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 尾聲 蝶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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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園裏一陣幽幽的冷風吹來,無數的梅花散落下來。

    她的身體被輕輕平放在地上。

    洛懷風俯下身,深深地凝視著她的臉龐。她的容顏,竟是如此美麗,美麗得讓人不舍、讓人心痛!

    一滴晶瑩的淚珠落了下來,落在柳吟溪的臉上,滾燙的溫度。

    “這一生,我們錯過太多……”

    他癡癡地看她最後一眼,然後目光決絕,慢慢站起身來。

    “你來得正好!”魏忠賢冷笑一聲。

    洛懷風一襲白衣,沾染了少許血漬,猶如白雪上盛開著朵朵寒梅,在淒迷的夜色中,他握劍的身姿俊美如畫,恍若隔世。

    “與你這一戰,我也等了許久,想當年,我一劍之差,敗給了你師父許淩越,但是今夜,我不會再敗!”

    洛懷風沉吟不語,呼嘯的夜風將他的白衣吹得獵獵作響。

    他握緊了手中的劍,目光幽靜如潭。

    在他的身後,隻有一片皎潔炫目的白色。

    宛若一朵晶瑩綻放的天山雪蓮。

    是柳吟溪。

    她拚勁全力,微微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瀕死地喘息不止。

    洛懷風沒有看她,眼神卻忽然變了,那雙不驚浮塵的冷眸裏彌漫的不是哀楚,也不是淒涼,隻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惆悵。

    “bǐ shǒu上有毒,她活不了了。你既然在意她,早做什麽去了。哼,如果你跟那幾個刺客聯手,我打發起你們來,也許還要多費一點力氣。今早上,我聽說城郊的祠堂失火了,就知道你小子有問題,我特意在東廠裏安排了一些人手,等著你自投羅網,但沒想到你竟然殺了出來,不過,你過來找我也好,我相信讓你心愛的人眼睜睜的看著你在她麵前流血死去,應該也別有一番情趣!”魏忠賢張開雙臂,邪魅地冷笑。

    “她死了我注定也要死,但是今夜,你的死期也到了!”

    “是嗎?”魏忠賢不以為然。

    “在你和白蓮教的人纏鬥之時,我已經拿到了你這些年謀逆的罪證,交給了蕭侯爺。那些作假的賬目,那些篡改的聖旨,你不是全都收在書房裏?當年劉禦史幾乎已經扳倒了你,可惜功敗垂成,卻被你反咬一口,屈死在菜市口。這一回,你難逃罪責。劉禦史泉下有知,亦可瞑目了。”

    “瞑目?”魏忠賢嘴角一翹,似乎覺得好笑,“你看我眼睛瞎了,就那麽有把握殺死我?枉你在我身邊這幾年,還是小看我了。告訴你,白蓮教那幾個雜碎半點也沒有傷到我。……倒是那把琴……”

    魏忠賢沉吟片刻,忽然目光凶殘,難以理解的吼道,“洛懷風!你們的人都快要死絕了,沒死的也不會放過你這個叛徒。你現在倒戈,有什麽好處?我雖然瞎了眼睛,照樣能做皇帝身邊的紅人,照樣有文武百官圍著我團團轉,照樣收盡天下的金銀財寶享盡天下的榮華富貴。這皇城是我的,這天下也是我的。我隻要叫一聲,任你天下第一劍客,江湖第一高手,誰能逃出我的掌心!”語畢,他笑著一抖手中的薔薇軟劍,緋紅色的劍光一道又一道鋪展,宛若綻放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邪魅而妖嬈。

    洛懷風持劍橫胸,冷冷道:“外麵的人已經被我打發掉了,現在,我要替劉家父女報仇!”

    魏忠賢提著劍,神經質的歪著腦袋,樣子有些古怪。

    一縷急戾的清吟破空而來,魏忠賢本能的揮劍擱擋,他看不見洛懷風拔劍,可是他能感覺到那一瞬間,燦若流星,席卷天地——

    不遠處,柳吟溪本已昏死過去。這一道畢亮的白光如罡風過頂,呼地把她震醒——

    流星劍在洛懷風手中,挽起無數的劍華,挽起流年如水,逝者如斯,悲悲切切。滄海橫流、世事翻覆的時候,能守住心中那一點信念不滅已經是耗盡全力。藏於深心的那一點遙遠的奢望,又如何挽留得住?

    劍氣橫空星鬥寒。

    他不知道滿天的銀色,究竟是悲愴的劍意,是激越的淚水,抑或隻是秋霜點點,寒星曆曆,長河風起。

    魏忠賢已陷入極度的癲狂和興奮中,紅衣飄搖,劍法淩亂,陰風四起,一路追砍跳躍。

    洛懷風冷冷的瞧著,他已然無牽無絆,天地背棄。隻剩了一劍,傾盡全力的一劍。一片冰涼之中,跳出一道閃閃的劍光,淒厲無倫。

    二十個回合已過,魏忠賢展開錯步,閃過黑暗中如流星一般的劍意。他躲得快,而那劍卻追魂附骨,不肯離棄。忽然魏忠賢的腳底,撞到了一個什麽東西,柔軟的哀婉的。魏忠賢心裏一動,忽然雙腿就軟了下來,再也挪動不得。

    就在這一霎那,如雪的劍光貫胸而過,他便倒在那件東西上麵。

    那是殷如花的屍體,猶自溫暖。

    洛懷風抖了抖手,從魏忠賢的胸口抽出了劍,於是血流汩汩而出,淹沒了兩具糾結的屍體。

    此刻,夜色滄廖,霜華如水,幾許枯葉悄然飄落。

    “劉xiǎo jiě……?”耳邊有輕輕的低喊。

    柳吟溪聽見了,但是她目不能視,也無法回應他。

    洛懷風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那把鳳棲琴,琴弦斷裂,茲然絕響。

    ——

    西山,大雪漫天。

    火盆裏燒著吳絲蜀桐,其聲清脆淩厲。

    “吟溪,我來看看你。你的琴,雖然碎了,也為你化了。在地下,你還可以彈你的《烈風雷雨頌》。皇上特意下令,給令尊建立祠堂,代代祭祀。你在那邊可安心了?”

    新墳如首,墓碑上卻還是空的。

    蕭亦航輕輕撫摸著墓碑,還沒有拿定主意。安葬女琴師的時候,挑夫就問,碑上也不刻墓主的名字,算什麽呢?柳吟溪隻是她風塵中的化名,刻不得。然則劉禦史的千金,閨名沒有人知道。

    “她姓劉,閨名小蝶。”

    蕭亦航回過頭,隻見一個白衣男子凝立在蒼茫的暮色裏。

    白衣男子皓然玉立,自言自語道:“劉小蝶。以前她的父親曾經告訴過我。”

    蕭亦航緩緩站起身來:“洛懷風,你便是不來,我也要去找你。”

    洛懷風道:“蕭亦航。我身在俠義道中,卻為虎作倀,罪孽深重。魏忠賢奸賊既死,我縱自戕亦不足以謝罪。我來,還請侯爺用家師留下的寶劍,賜我一死。……隻是,容我先祭奠劉xiǎo jiě……”

    蕭亦航聞言,心中一空。

    洛懷風盜取罪證,手刃大奸,連當今聖上都說,非他不能把魏忠賢這巨蠹翻過來。然則白蓮教好幾個弟兄的性命,還要著落在他頭上。俠義道中人,決難放過這血海深仇。錯了便是錯了,覆水難收,而洛懷風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正月十九那一夜後,東西廠的錦衣衛在京城裏四下找尋他,卻是杳無蹤跡。有人說他早已喬裝改扮,遠遁他鄉。不想,卻出現在劉xiǎo jiě的墳前。

    他正感慨著,卻看到洛懷風抽出了手中的寶劍,對準了空白的墓碑,一陣凝神聚目的鑿刻。

    大雪無聲,白衣男子唇角泛起解脫般溫暖的微笑,眼底卻滿是霜華。

    洛懷風刻好碑文以後,徐徐轉過身,將手中的劍遞給了他。

    蕭亦航無法言語,怔怔地看著墓碑上顯現出來的那個雋永的名字。

    劉小蝶。

    洛懷風走到墳前,徐徐蹲下身,撫摸著冰冷的墓碑。

    在他的身後,長劍霍然出鞘,映著漫天的雪光,宛若天際墜落的一顆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