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代天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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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一代天驕1)
“白鹽?那不是藥材麽?”駱一娘看著眼前木盒子裏的結晶體,略有些疑惑地問道。 .
陳素與祖霖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莞爾一笑,陳素開口解釋道:“此白鹽非彼白鹽,陶通明本草經集注中所載之白鹽,其實是大青鹽,又叫戎鹽,與葉夫人所製白鹽全然不同,戎鹽乃明目良藥,這白鹽麽,卻是件毒物”
駱一娘聽得心中一驚,仔細打量著盒子裏那白色的結晶體,口擲:“看去倒是幹淨得很,可惜了的,竟是件毒物。”
祖霖遲疑著開了口:“此物原本是太尉與圖南真人所製,其物理究竟,連真人都不大明曉,唯太尉深知』過太尉當時說的乃是硫精,硫磺之精,陽氣旺盛,齊烈尚在炭火之上;然則此物卻陰氣逼人,雖然亦能傷人,卻含而不發,隱而不顯,故此妾身與真人暗中揣度,隻怕是出了甚麽岔子,種瓜得豆了,因此暫且將此物取名白鹽,今日與韓家娘子冒昧拜訪,便是想請教駱姑娘,太尉平日言語之中,可曾說過這等物事?”
駱一娘一頭霧水地遺頭:“這卻是不曾,太尉平日話語不少,卻是從未曾說及此物。”
看著祖霖麵上淡淡的失望之色,駱一娘心中略有不忍,脫口道:“或許太尉平日所著手劄當中載有此物也未可知”
“手劄——?”祖霖眼睛一亮,隨即卻又黯淡了下去,“太尉手劄,幹係延州軍國之重,我等婦道人家,卻是不能私窺的罷了,還是等太尉回師,當麵請教便是了!”
駱一娘當即笑道:“這個卻是不必的,太尉平日所記手劄,日後是要印成書冊刊行天下的,隻是至今都還未能著完,故此未曾付版,若是其中有甚麽軍國之秘,太尉平日裏,便不會以之示妾身了”
一旁冷眼旁觀的陳素皺了皺眉:“駱姑娘,不是這個說法,內外有別,太尉不避諱姑娘,不等於此物可以以之示外人,此事非我等婦道人家私下可決。”
陳素看得明白,祖霖實際上是耍了個楔樣,她此次前來分明便是衝著李文革的手劄來的,卻偏偏還要以退為進,誘使無甚機心的駱一娘主動相邀,這也還罷了,她拉著自己前來,分明是連自己這個總典內事的錄事參軍事也算計了進去,表麵上看不過三個女人在一起閑話,實則有駱一娘這個‘機要秘書’在,有自己這個‘辦公室主任’在,觀看李文革的手劄手續一應俱全,就算李文革回來後不滿也不好怪罪,她卻是不滿自己一貫自詡聰明,卻被祖霖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先生算計了進去,還當她真的以為駱一娘在李文革內宅伺候,耳濡目染或許見識過此物也說不定。
果然,她話一出口,駱一娘便全無心機地一笑:“韓家娘子乃是帥府內典事,有韓家娘子在,便算不得私窺,這些手劄雖尚未刊印,太尉卻說過日後是要刊行院塾育化蒙童的,並非甚麽軍國機密,葉夫人乃是書院先生,便是先睹一時也是應該,錄事也不必為難,這點事情,一娘還擔待得起”
說到最後一句,駱一娘看了陳素一眼,微微頷首示意。
陳素怔了一下,不由得頓時對駱一娘另眼相看起來。
這個駱姑娘聰明與否姑且不論,這份爽利果決自信卻是難得,聽她話中語義,分明是洞悉了祖霖和自己的心思,卻全然不以為意,在表達了成全祖霖所求的善意的同時,同時也暗示了體諒自己的難處,更重要的是,她輕輕巧巧一句話,便鑿實了與李文革之間“敵體”的關係——這是在明明白白向二人昭示,雖未曾議及婚嫁,她駱一娘其實已經是這內宅當仁不讓的女主人
外間關於李文革婚事的種種議論說法,陳素自然是知道的,這種事情,沒有人會去貿然告訴李文革這個當事人本人,陳素雖然是錄事參軍事,但卻畢竟身為女流,這等非關樞務的閑言碎語,自然也不好向李文革嚼舌頭根子。駱一娘平日裏表現得本分低調,就連對李文革此舉極不以為然的李彬和秦固兩位大佬也從來沒挑過她什麽錯處,然而現在看來,這個狠厲起來能持刃奪人性命的女子絕非軟弱可欺之輩,對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人家看得緊著呢。
進了李文革的書房,駱一娘直接從一張辦公案幾的抽屜裏麵取了三本冊子出來。
這辦公案幾也是李文革自家設計的,宛如後世的辦公桌,每個抽屜上都上著一把鎖頭,駱一娘打開的是靠右手那個抽屜,陳素看得清楚,那個抽屜上鑲著一個協牌,上麵刻著幾個屈溜拐彎的蝌蚪文字,鬼畫符一般的字體讓陳素一頭霧水,完全弄不明白那是什麽。
祖霖卻是認得的,這是李文革傳授給他們夫婦的幾十個數學符號幟幾個,組合起來卻不知是什麽意思。
science——
銅牌上明明白白標示著這樣一個符號。
駱一娘遞給祖霖的三本冊子,封麵上分別寫著數學、物理、化學的字樣。
祖霖毫不猶豫便翻開了化學冊子,一篇一篇翻閱著,讀得很是艱澀。
這倒不怪祖霖,李文革的手劄全用白話文寫成,這也還罷了,他用的字體全是簡化字,而且是從左向右橫向書寫,讀起來要多別扭有多別扭。倒是期間那些完全用字母數字組成的化學公式祖霖看起來反倒更清晰明白些。
駱一娘神色篤定地站在一側,陳素暗中打量著她,心中感慨,不管未來太尉府上的正妻是哪一位,這位駱姑娘都不可酗,就算家世出身真的是個大問題,此人終歸難以修成正果,但先入為主,即便做不了名副其實的新婦,穩穩當當一個管家娘子卻是跑不了的
駱一娘的心中卻是淡然得很,李文革的辦公桌並排三道抽屜,左麵的是“military”,中間的是“economy”,右麵的是“science”,平日裏李文革對這些手劄的態度很是隨便,經常是想起來就寫上一點,從未將這些文案當做多麽了不起的東西。唯一李文革走之前仔細叮囑過要仔細保管的東西,並不是這些手劄,而是他的日記——也是李文革每天都要寫一點的東西,有時候可能隻寫幾十個字,但自駱一娘在洛陽初識李文革一年多以來,日日如此,風雨無輟。
駱一娘牢牢記著李文革無意間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這些文稿,是我要告訴天底下所有人的東西,日記,則是我自己的東西。
自春秋始,太原便是中原王朝的北方重鎮,南北朝時更是有霸府之設,朝廷軍國庶政,帝京垂拱而悉決於此。隋朝末年,唐國公李淵起兵與此,太原成為龍興之地,故而有唐一代,太原貴為北都,成為龐大帝國的北部支撐點。當中原王朝強盛之時,太原是討伐北方蠻夷的前哨陣地,貞觀四年李靖平滅突厥的關鍵之戰定襄戰役,作為作戰主力的三千騎兵便是以太原為出發陣地發兵的。而一旦中原王朝衰落下來,太原又會成為抵禦北方蠻夷南下牧馬的堅固屏障,太原不失,則天下不失;太原失守,江山危殆。
五代十國,梁唐晉漢周,太原居其三。
李存勖、石敬瑭、劉知遠,三代開創之主皆先後據太原而有天下,在當時的人看起來,這並不是偶然。
古人論棋,有“金角銀邊草肚皮”的說法,棋盤之四角兩麵緣邊,擺在角上的棋子要應對的隻有兩個方向,是為“金角”;而靠在棋盤四邊的棋子隻有一麵緣邊,要同時應對三個方向的威脅,因此比之金角遜了一等,是為“銀邊”;居於棋盤中央的棋子則四邊不靠,必須同時應對四麵威脅,形式最劣,是為“草肚皮”。在戰略層麵上看冷兵器時代的中**事,這個規律同樣適用。古人論兵講求“形勝”,便是這個道理。關中、川蜀,居於天下之角,群山大河環繞間雜,易守難攻,而中有沃野,可養民,可練兵,是名副其實的“金角”;而河東則為兩道大山東西護持,溝通南北,是天設地造的“銀邊”,而河南、河北諸道,乃至大梁、淮上,則為四戰之地,被視為“草肚皮”。
唐末以來,因關中和川蜀戰亂頻仍,加之水利不修,田地荒蕪,人口凋零,導致“金角不金”,而曆代君主因糧運便利不得不在運河之畔的大梁建都,前者徒有形勝卻失了帝業基礎,後者雖有基礎卻失了形勝難以自守。故而太原這條“銀邊”便越發顯得重要起來。
從後唐開始,能為太原守臣者,要麽是皇帝的兒子,要麽是皇帝的女婿,要麽是皇帝的結義兄弟——然而不管是兒子、女婿還是把兄弟,無一例外都會對皇權本身構成直接威脅。
柴榮在繼位之前的爵號,是“晉王”,再之前,則是“太原郡開國侯”。
柴榮這個太原侯,也就是個名號而已。
堂堂皇儲的食邑,卻是敵國的都城。
郭威即位以來,始終居於內憂外患之中,根本騰不出手來收拾河東。另外,當年湘陰公之死,說到底還是郭家負了劉家。殺掉郭威全家的是漢隱帝,劉崇父子手上,卻並未沾染血跡,無端被卷入腥風血雨,固然有劉崇利令智昏覬覦大位的因素在,到底還是郭威王峻等人為了所謂的“程序”做下套子引人入彀。自然,當年的劉崇,今日的劉旻,是絕不肯承認自己的貪心害了兒子的,他寧願將全部的責任,都推到始作俑者的郭威身上。
對此,郭威自然是無所謂的,自己做了初一,便怨不得人家做十五,就像劉承佑做了初一,他郭威同樣做了十五一樣,沒什麽本質差別。
對此,柴榮並不認同。
在這個年輕的大周天子心中,妻兒之死,喪家之痛,這筆賬每一分每一厘都要著落在劉家父子頭上。
盤踞太原的劉家,是昔日的晉王太原侯,今日的大周皇帝不共戴天的仇人。
高平大戰已經過去整整三日了
劉旻坐在一塊石頭上,手中拿著一塊硬得像石頭的粗糧餅子,兩眼直勾勾望著西麵的山巒,不知在想些什麽。
老皇帝的頭盔早已不知扔到哪裏去了,身後的鬥篷已經撕去了半幅,身上的甲胄還算齊全,上麵卻掛著不少擦都擦不幹淨的血跡汙漬,護心鏡向裏凹了進去,白蒼蒼的頭發亂蓬蓬垂了下來,花白的胡須上凝結著一層露水,身邊平放的一柄直刀上到處都是缺口,一旁的戰馬無精打采用蹄子刨著地麵,低頭啃扯地麵上的草根。
怎麽會落到如此境地呢?
劉旻並不懼怕失敗,他這一生,已經經曆了太多的腥風血雨,當年兒子遇害的時候,他也曾痛徹心肺,還不是挺過來了?與這老來喪子的切膚之痛相比,前日的失敗又算得了什麽?兵沒有了可以再募,將沒有了可以再選,隻要還活著,就不算失敗,他要讓柴榮這個糶米出身的黃口軒好好看看,自己絕不是一個軟弱無能誰都能踩上來欺負一把的孤寡老頭子
然而這兩日來的境遇,卻讓老皇帝的心境墜到了穀底
俗話說兵敗如山倒,這是常態,這年月做軍頭,手上若是沒了糧草軍資,當兵的還肯跟著你跑才怪,因此前日撤下來的時候還有三四千兵,如今身邊卻隻剩下不到七十個人,這一點都不奇怪,劉旻也有很充分的心理準備∧人投降了,幽人跑散了,幽人死掉了這都很正常,身邊跟著上千人,劉旻反倒心中不安,這麽大的隊伍,根本跑不快,那才是正等著周軍追上來束手待斃呢。
就算軍心還在,也一樣要分兵,這點軍事常識,劉旻還是幽。
就算昨日左殿值徐繼平試圖趁他熟睡砍了他的腦袋去投周,劉旻也沒當一回事,樹倒猢猻散,此係平常事,徐繼平也是他的幹孫子又如何?這年月連親生兒子都靠不住,更何況隻是個幹兒子的幹兒子?被王得中叫醒稟明之後,他什麽也沒說,親手砍下了徐繼平的頭便罷了。
他知道隊伍中有不少人是徐繼平的同謀,也知道還有不少人在暗中窺探他,他們想等到老虎打盹的時候再動手。
對這些,他一律嗤之以鼻。自己是老了,可還輪不到這些上不得台麵的蚊子螞蟻惦記。
他傷心的,是手幟這塊粗糧餅子。
三天了,逃了一百多裏路程,總共隻找到三個村子,有兩個村子基本上是空的,一個人都沒有。王得中帶著人拚了命地搜尋,才在第三個村子裏麵找到了一個人——那是一個麵黃駕的小姑娘,從長相上根本看不出年紀,身上裹著一個到處漏風的麻布片,這塊粗糧餅子,便是從她家的一個破牆洞裏麵搜出來的。
老百姓逃了,這他能理解,誰都害怕兵亂,趨利避害,人之常情。
自家的縣城,治下的鄉間塢堡拒絕他入內,甚至派出家洞搜索他,試圖將他綁縛給周軍,這他也能淡然串。聖人早就說過小人難養,他若與這些人致氣,早就氣死了。
隻是,在他的治下,黎庶怎麽就窮苦成了這個樣子呢?
自己這三年多時間以來,念念不忘地便是複仇,要為自己的大兒子報仇雪恨,要將殺子的仇人挫骨揚灰。自己每天隻睡兩個時辰,麵對契丹的征索忍辱負重,自己節衣縮食,甚至連臣子們的薪俸祿米都發不出,雖然不敢說是孜孜求治,起碼也是夙夜憂心食不甘味夜不安寢。
他原本也不求國富民強,也沒想過像做個像唐高祖神堯皇帝那般的開創之主,盡管自己的尊號當中有著“神武”二字,卻也從未想過治平黎庶掃平四衡些不切實際的願望自己一概沒有,自己的要求也並不高,隻是想報仇而已,就這麽點索求,怎麽便將老百姓都折騰成這個樣子了呢?
“介平,朕錯了麽?”
侍立在側的王得中輕輕歎息了一聲,眼中望著皇帝,卻曳沒有答話。
他也將近三天沒有吃東西了,腸胃中火燒火燎一般難受,然而他卻不能放鬆,扈從南下的上百文武大員,如今隻剩下他一個還陪在皇帝身邊,他若倒下了,隻怕這位皇帝就真的沒希望活著回到晉陽了。
“陛下沒有錯,然則為君者逆興軍旅,山野間卻妓困窘率獸食人,此乃宰相之失!”
他說的是標準答案,劉旻卻苦笑著擺手:“怪不得旁人,自古從來沒有個君王昏聵宰相還能賢明的!”
他突然間抬起頭,望著王得中:“介平,若你我君臣能夠生還晉陽,朕惟願退居太上,頤養天年,將皇位傳給承均,若如此,樞密使一位,你可願意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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