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一代天驕 第二十四章:李彬的選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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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順三年七月二十八日晚,膚施縣陳家老宅內堂,所有的傭人仆從全部都被打發了出去,內堂裏隻剩下了四個人,延州布政主事兼延安、膚施兩縣縣令陳夙通,八路軍節度府行人參軍事昭文參軍事韓微,豐裕陳氏商社大東主陳哲,再有便是這幾日在延州官場內被議論地最多的新聞人物陳素。
陳夙通在室內走來走去,一張老臉上全是焦急神色,陳素看得直皺眉頭:“爹爹且安坐,事情左右已經出了,此刻便是急死,也於事無補!爹爹忘記了高世叔去慶州之前叮囑的話了?”
陳夙通長歎著恨恨罵道:“高啟正這殺才此刻卻逍遙,獨掌一州政事,遠離延州本地,便是有甚麽亂子,也輕易波及不到他,早知道三個月前慶州初定,我也自請調去那邊,說不定反倒躲開了這場是非。”
韓微輕輕搖頭,顯然對陳夙通的觀點很是不以為然,陳素看了丈夫一眼,又看了看父親,輕聲道:“爹爹說的糊塗話,咱們家和高世叔能夠一樣麽?高家的高樓廣廈毀了,闔族老幼,如今隻剩下高世叔一個人還在仕途上闊步進取。若非這位世叔堅決不肯回掌宗族,高家上上下下早就唯他馬首是瞻了。便是如今,高氏一門當中有見識的房頭長老,無不視高世叔為日後高家重新興盛的唯一指望。高世叔留在延州,上至李丞相李節帥,下至秦布政文判官,豈能安心?”
見陳夙通愣愣地似乎還是不懂,一直無精打采直打哈欠的陳哲嘟囔道:“高世叔出身高家,延州的清流們自然信不過他。李大將軍將他封在了慶州,實在是大手筆啊……”
“你懂個屁”陳夙通最看不慣這個不務正業的兒子,聽見他開口便氣不打一處來,眉毛一立便嗬斥道。
“大弟說的是明白話……”這回為陳哲辯解地卻是韓微,“……高紹元掌慶州,便隔絕了延州官場向慶州方麵滲透的機會,蕭涯離掌夏州。他卻是與李相公並無私誼的。與秦長史為首的延州文官也並無往來瓜葛,陸勳就更不必說,那是武將出身的人,將節帥的軍令看得比天還大的人。四州判官任命,倒有三個州地州署落在這些不群人物之手。李大將軍轄下地疆土擴大了,可延州的文官,依然還僅僅是延州的文官啊!”
陳夙通對這個駝背女婿雖然並不十分滿意,但對此人的家世和見識還是頗為重視的。聽他這麽說,又想了想李文革對四州長吏的任命。越想越覺得韓微說得對。李文革是在有意識地限製延州係文官的擴張態勢。
“聽說這位李節帥在軍中陣前最慣用長槍……”
陳素嘴角帶著淡淡的冷笑,輕輕說道。
韓微轉過頭,看著妻子,苦笑無言。
陳夙通卻一頭霧水:“致致,李節帥慣用甚麽兵刃,又有甚麽幹係了?”
陳素淡淡道:“高蕭陸三位判官地任命,不過是這位節帥對延州官場舞動的第一杆槍,我們陳家,不幸卻是他地第二杆槍……”
陳夙通怔住了。半晌方道:“難道此事另有深意?”
陳素輕輕點頭:“高家倒了。韓家頹了,公田令一發。延州原先地田畝大戶頃刻間土崩瓦解,再無對抗那些科舉仕途出身的文官的實力,李大將軍需要一個新的世家大戶來分文官們的權……”
陳夙通眉頭緊鎖了起來,陳素的意思他已經聽明白了,但卻還有些不解:“為何是陳家?”
“一則,大弟乃是延州如今最大之商主,二則,小婿是個與延州官場素無瓜葛的外人……”韓微輕輕回答了陳夙通的疑問。
陳夙通一怔,說韓微的家世背景令李文革極為重視倒是說得過去,但將陳哲地分量說得如此重要,在他看來卻頗為匪夷所思。
陳素知道父親一貫對弟弟存有偏見,此刻不由開解道:“爹爹不要小看了大弟,如今大弟已然隱隱成了延州地商界領袖,公田之後,豪強束手、商戶坐大,這是已成的格局。大弟雖然不參與政事,卻是如今延州新興地一方財主,說起來在咱們這位大將軍的眼中,隻怕大弟的分量比爹爹和韓郎加在一起都要重上三分呢!”
陳夙通呆了半晌,不由惱火道:“這個李大將軍,弄得什麽玄虛……”
“這有何奇怪?不過是分權罷了!”陳哲打著哈欠道。
“你又知道?也不見你考個功名回來?”陳夙通掃了小兒子一眼,不屑地道。
“做官和做生意其實是一樣的,同樣一樣貨物,明明可以自一家進,卻偏偏要分開自三家進一則價位上有個爭奪漁利,二則多一條進貨渠道,不至受製於人,日後誰家要哄抬物價之時,自然還有別家可選……如今州府的文官雖然並無不妥,但民政經濟均握在這些人手上,權太重了……”陳哲懶洋洋地道。
韓微讚許地點了點頭:“大弟說得是。所謂君子不黨,其實君子們本身便是一黨。這個黨內既有李相公秦長史這樣的大人物,更囊括了州署全部的政務要職和縣署實缺。李懷仁任命了文章做延州節度判官,這是給李相公一個麵子,任命嶽父為布政主事兼署延安膚施縣令,卻是從旁牽製掣肘文章的總之,延州的世家和文官,任何一方都不能獨大,權力隻有在各派係之間不斷分配爭奪,坐在最高位子上的節帥才能睡得安穩……”
陳夙通苦笑道:“這位李節帥,卻原來有這許多鬼心思!”
“上位者不同尋常人,法術勢的使用是最尋常不過的了,說起來,咱們這位節帥用法術的時候還算是少的。他最擅長地其實還是用勢對拓跋家如此,對高家同樣如此!”韓微淡淡道。
陳素冷笑:“這些官場中人的嘴臉,也真夠齷齪的了,甚麽法術勢,左不過那點小肚雞腸的心思。沒上位的想上位,上了位的又擔心坐不穩,官職小的想做大官。權柄弱地想秉大權……當了一方節帥。便要挑動著下屬們像狗一樣爭鬥追逐,他居中而坐,方才做得安穩……”
“大將軍不是這般人……”陳哲仰起脖子替李文革爭辯了一句。
陳素哼了一聲:“人心隔肚皮,你怎知他不是?自從這廝在延州興風作怪以來,除了讓你多賺了幾個錢,請你多喝了幾頓酒,又給過咱家甚麽了不得地好處了?連幾日安生日子都過不下去,還不是拜他所賜?”
這話陳夙通卻聽著有些不中聽了:“致致。講話還是要公允,這位李大將軍雖然做事有些乖戾。對咱們家還是委實不錯的!”
其實這一家人誰都清楚。陳夙通的官職也好,陳哲的生意也罷,都是李文革主政延州之後才真正開始有大轉變的,直到現在陳哲還是八路軍廂兵司購置曹的頭號大軍商,動輒就是以萬貫計算的貿易吞吐,陳夙通由原先一個不起眼的東城尉到如今地一州布政兩縣令長,乃至陳素與韓微之間的豪門婚姻,全都是拜這位節帥大將軍所賜。陳家一門上下已經打上了太深地李文革烙印,盡管李文革從來沒有要陳家對其宣誓效忠。但在外人看來。這位大將軍對陳氏一門地信任程度已經超過了應有的限度。
韓微看了妻子一眼,灑脫地一笑:“這些此刻再說已是晚了。延州的文官罷治,李大節帥撂了挑子,眼見著延州風雨降至,我們家既然身處漩渦之中,總要想個妥善的應對方略才是!”
陳夙通問道:“賢婿有何好法子,說來聽聽!”
韓微想了想,道:“上策是舉家辭去延州的官職,嶽父的布政主事兩縣縣令,我的兩個參軍事,致致的錄事參軍事,還有大弟身上的武職散銜,全部辭去,然後舉家遷往陝州,那是我韓家地地界延州地風波鬧得再大,也波及不到那邊……”
話一出口,陳夙通愕然,隨即麵露遲疑之色,等他說完,陳哲立刻開口反對:“不成,偌大生意貿易,全在延州這邊,我們陳家沒多少世封田土,全仗著辛苦經營買賣才有今日。一旦沒了這個根基,到哪裏都不過是無根之草罷了……”
陳素看了陳哲一眼,正欲開口,陳哲卻搶先道:“阿姊不必多說,我知道你要說甚麽,陝州或許一樣經商營生,然則雖有商卻未必有市,延州是南北要衝,再加上大將軍重視工商,輕收稅賦;未來十年之內,延州必成天下貨值轉運之都。再者父母都上了年紀,故土難離,姊夫這個上策,恐怕是難於施行了!”
陳素抿住了嘴,轉過臉去看父親,卻見一貫不待見兒子的陳夙通這一遭破天荒地沒有出言反對,她是冰雪聰明地人,微一轉念頓時想到,弟弟的商道抱負放不下,老父親蹉跎了一輩子的仕途這兩年方才亮起一絲曙色,叫他輕易放下,豈不是更難?
韓微卻沒有做聲,見妻子垂下眼瞼不再說話,他方才繼續開腔道:“中策嘛……我和致致一道向節帥請辭,然後回陝州老家去,等到風波平息了,再回來也不遲。嶽父仍舊當嶽父的官,就裝作對此事一無所知不聞不問有道是出嫁從夫,外人問起來一切皆可推在小婿身上!大弟亦可繼續在延州經營商號買賣……不過經此一事,大弟未來的商路,嶽父日後的仕途,隻怕都要艱難些了……”
陳夙通皺起眉頭道:“賢婿何出此言?”
韓微淡淡一笑:“老嶽父還沒看出來麽?此番是延州的一些文官針對我們陳家的。父在官身子從商路,翁掌外府婿為內史,也難怪人家要嫉妒我們家了。就算此次風波平息了,未來這些延州科製官和嶽父之間的爭鬥也不會立即便偃旗息鼓,嶽父失了羽翼粵援。對方卻是越發壯大有力……在日後政爭中落敗自然是可想而知事情了……”
陳夙通默然……
陳哲:“就沒有一個能幾方麵兼顧的好法子麽?”
陳素掃了韓微一眼:“說說你的下策吧!”
韓微笑笑,撣撣前襟道:“下策嘛,我們不惹事,卻也不怕事。既然這一遭是人家指名道姓打上門來欺負人,我們也不必客氣,禮讓謙遜,原本便是沒有用處的。隻管還以老拳便是了……”
陳家父子聽得麵麵相覷。陳素皺著眉頭問道:“文打還是武鬥?”
韓微笑笑:“我家雖然有家兵,卻遠在陝州,開不過來,再說既然是與延州地文官鬥,自然是文鬥,否則豈不是欺負人?”
陳夙通道:“延州官場文官之間素來聲氣相通,匝匝疊疊隻怕不下百人,我家勢單力孤。真個鬥將起來,隻怕……”
韓微神秘地一笑:“若是嶽父僅僅憂心於此。聽小婿一言。您老盡可放寬心腸,這場爭鬥鬥得並不是蠻力,而是巧勁。我們陳家的力量,在這延州雖然說不上大,卻也絕算不得小……”
於是韓微便開始排布:“若是嶽父俯允,小婿連夜便可安排妥當,保證自明日開始三日之內,九縣境內遍布延州文官與節帥爭權迫使節帥辭職的謠言,尤其是州城延安、膚施兩縣。小婿管教上下人等三教九流人人都知曉這件事情。延州受過懷仁節帥恩惠的非止一戶兩戶,目下的公田、勵商、修路等等新政。都與李懷仁的名字緊緊連在一起,小婿倒是想看看,讓士農工商們通曉了這場爭鬥的內情,延州地文官們,當何以自處?”
陳夙通驚訝地張著嘴,半晌後方才問道:“做得到麽?”
陳素看著父親解說道:“九縣所有布達州命地說書先兒都在韓郎手下做事,如今民眾最信這些人口中說的話透出的消息。有些大商人甚至花錢暗中收買他們,想要得到些更隱秘的消息。這些人用來傳謠,最是方便不過了!”
陳夙通幹笑了兩聲,略有些猶豫地道:“這隻怕不太厚道吧?”
韓微兩眼一翻,身子瞬間幾乎挺直,毫不猶豫地道:“這些腐儒酸官結黨爭權不說,在四州二十八縣之內落我家娘子的麵子,如此行徑,我若忍下了,豈不是枉生了這副須眉?”
陳素聞言,頓時眉花眼笑,陳哲則渾身打了一個激靈,背過臉去不敢看韓微,雙肩用力穩定著,不敢叫姐姐看出自己在偷笑。
“……所以,是這些人不厚道在先。有道是來而不往非禮也,我韓家的家法是不動如山動如雷霆。此事無論李大將軍做得對還是不對,都是李大將軍自家之事,與我家無幹,如今這些州官串聯起來針對我家,以我韓微家中娘子為題目發揮,是欺人太甚了!無論韓家還是陳家,都不是墊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做得初一,便不要怨我做十五……”
韓微侃侃而談,一臉大義凜然神色,口中言語不僅不像個飽讀詩書的世家子弟,卻近似仿佛某個占山為王落草為寇地匪類,一旁聽著看著的陳夙通和陳哲麵麵相覷,不禁有些懷疑這還是當初那個求婚時候溫文爾雅滿腹經綸地韓家公子麽?
隻有陳素一臉興奮神色盯著自己地老公猛瞧,滿眼裏止不住的桃心紛飛,癡迷得仿佛八零後女生見到了周傑倫活的。
“鬧這麽大動靜怕不好收場吧?”陳夙通憂心忡忡問道。
“不怕,到時候真要擔心不好收場的,是文章等人那邊!”韓微輕描淡寫地答道。
陳素不禁有些奇怪,陳哲也轉回了臉,姐弟兩人都看著韓微,這駝背殺才賣足了關子方才緩緩開腔道:“就在兩個時辰之前,我接到了京中的一封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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