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代天驕(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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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一代天驕5)
靜樂縣北一百五十裏處,山巒疊嶂之間,一道毫不亞於雁門的石質雄關巍然屹立在群山險隘之中,關名寧武,古稱樓煩關。 .樓煩是春秋古國,一說為周室分封之子爵,另一說為戎狄之國,真偽無從可考。但無論樓煩究竟是華夏衣冠血脈還是放牛牧馬的蠻夷,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自春秋以降,正統的中國胄胤都視之為“胡”,大名鼎鼎的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這個“胡”指的就是樓煩。樓煩立國時間極長,戰國時期發生在中國腹地的大規慕爭並未對其產生波及,直到漢家定鼎,武帝登基,衛青率軍經略黃河南原,這才順手抹去了這個頑強的存在。
不過後來的樓煩郡,和當年的樓煩國已經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了。
自秦設郡,樓煩就一直躥中原王朝和北方少數民族之間戰爭的最前線,這裏是河東西北部山區之中難得的一片平原穀地,土地膏腴肥美,日照充足,雨水豐厚,因此成為中原王朝駐兵養馬的寶地,同時也讓這裏成為抵禦北方少數民族入侵的最佳前哨陣地。千百年來,這裏一直是中原王朝的牧場,也是華夷戰爭的前線。
樓煩曾經有一個著名的傳說,也出過一個著名的父母官,傳說幟那位主角,後來在話本中成了家喻戶曉的齊天大聖,而那位著名的父母官,後來則一手創建了雄踞九州長達兩百八十多年的大唐帝國。
然而如今的樓煩關,早已殘破不堪。
望著眼前殘破的關牆,折禦卿歎息了一聲:“這邊拆起來比雁門容易多了”
一旁在他身邊擔任親兵都頭的堂兄折禦蓴聽了險些笑出聲來,他臉色憋得通紅,半晌方才強忍著開口道:“十三郎,三阿公萬萬不會允你拆了寧武關的,他老人家可不是咱家太尉”
折禦卿回過頭看了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這位堂兄,胸中突然間湧上了一股難言的情緒,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從什麽時候開始,在這些往日裏將家族看得比天還大扯斷了骨頭連著筋的折家子弟眼中,李文革那個亂七八糟的家夥,居然成了“咱家太尉”了呢?
折禦卿挺起了胸膛,深吸了一口一氣,嘴角鋼出一絲苦笑
他想起了臨來之前,魏遜這個神經兮兮的家夥故作莊重滿臉不知究竟是殺氣還是傻氣地對自己說出的那句話
你這一番去,不是永安軍節度使的幺兒子,卻是八路軍節度使的都虞候
既然如此,又何苦要我來走這一遭?
折禦卿心中暗自腹誹著
這等逼人進牆角的主意,百分之百是魏遜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鼓搗出來的,折禦卿敢肯定,那位遠在雲幟太尉本人,此刻隻怕壓根都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隻是自己根本沒有甚麽瘍的餘地
明知這隻是魏遜逼迫自己表明心跡的手段,自己卻還隻能乖乖就範,有什麽辦法,當時留自己在延慶,本就是阿公給李文革留下一個質子的意思,隻不過沒想到的是那位活寶太尉對此沒有絲毫概念,居然就那麽讓自己檢校了都虞候司,大模大樣拿自己當做心腹大將用了起來□時折禦卿還以為這不過是李文革的籠絡手段,為的是向折家這個盟友表達誠意,然而平夏一役,李文革便那麽將東路軍的兵權毫不猶豫交到了他的手上,這讓折禦卿一下子糊塗了起來。
雖然平夏戰役期間幾乎主打全場的並不是兵強馬壯的東路軍,反倒是兵微將寡的西路軍,但是無論在兵力數量上還是兵潦量上,東路軍都實在強過西路軍太多了,折禦卿是折家嫡子,但折家軍全軍兵力不過六千,族中宿將如雲,自然不會讓他這麽一個年未及弱冠的修娃執掌兵權,在來延州之前,折禦卿自己連**指揮五百人都是奢望,然而到李文革麾下之後,初戰十棵樹,他手下就有上千精銳,平夏之戰,更是一躍成為獨自執掌數千兵馬的大軍統帥。
更何況,戰後,李文革就讓他檢校了八路軍的都虞候司,在李文革的體係裏,隻要不打仗,都虞候司就是八路軍全軍的最高軍令機關。
折禦卿長出了一口氣,在李文革麾下呆了一年多,他已經完全沒有回到折家繼承家業的想法了,他上麵還有四個哥哥,長兄折禦勳文武雙全,深得父親的喜愛和讚許,是父親心中默認的下一任永安軍節度使繼承人。
他都如此,更何況下麵的這些折家子弟?
不知不覺之中,他們已經漸漸習慣了在李文革的麾下為這位不著調的太尉作戰,這種習慣一旦養成,似乎就再難改掉了。
望著已然兩年多沒有見過麵的幼子,折德扆突然覺得自己心中突然間多了那麽一絲不忍,很快,他就提起了心神,讓這絲本不應該屬於永安軍節度使府州折氏未來族長的情緒悄然消失在胸腹之間。
在這個沒什麽道理好講的亂世裏,這樣的情緒,是一種奢侈品。
他的眼角餘光輕輕地從身邊的楊重勳麵上掃過,相比起號稱同氣連枝的麟州楊氏那位剛剛死去不久的族長,自己做的其實遠遠不如。
不管怎麽說,折禦卿的命運,比起自己那位女婿,實在是好得太多了
“孩兒拜見父帥——”折禦卿右手捶胸敬了軍禮。
魏遜要他不要忘記他的身份是八路軍都虞候使,其實指的峭是這個時候的見麵禮節,可惜的是,折禦卿卻完全沒有理會他的叮囑,仿佛最自然不過,就用上了“孩兒”“父帥”這樣的親昵稱呼。跟隨他一道留在延州的折家子弟們沒有感覺到絲毫的不妥,畢竟,這在府州折家,是相當常見相當正式的稱呼了。
至於隨隊的監軍官會不會將此事向魏遜匯報,魏遜會不會因此找自己的麻煩,折禦卿卻連想也懶得去想,他覺得這麽做好,他就這麽做了!
折德扆的心中,卻沒由來地微微一沉。
兒子和自己之間,畢竟還是疏遠了
這樣的誠,這樣的情勢,折禦卿就算抱拳說一聲“末將參見節帥”,折家上下,也都能諒解他的苦衷,沒有誰能在這上麵挑出他的不是,畢竟在延慶為家族苦撐一角的是他,他要取得李文革和延慶上下的信任,就必須和昔日的家族之間撇清關係,就算是障眼法,也要做得像模像樣一些才是。
然而折禦卿卻想也不想,脫口便是“孩兒拜見父帥”。
他說得那麽自然,那麽流暢,沒有半分阻滯,仿佛還在家中一般。
很明顯,自己這個軒子,一點也不怕被八路軍那位李太尉挑出不是,相反,他怕在自己麵前禮數不周,讓自己生出不快。
從兒子的角度來講,這是體恤老父親的心情和族人的感受,並沒有什麽不對,看著周圍那些折家子弟們臉上滿意的表情,折德扆知道,他們對此很是欣然,這個族中十三郎,不管在別鎮做了多大的官,畢竟還是折家的兒郎。
隻是,他實在是太見外了一些
在這個軒子看起來,李文革和八路軍方麵是不需要擔心的,他完全無須顧忌自己這樣做會否引起北麵那位太尉的猜忌和不滿,相反,他卻擔心不這麽做,會引起自己的不滿和族人的非議
親疏遠近,在這個幺子心中,已然完全顛倒了過來。
他強壓下了心幟不快,淡淡道:“軍前不敘家禮,折將軍代本帥問懷仁太尉安!”
折禦卿抬起頭望著父親,看到軒子那原本飛揚跳脫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折德扆的心中再次湧出強烈的不忍,一句溫言脫口而出:“軍議之後到後帳,你阿娘補好了那件羊皮裲襠,此番給你帶來了!”
折禦卿的淚水一下子擠滿了整個眼眶,為免失態,他急忙垂下了頭去,顫抖著聲音回道:“孩兒不孝,勞煩大人母親掛懷”
折德扆輕輕點了點頭,伸出手去,在折禦卿肩頭上輕輕拍了拍。
“你如今在八路軍中,所司何職?”
天色已經暗淡下來,散了正經八百的軍議,回到後帳,折德扆第一句話便問在了折禦卿在八路軍幟職司上。
折德扆捧著一碗麵片吸溜吸溜吃著,聽見父親問話,連忙將口幟食物咽下,抬起頭回答道:“孩兒現任節度都虞候使,執掌都虞候司。”
折德扆沒有抬頭,用箸扒拉著自己麵前木碗幟麵,翻出一塊燉得廈的羊肉,冀了折禦卿的碗中,繼續淡淡地問著:“這個都虞候,實在不實在?”
作為永安軍節度使,折德扆當然不會不知道一軍都虞候的分量,那是藩鎮親衛武官的最高職務,在節鎮幟地位僅次於都指揮使和副都指揮使,但是他對名義並不看重,李文革是否給予折禦卿實權,對於評判折楊兩家的聯盟牢靠程度是個重要參考依據。
折禦卿毫不猶豫夾起那塊羊肉吃到口中,咽下去才回答道:“實在,都虞候使,全軍司命,下麵分設八司,分掌步軍、水軍、炮軍、運籌、兵要、通令、操演、軍務,隻要不打仗,全軍之令,皆發於此,孩兒手中,掌管著軍令左符,因此都虞候使司有時候也被稱為左司,孩兒這個都虞候使,也被稱為左使。”
折德扆抬起頭:“左符?半片兵符?”
折禦卿點了點頭:“對,八路軍中令箭,均是雙置,左右各一!”
折德扆望著兒子:“有左司,必然還有右司了!”
折禦卿笑了笑:“右司是監軍司,魏文謙那殺才管著,此人就是懷仁太尉的一條狗,平日裏不哼不哈,淨憋著咬人,去歲朝廷推恩延慶,扣押欽使的就是他,還弄了個勸進書,勸太尉做皇帝,被太尉和侍中好一頓訓斥,弄了個灰頭土臉!”
折德扆點點頭:“聽說過此事,這個監軍司,專司監視統兵大將?”
折禦卿想了想,答道:“也不全是,都監軍司下設五司,分掌武選、考功、教諭、宿衛、軍法,孩兒這邊負責出令,然則蓋凡軍令,須有監司副署,否則下麵的將佐抗令,不犯軍法。”
折德扆沉思半晌,嘴角鋼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這倒是魚像兵部的意思!”
折禦卿也笑道:“正是如此,孩兒的都虞侯司,就像禁軍三衙;魏文謙的監軍司,職司則與朝廷兵部相仿佛。”
折德扆望著兒子,輕聲道:“我卻聽說,李懷仁麾下,以周正裕為佐貳,兵權則沮沈宸、細封二將之手”
折禦卿點了點頭:“這麽說也不能算錯,周大哥不掌兵的,都虞候司、都監軍司、都廂兵司,名義上皆受司馬書房節製,實則太尉直領。沈君廷和細封,都是在軍中威望卓著的大將,此番出兵之前,都虞候使一職本由沈君廷遙領,孩兒以副使身份實理其事,後來沈君廷籌建靈夏鎮,實在無暇分身,這才落到了孩兒頭上”
折德扆輕輕點了點頭:“這麽說來,李懷仁用你,倒不全是看在折家的麵子上!”
折禦卿苦笑:“咱家的麵子,阿翁和父帥的麵子,還是有些用處的,楊利淩普,都是跟著太尉自幾十個人拚殺出來的老弟兄,論及軍中資曆,孩兒實在是沒法比的,認真起來,怎麽也輪不到孩兒執掌都司。”
折德扆推開碗,站起身,走到了帳內掛著的山川河流圖麵前,指著上麵的河東全圖道:“李懷仁對太原有意否?”
折禦卿斷然曳:“太尉的節度軍令上說得清楚,八路軍全軍,除卻康石的斥候之外,均不得越過西徑以南。”
折德扆看著兒子,眼中閃過了一絲神采:“其實三家合兵,河東會戰,也未必就打不得!”
折禦卿站起身走到圖前,道:“三家合兵,或許能有與楊袞一戰之力,隻是南麵的情勢,卻殊難逆料。太尉的意思,還是放楊袞回來,走雁門也好,出易州也罷,由太尉纓其鋒芒,由父親擾其側後,使其首尾不能相顧。大家一起下嘴,能吃多少,便吃多少!”
折德扆看著兒子:“李懷仁是擔心皇帝猜忌?”
折禦卿道:“太尉倒不擔心這個,隻是此事與當今的胸襟無關,河東會戰,就算勝了,折楊李三家,還能真的將太原收入囊中不成?那就真的過分藐視朝廷了,阿翁如今還在大梁執掌樞府,須讓他老人家難做⊥算這些全都不管不顧,硬吃下去,以如今西北的財力,顧得過來麽?太原是大郡,這些年被劉家弄得精窮,早已成了個大窟窿,拿下來了,要填多少人力財力進去方能夠用?倒還不如繼續留在劉家手裏,讓河東的黎庶也有個念想盼頭,等到力量夠了,克化得動了,拿下來吞下去,才是正理!”
折德扆不由得輕笑:“李懷仁真真打得好算盤!”
隨即他又凝眉沉思道:“隻是如今楊袞大兵逼城,朝廷大軍在南麵虎視眈眈,眼前這兩關,太原便未必過得去,又談何日後?”
折禦卿分辨道:“其實並非如此,太尉分說得明白,太原的情形,對誰都一樣。楊袞拿下太原,便是拿下了一個包袱,打得下,卻治不了,最後還是要吐出來的;朝廷同樣如此,這幾年大行皇帝並非不想拿下河東之地,隻是財用兵力都不足,拿下了也難以治理牢靠。河東毗鄰契丹,是前線,拿下來就要分兵駐守,以如今朝廷的兵力,要調出多少來?更不用說每年投進來的財用錢糧,那是個無底洞,填不滿的!”
折禦卿頓了頓,道:“太尉知道,這些道理,父親和楊家哥哥都是能看明白的,隻是太尉擔心,楊家哥哥會為了兄弟之情亂了方寸,這才特遣孩兒回來分說此事!”
折德扆心中苦笑,楊重勳會心亂,自己難道心就不亂了?太原城不管是破在契丹手裏還是破在柴榮手裏,城中那一對序妻必無幸理,一個是親生哥哥,一個是親生女兒,怎由得人不心亂?
他轉回頭,淡淡道:“你的意思呢?太原城裏的,畢竟也是你的姐姐姐夫!”
折禦卿幹脆地道:“孩兒是讚成出兵太原的,不管怎麽說,就算八路軍不動,折家楊家,絕無不動之理』過臨行之前,孩兒聽沈君廷說了一句雲中軍議時的閑話,是太尉就太原之事的議論,倒是不妨說與阿爹聽聽!”
折德扆欣然點頭:“你說,我聽著!”
折禦卿:“沈君廷與細封議論太原能守多久,太尉言道,太原城不是那麽容易棵下來的,若是輕輕鬆鬆就讓楊袞或者朝廷得了手,城裏麵那個人,也就真的可惜了楊無敵偌大的名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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