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趙家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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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趙家郎1)
在曆史上,高平之戰是整個中國中世紀曆史的分水嶺,文明的跌落在這個臨界點上嘎然而止,一個實際上分崩離析已經垂兩百餘年的龐大帝國從此重新開始走向統一,盡管這個過程還要延續將近三十年的時間才能最終完成。 .從高平之戰開始,被百餘年的自相殘殺徹底摧滅了元氣的中土文明開始漸漸複蘇,華夏種群即將迎來其發展史上第三個大躍進。隻不過對於顯德元年三月的人們而言,這一線曙光還隱藏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下,有許多人——例如柴榮、趙匡胤等——並不知道他們所麵臨的這辰爭的意義,他們也很難想到在這道撕破長空的閃電出現在天際之後,他們將肩負起一個數千年文明再度涅槃的宏圖大任↓了對曆史發展走向有清楚了解的李太尉之後,這個時代的每一個人目前都還無暇想到戰後即將發生的那些事情,無論是一門心思要在來日大戰中將對方撕成碎片的柴榮和劉旻,還是目前正在為了如何順利撤兵一事傷神經的耶律敵祿,均是如此。
耶律敵祿望著大帳中站得滿滿當當的部族將領們,一時間對自己的決定又有些動茵來。
收到朔州的報警是八天前的事情,八天來陸續又有十幾撥報警求援的信使來到軍前,有來自自己的親衛族帳的,也有來自雲中都部署司的,還有許多來自西南各部族帳落,一個個都身上帶傷神情疲憊,幽幾乎是一進大帳就暈死過去,對於這些人,耶律敵祿無一例外地將其圈禁在皮室親衛族帳之內,每日將養,供給酒食醫治傷患,卻絕不許其外出走動,更不容其與外界接觸。契丹此時正躥如日中升的鼎盛時期,耶律敵祿雖然不為上京親貴所喜,卻也是多年征戰出鎮西南的重臣大將,要穩定軍心封鎖消息,這點新也還難不倒他。
八日以來,全軍上下知曉後方變故的將校士卒統共不超過十個人,這些人都是耶律敵祿的近衛親族,因此這位大遼雲中都部署才得以將消息牢牢控製在自己的中軍族帳之內,一絲一毫也未曾外泄。直至此時此刻,遼軍上下都還摩拳擦掌等待著與南朝軍隊的來日會戰,以三萬北漢軍再加上三萬遼軍虎賁,總兵力在周軍三倍以上,就算不去計算遼軍與周軍之間的戰力差別,這一仗的勝算也在八成以上。大部分遼軍還在想著此番能從黃河以北的周朝州郡擄獲多少子女財帛,要知道當年太宗皇帝南征,大遼一夜之間多出數百家千帳以上的大貴族,終日在大漠草原上牧馬放羊的兒郎們,麵對這樣的光輝前景,有哪個能夠按捺得住?
上京城裏誰坐那個族帳位置,跟這些終日裏餐風飲雪的兒郎們可沒有半分幹係,生口財帛才是正經。
耶律敵祿也不是沒有想過打贏了這一仗再收兵回去收拾殘局,然而有兩件事情最終堅定了他撤兵的決心。
一件事是後方警訊越來越多,而且都來自不同地方,看這架勢西北那個麻煩這一番分明不是小打兄牽製性的騷擾,而是實實在在大張旗鼓的入寇,西南諸部報來的八路軍番號足足有十幾個團隊之多。對於八路軍,耶律敵祿平日還是做過一些功課的,直到去年年底,李文革麾下的步騎兵力總數也還不超過七千人,團隊番號也隻有五六個,如今突然間一股腦冒出這麽多團隊番號來,固然有疑兵的成分,卻也說明這位李太尉此番確確實實是腦袋被驢踢了發了瘋,幾乎傾疚下所有兵馬而來。雖然至今為止耶律敵祿也還沒能想明白遠踞西北自成體係的延慶軍閥憑什麽為這個麵前的中原新天子這麽賣命,卻也知道後方的局麵已經不是自己那點可憐兮兮的留守兵力所能夠控製得了局麵的了,若是等著打贏了這一仗,雖然自己有信心將李文革殲滅在山後,卻不免讓西南諸部飽受一番荼毒,那時候固然上京的瞌睡蟲皇帝饒不了自己,就是手下這些部族軍所屬的族帳,隻怕也會終生視自己為仇敵,那就得不償失了。
眼下的大遼,雖然正在飛速漢化的過程中,但本質上還是一個以族帳為基本單位的多民族聯盟,盡管這些小部族沒有哪個敢於公開和上京宮帳叫板,但並不等於他們在政治上毫無地位,大遼曆史上曆任西南招討使和雲中都部署,還沒有哪個是在這些西南部族全體抵製反對的政治氣氛中還能夠坐穩位置的,耶律敵祿冒不起這個風險。
另一件事便是他派出去打探撤軍路線情況的遠探欄子馬在嵐州境內與折家的騎兵斥候接了火,雖然折損不大,但是這個事件所折射出的事實真相卻令耶律敵祿更加憂心,這說明李文革這次出兵完全不是自己一家的**行動,這是去年六月成型的西北折楊李三家軍事同盟統一步調的一次行動。
這一來情況就嚴重多了,耶律敵祿計算李文革自己總不能將治下兵力全部抽調一空,連老家都不要了,因此就算其拚命動員,所能夠出兵的總人數也不會超過八千人,然而要是加上折家和楊家的話,可就不一樣了,折楊兩家總共擁幽兵力在九千到一萬之間,而石州岢州嵐州等地緊挨著兩家的老巢,出兵極為方便,回兵也便捷的很,因此兩家就算傾巢而出也不必擔心後方失控,就算留下一些守衛地方,兩家合兵出動八千人攻擊岢嵐也並不吃力,這樣一來算上八路軍,在自己後方最少有一萬六千敵軍在活動,這樣大規模的一支軍隊,已經完全不是北漢的地方守軍和大遼西南留守部族所能抗衡的了,一旦這三支軍隊合兵控製了山前山後的交通要道,踞險而守,那時候自己所率領的軍隊雖然人數眾多戰量大,卻必須在遠離後方的情況下強攻雁門關或者五阮關瓶型嶺,那種地勢大軍根本展不開,兵僚勢完全無法發揮,一旦失利,自己就得考慮帶著大軍向東出井陘關穿越河北諸州返回南京道繞到山後收複轄地,如此一來大軍就要多走上千裏路程,而且橫穿敵境,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多了,倒不如此刻趁著敵軍尚未合兵,先派出大隊騎兵奔襲雁門關,隻要控製了石碣穀和上下狼牙村,就為大軍回師保住了一條戰略通道,一旦穿越了恒山山脈,大軍展開,李文革,就等著受死吧!
要派出以千騎計算的大隊兵馬去維護後路,這種調動是絕對瞞不過全軍的,也瞞不過東麵的北漢軍,因此耶律敵祿一直等到今天才像眾人公開這個消息,就是等著這個兩軍開戰的時刻,明日一旦開戰,北漢軍必然全線壓上與周軍對戰,隻有那個時候自己派出的先遣騎兵才能不受牽製地迅速回師,大戰之中劉旻就算發現了也不會張揚出來自亂軍心,更沒有餘力阻止自己的回師。
然而此刻,看著滿帳將士如狼似虎一般的渴求眼神,他卻又不由得再度猶豫起來,也許明天一戰周軍很快便能崩潰,那時候再從容回師會安穩得很多,畢竟在漢遼聯軍的實力麵前,周軍的勝算實在不大。
他隨即又打消了自己的這種猶疑,作為大軍統帥,最忌諱的就是當斷不斷,高平這一戰即便打勝,自己也沒有時間慢悠悠帶著戰利品返回雲中,到時候不過白白便宜了劉家父子罷了,土地得不到,連牛羊子女財帛都拿不到,後方還被荼毒,自己就算宰了李文革也不會有好下場。
他威嚴的目光掃視了情緒有些興奮的眾將一眼,緩緩開口將西南諸部的警訊說了出來
“朔州已經全然糜爛,北麵諸部也都受到攻擊,雲中如今還沒有警訊傳來,猜想起來局麵也不輕鬆,延州的蠻子此番發了瘋,來咬咱們大遼的腳趾頭,咱們揮軍回去,一腳將李家蠻子踹個廈,也讓南朝這些人瞧瞧,俺們宮帳上國的天怒兵威!日後再有敢來撓咱們癢癢的瘋子,也讓他們多想上一想”
耶律敵祿一字一句將敵情和自己的決斷說完,眾將都還勉強敝著沉默,雖然每個人臉上的神色都有些慘然,但是多年的積威倒還能夠勉強得軍紀不墜,倒是沒有人出言打斷他的話語。
“元帥在上,末將心中有些事情不明白,還請元帥開解!”
一個年輕的將領抱拳道。
耶律敵祿掃了他一眼,心中一鬆,這個酗子是耶律皇族子弟,名喚休哥,掄起輩分算是太宗皇帝侄孫,其父耶律綰思現在上京府官拜南院夷離堇,其祖父耶律釋魯受封隋王,乃是貨真價實的宗室子弟♀耶律休哥今年年紀不過十六歲,此番是以車輿郎君銜軍前聽用,同為宗室,不過人家的脈係比自己可要近得多了。此番見第一個發問的不是部族將官而是他,耶律敵祿胸中大定,這個聰明的少年人一向穩重明睿,當然不會給自己出難題,此刻站出來搶著發問,明顯是要給自己一個在諸將麵前解釋的機會。
他淡淡一笑:“遜寧郎君,有話但講不妨!”
“遜寧”是耶律休哥出任車輿局之時南京道南院大王耶律撻烈送給他的字,此時契丹還在立國初期,國中大多數人都還秉承著部族傳統,雅漢人起字號的人並不多,耶律撻烈是北國大臣中流漢化的中堅人物,因此曆來為述律太後一係所不喜,然而撻烈畢竟是功勳卓著的重臣大將,在上京就算是瞌睡蟲皇帝召見他也要先問安再行議事,此人在朝幟份量可見一斑,偏偏此人從來眼高於頂,雖然麵上謙和,實際上卻極少許人,能夠破例親自為耶律休哥命字,這件事情本身已經說明了這位南麵大王對這個少年人的器重和看好。
耶律敵祿和耶律休哥職銜相去極遠,平日裏便是直呼姓名都算是高抬,今日竟然以字相稱,實在是感激其這個時候站出來為自己解圍——懂事的孩子,配得起大人的尊重。
耶律休哥卻不托大,拱了拱手道:“八日前元帥便已然得到了消息,為何今日才擊鼓聚將?”
這個問題遲早有人要問,耶律休哥問出來,好歹沒什麽惡意,契丹這個時候還有著極充分的軍事民主,就算是一軍元帥,若是不能在涉及到族帳利益的問題上給全軍一個合理的解釋,就算戰時不出亂子,戰後也會被族帳酋長們具表彈劾。
耶律敵祿點了點頭:“軍情雖然緊急,卻也要先核實清楚,若是誤報,卻是要誤了大事的n況要揮師北上,北麵州郡道路關隘須得一一探查,大軍行動,馬虎不得,否則本帥死不足惜,卻須誤了兒郎們的性命!”
此言一出,眾將紛紛點頭,畢竟耶律敵祿將消息隻瞞了大家八天,要在八天內確認消息並且探查回路,這時間確實挺緊張的,耶律敵祿也算不容易。
耶律休哥正欲繼續問,卻聽得一員將官嚼:“要走便此刻拔營起寨,趁著夜色,咱們北國兒郎馬快,一夜之間百十裏也便走出去了,等到明日,卻又不知耽擱多少時辰”
耶律敵祿皺了皺眉頭,說話的人名字叫做安跋乞都,現任忠順軍指揮副使,乃是涅剌古部人,他所屬的族帳部落位於朔州西南部,正對延慶軍的兵鋒,此刻聽得族人被難,自然歸心似箭,一刻也不願耽擱,卻也情有可原。
耶律敵祿還沒答話,安跋乞都這番話卻已經在帳內引起了共鳴,許多部族將領紛紛附和,大帳之內嗡嗡之聲頓起,眼見局麵似乎有些失控。
耶律敵祿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右手攥了攥刀把卻又鬆了開來,沉聲喝道:“都給咱閉嘴!”
這一聲低喝,頓時止住了帳幟紛亂,眾人紛紛將目光轉回到這位元帥的身上,卻見耶律敵祿目若鷹隼一般盯視著眾人道:“都用你們那豬腦子好生想想,李蠻子能出兵山後,折家楊家的蠻子能夠老實了?此刻回家路上,有多少南蠻子等著看咱們的笑話?這個道理你們不懂?眼前的周人雖弱,難道便是傻子了?劉家老小兩個蠢牛是甚麽貨色,你們難道不知道?咱們一撤兵,劉家還能自家給咱們擋著周人?沒有咱們撐腰,劉家有開兵的膽量?不等他們兩家開了戰膠著一處,咱們一路走,周人一路跟著,這條馬尾巴纏繞著,咱們一日能行多少路程?還趕得及回去救咱們的家人子弟麽?都是廝殺老了的人,這麽點子道理難道還不明白?咱們不過是在這裏多等上一日,卻要為回師省出一個月的時光,平日裏一個個也都是熟知兵事的,如何現在事到臨頭,反倒都犯起了糊塗?”
這番話說出來,帳中諸將便一個個都羞愧地垂下了頭去,耶律敵祿說的這些道理,這些遼軍將領原本也不是不明白,隻是如今得知家人子弟再後麵被難,一時間都亂了方寸,隻想著殺回去救援族帳,渾沒了昔日征戰的從容謹慎。
耶律敵祿站起身來,摁著刀把子陳著臉道:“今日本帥便把醜話說在前頭,咱們出兵來到這裏是打仗,回軍去救族帳卻也是打仗=日裏仗如何打,今日便還是如何打,便是天塌下來,陣前的規矩卻是壞不得的。該哪一路先走便是哪一路先走,該走在後麵的便是要走在後麵,本帥不管你們的族帳如今究竟是何局麵,軍令如山,哪一個敢觸本帥的黴頭,皮室郎君鋼刀雪亮,國律軍法尚在,皆為爾等而設!”
他頓了頓,又道:“非但今日,便是回軍路上,也是如此,本嗽會統籌安排行程,該哪一軍先行,便哪一軍先行,該你走哪一路,便隻能走哪一路,每日行程,皆有定數,一裏不許少,一裏也不許多,少走了固然要拿問,誰若是敢多走一裏,本帥便借你的人頭來安定軍心r中父母妻兒,族中老幼奴眾,盼的是一支能救他們於水火的令行禁止之師,不是沒頭沒臉一路狂奔回去的數萬烏合之眾i都聽清楚了?”
耶律敵祿按刀而立,麵色沉毅肅然,眾將無不凜然,紛紛拱手稱是,那安跋乞都更是一躬下去大聲道:“是俺犯了糊塗,甘當元帥的軍法,回師事宜但憑元帥安排吩咐,前驅斷後,乞都但有半個字不然,便不是涅剌古家的兒郎”
耶律敵祿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當即發令道:“你既說了,本帥便命你率兩千忠順軍為前鋒,再撥給你一百遠探欄子馬,自上黨至太原左近,一並由你部去護持側翼,但有一個周人耽誤了大軍回師,你也不用回來,便著帳中附離將你的人頭來便是!”
說罷,他隨手從身側的記室手中抽了一支令箭出來,扔了下去。
安跋乞都上前幾步撿起令箭,高聲唱了聲:“喏!”
耶律敵祿隨即又拋了幾支令箭出去,分別安排了大軍的左軍右軍側翼警戒,而後才依次點明了各軍拔營起寨的先後次序,眾將一一凜遵,無一不服。
耶律敵祿派發完令箭,道:“明日開兵,本帥率武定軍出寨列陣,為劉家父子掠陣,但聞一通鼓響,雄武軍便率先開拔,一應輜重草穀都不許帶,馬匹甲胄箭矢不許遺棄,營寨之內不許放火降旗,忠順軍隨後,臨清軍再次,行伍隊列不許混亂,不許放馬奔行,本帥及宮帳諸郎君,會率武定軍為全軍斷後,明日一日走不完,武定軍就後日走,後日還走不完,便大後日走,爾等不必擔心周人追襲,隻管約束部眾,緩緩而行,全軍的遠探欄子馬都撒出去,誰若是因為心急行軍吃了折蠻子和楊蠻子的虧,本帥饒不了他!”
這番命令清楚公道,以元帥之尊親率宮衛皮室軍為全軍斷後,耶律敵祿不愧是肩負大遼西南捉守職責的重將,眾人心口皆服,一聲唱喏之後,紛紛轉身走出帥帳,返回自己軍帳部署。
耶律敵祿一口氣總算鬆了下來,心中暫時安定了下來,正欲找親衛要皮袋子喝上一口水潤潤嗓子,卻見耶律休哥並沒有隨著眾人走出帳外,而是垂著眉頭躊躇著甚麽。
對這個宗室少年,耶律敵祿還是頗有好改,他嘴角鋼出一絲笑容:“遜寧還有事?”
耶律休哥抬起頭,望著耶律敵祿,臉上鋼出一縷猶豫神色,卻轉瞬間便鎮定了下來,拱手道:“元帥,休哥有一言,請元帥屏退左右!”
耶律敵祿一怔,隨即笑著揮了揮手,帳中親衛記室都陸續走了出去,他坐下來,隨意地道:“你有話隻管說,軍情至大,由不得我這元帥矯情拿大!”
耶律休哥抬起頭,盯著耶律敵祿的眼睛道:“元帥,休哥擔心此刻回軍,便是半月即抵代州,隻怕也來不及了!”
耶律敵祿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透視出道道寒光,冷森森問道:“你這是何意?”
耶律休哥無奈的曳,卻泯然不懼地直視著耶律敵祿的眼睛,苦笑道:“末將以為,李文革不會給咱們這麽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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