。”

    見趙匡胤不解,李文革笑了笑:“元朗如

    隻是個七品武官,然則在座諸君,其實以你最為顯赫

    石守信聞言一動,看了看李繼勳和劉光義,笑嗬嗬道:“大將軍語出驚人,願聞其詳!”

    李文革笑道:“諸位不要看我如今執掌一鎮,延州地處偏遠,又是邊疆,能夠建功是極容易的。我這位子其實是從高家手裏搶來的,陛下聖明,這才沒有追究我的罪。”

    說著,他掃視了一番眾人,笑吟吟道:“諸位上一次見到皇帝,是甚麽時候的事情?”

    一句話倒把諸人全都問住了。

    李文革低著頭輕輕一笑,道:“元朗職位雖然輕,然則如今卻日日能夠見到皇帝。諸位不要小看了這一層,我們做武將的,出兵放馬斬頭瀝血是本分。然則聖眷卻也是極緊要的。元朗老弟如今乃是當今天子最信任地近臣……”

    他看了看眾人。兩隻眼睛盯著趙匡胤道:“元朗,今日這一遭差事,雖然辦得辛苦,日後總有一日你當受惠不盡,記著我這句話!”

    趙匡胤頓時明白了李文革地意思,不過這件事被李文革撞破原本是個意外,他卻不願在眾兄弟麵前多提。當下笑嗬嗬道:“大將軍的教誨,卑職記下了……”

    說著,他轉過頭對楊廣義道:“大哥。請你起首領銜。為大將軍奉酒!”

    楊廣義客氣道:“老五不懂規矩,今日這場合,該三弟先敬酒才是!”

    李繼勳當即搖頭道:“都說了今日隻敘兄弟。不論官銜,大哥,你便領銜奉酒,我們兄弟一道來領教大將軍的酒量便是……”

    十個人一輪酒敬下來,李文革當即便有些腿軟了。嚴格論起來,劍南燒春的度數並不算高。比起李文革的當年在軍隊裏喝的二鍋頭差得遠了。但是——這群丘八盛酒都不用杯盞,而是用吃飯用的大碗,十大碗灌下來,饒是李文革酒量寬宏,小肚子也漲得極為難受,當下便起身更衣,惹得十兄弟一陣哈哈大笑。

    這群當兵地,喝起酒來真***野蠻……

    ……

    “你瘦了……”

    看著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兒子,郭威滿眼都是苦澀憐惜之意。

    “父皇也清減了,兒臣在澶州,再操勞也不過一郡,其實還好些,父皇在朝中,要憂心地卻是天下,兒臣心裏有數!”柴榮看著皇帝,眼睛裏也有些酸熱。

    “罷了,你還哄得了朕?一條黃河,便能操碎了你地心,這是十幾個郡也抵不得的!”

    郭威笑笑,旋即正容道:“這次你能舉薦永德出知開封府,足見在外曆練這兩年你沒有虛度時日。朕很欣慰,朕老了,挑不動這副擔子了。一直想著將大權交到你的手裏,卻又擔心你年輕氣盛,做事操切魯莽,動蕩了大局。現在看起來,朕這個想頭有些偏了,如今地君貴,已經不是當年跌氏跟前的小夥計了,你不但有了為君者的權謀手段,也有了為君者的心胸氣度,現在把大權交給你,朕也放心了……”

    柴榮大驚,當即離席跪倒道:“父皇何出此言,您如今春秋鼎盛,正是平定天下安撫四海的時候。慕容彥超已平,北漢也不敢犯境,如今正是內修政治外和戎夷地好時機。滿朝文武都仰望著父皇,他們希望父皇能夠振奮精神,勸農桑修水利,使黎庶有所安;治兵甲連軍伍,使梟有所懼。兒臣還等著父皇再次親征,兒臣追隨您一道北伐幽雲呢……”

    郭威淡淡搖首:“北伐幽雲,沒有十年的準備輕易動不得了。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君貴,你要知道為政治軍之難,不要輕言軍事。你雖然曆練了不少時候,畢竟沒有真正上過戰陣,要慎重,不要莽撞。你若想要北伐幽雲,便要用五年地時間來整頓民生,再用五年的時間來訓練軍馬。打契丹不同於打南唐,遼虜彪悍能戰,遠不是南唐弱兵能比的了的……”

    他沉默了良久,終於道:“三年餘糧,黃河無大水,五十萬兵——”

    柴榮明白皇帝的意思。

    國庫太倉中,地方府庫中要有三年的餘糧,黃河的水患要治理好,國中要有五十萬常備軍;具備了這三個條件,朝廷才能有北伐幽雲的實力。

    他點了點頭:“父皇已然成竹在胸,兒臣等必當努力,早日使父皇夙願得現。”

    郭威輕輕搖了搖頭:“朕這陣子以來,每天一到傍晚時分便耳鳴不止,夜裏睡覺總是出汗,掌燈之後頂多看半個時辰奏章便目眩不能忍。太醫們支支吾吾,朕自己知道,乾佑之亂,把朕徹底打垮了。這些天朕一直夢見你母後和你那幾個弟弟,朕知道,他們是來給朕送消息的。十年——朕沒有十年的時間了……”

    見柴榮又要說話,郭威擺了擺手:“其實朕年前就想定了,一定要把你召回來,即便不禪位,也要讓你提前接掌軍政大權。否則

    突然倒下,國家不能沒有主人,朝廷不能沒有儲君。有皇帝……秀峰兄不懂。朕懂。所以這次朕寧可讓他不舒服,也一定要把你召回來……”

    說到這裏,柴榮很識趣地住了口,郭威見狀笑道:“你放心,該朕做的事,朕不會推到你的手上。其實朕已經安排好了,隻是一直在等一個契機。時候一到,朕便會給你一個交代,給朝臣一個儲君。君貴。這一番回京。你便不要回去了,住回自己地府邸,等待後命吧!”

    “兒臣遵旨!”

    柴榮起身正欲辭去。郭威突然問道:“延州地新任節度使李文革進京述職,就住在界北巷,你知道麽?”

    柴榮忙答道:“兒臣剛才在東華門見到了此人,是趙匡胤引薦的!”

    郭威皺起了眉頭:“趙匡胤?”

    柴榮道:“趙匡胤那幾個狐朋狗友約了李懷仁今晚在鐵屑樓宴飲,故此李懷仁見了他打招呼。這才說了幾句話!”

    “這個殺才……”郭威這才釋懷,笑著罵了趙匡胤一句。隨即斂容問道:“你看此人如何?”

    柴榮搖了搖頭:“沒說幾句話,也看不出甚麽,隻是此人年紀比兒臣還要小,身上卻有一種飽經滄桑的氣質,看來是經曆過大事的。”

    郭威點了點頭:“朕今日召見了他,就在這崇政殿裏對答了半日。”

    “此人年紀雖輕,卻是關隴李氏的嫡係子孫,家學淵博,與軍事頗有建樹,眼界寬廣,心存仁厚。在年輕一輩的大臣裏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西北有他在,朕估約著定難軍再難作亂。他是實權藩鎮,朝廷節製不了,不過籠絡得好了,此人日後或許會成為你地一大助力。練兵用兵,此子有許多常人所不能及處,他對付平夏部的方略,朝中這些大臣是絕想不出來的。折從阮那老家夥表麵上謙恭,其實心裏麵孤傲得緊,能夠讓他另眼相看地人才,自然不是泛泛之輩,你明日去館驛拜訪拜訪他,要放下身段,也不要說是朕地意思。你在朝中根基尚不穩固,趁著朕還在,多籠絡幾個臂膀總是好的!”

    柴榮沉吟了一下,道:“父皇,兒臣聽說過一些此人的事情,兒臣想,或許應該將此人留在朝中任職,別地兒臣不知道,不過若用此人出典禁軍,其練兵的長處便能夠得有所用。也避免了他在地方上坐大。一旦這個新的藩鎮成了氣候,兒臣恐怕朝廷再要調他進京便不容易了!”

    郭威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慮得是,藩鎮乃是朝廷心腹之患,藩鎮不除,北伐便不能輕舉妄動。不過一來此人現在隻有延州一鎮之地,二來黨項人威脅關中非隻一日,折家雖然如今也在延州,然而折家本身孤懸域外,朝廷管起來更難。延州畢竟接壤,收拾起來容易一些。總有一日要調其回京的,不過不是今日。此番他進京獻馬,一口氣獻了一百匹上等戰馬,其誠意可見一斑,朕若現在將其留在京中,周圍的那些大藩鎮,日後隻怕沒有一個再敢進京。這件事情現在不能做!”

    “……你現在地第一要務是要籠絡住他,他對你的印象不錯,剛才還向朕建議把你召回來。王秀峰和他結了仇,實在愚蠢之至。此人性情寬和仁厚,做事情有餘地,高家是他地死敵,他都不曾斬盡殺絕。有這層心胸氣度,便是入中書做個宰相朕看也夠格。一來他剛剛做了節度使,報效建功的心很熱切,二來黨項還沒有臣服,朝中局麵還沒有穩定,現在調他回來,既不利於西北邊事也不利於朝局穩定。秀峰對他很是反感,朕現在留下他,秀峰會起疑心的。”

    “所以——這一次朕不但要放他回去,還要給他西北安撫之權,葉吉族的叛亂要靠他平定,西北的鹽道暢通要著落在他的身上,靈州那個畜生也要由他去代朕懲戒,定難軍更要仰仗他對付。這是大局,至於藩鎮,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削藩暫時削不到他的頭上。朕倒是覺得,日後你若是要削藩,此人或許是個出力之人也未可知……”

    “你現在的事情……”郭威的表情越加嚴肅了,“便是一一去拜會這些外藩或者其留京的宅集使,還有禁軍那幾個老將,一定要謙恭有禮,對有些人——像郭崇韜,要執晚輩禮節,懂麽?”

    “兒臣遵旨!”柴榮垂頭領命。

    “至於李文革——這是朕留給你用的人才,朕活著不會再給他更多的封賞了,也不會給他封爵,一切都留給你登基之後去加恩。”郭威淡淡笑著道。

    “這個人能打仗也能治軍,臨戰陣克城池,他的才略一般,你要北伐,他卻是少不了的人才——那是個樞密使的材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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