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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小時後,我坐著女經理的越野車離開了她家,餘年也在車上。

    女經理問我去哪兒,我說把我放到美院門口就行,說的時候眼神一直朝坐在副駕的餘年看著。

    我很努力的想把記憶裏那個餘年同眼前這個沉默的男人聯係在一起,不過是三年未見,可我怎麽覺得就像是隔了一輩子那麽久。

    三年前離家之前那個晚上,餘年決絕的背影讓我深信,這輩子跟他的緣分就那麽斷掉了。

    可重逢來的如此荒唐,粗暴。

    他竟然成了我的作畫對象,還是裸身和一個女人抱在一起。

    我心裏很亂,這時餘年小聲跟女經理說了句話,車子很快停下來,餘年下車朝路邊的一家小超市走過去。

    女經理回頭看我,說餘年下車去買煙,我笑了一下茫然地往車窗外看,繼續清理自己腦子裏的一團混亂。

    女經理這時突然問我,有男朋友嗎。

    我點點頭,對外我從來都不諱言自己在跟美院裏的老師在一起,至於這種男女關係在旁人眼裏算什麽我無所謂,老男人讓我當他是男友,那就是吧。

    聽我說有男友,女經理想了想接著說她結婚十年了,老公不是那位,她說著抬手朝餘年剛才走過去的方向指了指。

    見我沒什麽反應,女經理又讓我別因為今天來畫畫的事情有什麽心理負擔,像我今天替她畫的這種,她已經有好幾副畫完的了,每一幅畫裏的男主角都不一樣,這個餘年是最新的。

    “寂寞女人的重口味,哈哈!”女經理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滿足感,那種欲望得到滿足後的愉悅感一覽無餘。

    很快她又接著說,“你不知道,最近很多有經濟實力的人都喜歡這麽玩的,你先拿我們練練手,行的話以後我會給你介紹更多的客戶,報酬很可觀,隻要管住自己的嘴巴……我看好你。”

    我沉默的笑著,又能說什麽呢,心口某個地方正在隱隱作痛,我的心思完全不在這個所謂的有錢人新玩法上麵,也沒多想女經理幹嘛會給我這麽好的賺錢機會。

    我隻想弄明白,餘年怎麽會攪和到這種事裏麵。

    眼看著餘年已經從路邊的超市出來往回走了,女經理突然又問了我一句,問我現在的男朋友是初戀嗎。

    我看著餘年那熟悉的走路姿態,腦子一熱,開口對女經理說……我的初戀其實也挺重口味的。

    女經理聽了有點兒興奮,馬上用期待的目光盯著我。

    餘年拉開車門時,我聲音平靜的告訴她,我十八歲的時候愛上了自己殺父凶手的哥哥,曾經以為那個哥哥會是我這輩子唯一的男人。

    不知道餘年有沒有聽到我剛才對女經理說的話,等他坐回到副駕,我和女經理的對話也戛然而止。

    等我在美院門口下車時,女經理搖下車窗深深看了我一眼說周一見,車子開起來後,我似乎看到車裏的餘年也朝我看了一下。

    暑假的美院裏還是有不少人,今年假期學校開放了畫室,好多同學都沒回家繼續呆在校園裏,我拎著畫具也回了自己的畫室。

    剛一推開門,我就透過淩亂擺放的畫架看到了模特台上正有一對絞纏在一起的身體,還有隱約的沉重呼吸聲在畫室裏飄著。

    我耷拉下眼皮,把畫室門帶上,轉身回到了走廊裏。

    剛才那一幕,讓我控製不住想起五年前那個大雨的春夜。

    就是那天夜裏,我老爸被餘年的弟弟殺死了。

    還是那個夜裏,我跟一個人在畫室裏身體纏著身體,同樣也被一個人給看到了。

    看到的那個人,正是餘年。

    我臉色灰敗的緊靠著走廊冰涼的牆麵,往事不受控製的呼嘯著撲麵而來……

    在我十七歲那年,我爸和他最好的哥們兒石叔叔一起出了事,兩個人死在了我媽開在老家鎮子上的包子鋪裏。

    我記得出事那天傍晚放學,我剛耷拉著腦袋踏進家門,就看到我爸跟我媽正在麵紅耳赤的大聲吵架。

    看見我進屋,我媽一臉厭惡的瞪了我一下,然後拉過站在一邊嚇得不敢出聲的妹妹緊緊摟在懷裏,怒氣衝衝的對我爸喊,反正這個天京的戶口名額必須給海瑚。

    海瑚是我妹妹的名字。

    我爸繃著臉壓著聲音跟我媽說,這個戶口名額隻能給海桐,說完朝我看了一眼。

    聽了我爸的話,我已經明白他們在吵什麽了。

    半個月前,我爸拿著一張紙回家跟我媽關在臥室裏小聲嘀咕,我在門外偷聽,知道原來國家有了新政策,說是給當年沒返城的知青子女一個回城落戶的機會,不管你有幾個孩子,戶口名額就隻有一個,還僅限十六歲以下的子女。

    我爸就是個沒返城的下鄉知青。

    在那個特殊年代裏,他沒回自己的出生地大城市天京,還娶了下鄉當地村子裏的年輕女人,有了我和妹妹兩個女兒。

    就眼前的情形來看,一定是我爸媽對於到底讓我和妹妹誰得到這個回城的戶口名額,產生了巨大分歧。

    我爸應該是想給我,而我媽卻想讓我妹得到這個。

    要知道天京可是我們鎮子上好多年輕人都夢想著要去闖蕩拚未來的大都市,一份那裏的正式戶口,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

    有了天京的戶口似乎就贏在了起跑線上,我那時雖然不能完全理解這些現實的問題,可是大城市戶口的重要性已經早就根植在我心裏了。

    我媽這時候突然就哭了起來,她尖著嗓子衝著我爸喊,都是你們家的種,憑什麽好事都得給她,說著抬手猛地指向我,把我嚇了一跳。

    我妹也在我媽懷裏朝我很不友好的瞧著,每次我媽對我表現出嫌惡的時候,她隻要在就肯定會這麽看我。

    在我媽的哭聲裏,我爸扯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啪的摔在了家裏的水泥地上,玻璃碎碴四濺,我很快就聽到了我妹跟我媽極為神似的尖利哭聲。

    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發愣的時候就感覺到我媽忽的一下撲到了我眼前,她用力在我的頭頂上拍了一巴掌,我被打懵了。

    我媽發了瘋一樣想繼續打我,我爸過來攔住了她,我眼裏一下子就湧起了好多眼淚,腦子一片空白轉身就跑出了家門,衝進了夜色裏。

    我們那個小鎮天一黑就到處黑乎乎的,不像天京那樣的大城市入夜後會有燈火輝煌,我家住的這片更是黑得厲害。

    我也不是頭一回這麽從家裏跑出來了,每次我媽開啟嫌惡我的模式衝我罵難聽話的時候,我都會這麽幹。

    可她動手打我,這還是頭一回,我真的有點受不了。

    我一路抹著眼淚跑,不知不覺就到了鎮上文化館的門口,透過淚光瞥到自己每天下午都會去上專業課的那間畫室裏,還亮著燈光。

    這時外麵開始下雨,我沒多想就往文化館的院子裏走,迎麵碰上了一個往外走的人。

    我很快認出來這人是我的鄰居,一年前從外地搬到我們這來的那對兄弟裏的哥哥,他就在文化館工作,正在教我們這一屆準備參加藝術類高考的學生色彩寫生課。

    他就是餘年,那時候我們都叫他餘老師。

    想起今天下午看到那個自稱餘年女朋友的女人到畫室來找他的情景,我心裏更難受了,今晚還不知道有多少個跟我一樣的女孩,因為知道一直暗戀的餘老師名草有主正在黯然心傷,而我更可憐,還在這麽鬱悶的時候挨了自己老媽的打。

    我低著頭快步走進畫室裏,沒像平時那樣跟餘年說話,他也沒喊我。

    畫室裏隻有一個人,一起學畫的男同學王岩,我進來時他正坐在桌子上晃著腿哼歌,手裏拿著瓶酒。

    看清楚是我後他馬上跳到地上,高興地走過來問我怎麽這個時候跑畫室來了。

    我沒回答徑直走到自己的畫架子前麵,盯著下午沒畫完的靜物寫生作業看,心裏煩躁的不行。

    “哎,下午你看見來找餘老師的那個妞了嗎,挺漂亮啊!”王岩湊到我身後,語氣興奮的跟我說著。

    我冷臉扭頭看著王岩,他這才注意到我臉上的淚痕,神色一愣。

    “我跟她比呢,誰更好看?”我問他,王岩這時候正在追求我,雖然我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但是聽到他誇餘年的女友,我還是很別扭。

    王岩盯著我的臉,關切的問我為什麽哭了。

    放在平時我可能不會搭理他,可現在我心裏特別難受,很想找人說說話,就跟他說我被我媽打了,從家裏跑出來了。

    王岩的眼裏閃過一絲我那時看不懂的神色,他朝我又靠近一些,語氣心疼的安慰著我,目不轉睛的對我說當然是我更好看,還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喝點酒就沒事了要不要試試,說著又從畫室一角拿過來一瓶酒遞給我。

    我那天真的是被刺激大發了,從沒喝過酒的人居然接過那瓶啤酒一口氣喝了半瓶,然後發覺喝了酒好像真的心情好了不少,很快又跟王岩一起喝了兩瓶。

    頭開始發暈時,王岩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攀上了我的肩膀,他扶著我不知怎麽就靠在了畫室一角的牆上,我的酒勁開始發作,意識漸漸有點模糊了。

    等王岩把我摟進懷裏,嘴唇貼過來時,我都沒意識到這是怎麽回事。

    要不是畫室裏這時突然想起我喜歡聽的那個聲音,後果什麽樣真的是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