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試問卷簾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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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爺,君爺?”

    一個婉轉柔媚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睜開了宿醉的眼睛,眼前是一片桃紅的紗簾。四角掛著小銀熏爐,正嫋嫋上升著青煙,那香氣沁入心脾,讓我的頭痛稍解。

    一雙紅酥手撩起了帳子,吳儂軟語似一支嬌柔的白蘭花,帶著你無法拒絕的馨香,撓著你的心門,“君爺起來了呀,吃杯菊花蜂蜜茶,可好?”

    我揉了揉太陽穴,“唔?可是悠悠?”

    “是吾呀。君爺,乃昨夜子又醉在吾這廂裏來。”

    我一下子睜大了眼。眼前一個姑蘇美女,眉目含笑地端著一杯杭菊蜂蜜茶。

    我就著她的柔荑喝了一口,但覺口內生香,回甘無窮,直甜到心裏去似的,便笑道:“這是今春才開的第一批嫩菊花泡的吧。”

    “爺好厲害,正是悠悠親手為乃摘的。”

    她在那裏含情脈脈,我打了一個冷戰,不過還是鎮定地笑了笑,“悠悠真是想得周到。”

    這是我在蘇州春風樓買下的頭牌清水倌人。當時並沒有為她的美貌或是嫻熟的琴棋書畫所傾倒,隻是一聽她的名字就怔住了,也不知為什麽就一下子大手筆花了二十萬兩雪花銀將她買下來,創造了風月場所砸銀子的新紀錄!

    此事一下子傳為江南風花雪月大事記的一件特大新聞,青樓雅客人人表麵上皆豔羨地說君大老板風雅至極,背地裏卻暗議這小子身子骨不出兩年肯定完蛋。布衣老百姓表麵上和背地裏的評價就五個字——有錢的色胚。

    東吳霸主張之嚴見了悠悠,悠悠對他福了一福,然後隻用軟軟的蘇州話說了一句:“張大人好哉!”

    張之嚴渾身的骨頭立刻都酥了,躍躍欲試也想買一個姑蘇清水倌人。不過我那個大嫂,洛玉華後腳跟了進來,俏臉一沉,他就立刻訥訥地鬆了悠悠白嫩的小手,然後打消了這第n次湧起的再娶的念頭。

    就連段月容聽了此事,也專門放下戰事,趕過來看了半天這個我花大價錢買下的紅牌藝伎。朝珠夫人的河東獅名遠揚在外,悠悠自然嚇得小臉煞白,嬌軀微顫。

    段月容冷著臉,用他那越來越有正室威嚴的紫眼珠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該凸的地方看,不該凸的地方也看,就差沒剝了悠悠的衣物看了。

    就在我琢磨著他會問我把悠悠要了過去,充入他那龐大的後宮時,不想他卻輕嗤一聲道:“冶葉倡條,不但不值這個價,早晚也是個道旁苦李罷了。”

    段月容啊段月容,你說你這話缺德不缺德啊。

    我眯著眼瞪他,可是他卻昂起滿是珠翠的頭,鬢邊那支鳳凰奔月釵微微搖晃著,裝模作樣地扭著腰肢進了我的房。我自然是安慰了淚盈滿眶的悠悠幾句,然後衝進房,正要與他大吵一架,他卻立刻將我摟在懷中,輕聲問道:“你說說,我漂亮還是她漂亮?”

    我的一團火氣不知何時立刻煙消雲散了,隻能在那裏對著他嘿嘿傻笑。這小子做女人就是入戲啊,但口頭上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道:“自然是我家娘子更漂亮些。”

    他嘴角一彎,紫瞳好似也笑彎了起來,將我深深吻住,滿是溫存挑逗,手裏也不老實地亂摸起來。我一邊掙紮,一邊喚著夕顏。小丫頭一頭衝了進來,壞了段月容的好事。

    夕顏樂嗬嗬地撲進段月容的懷中,習慣性地把段月容撞得一屁股坐在香妃榻上,從而順利地解救了我。

    小丫頭開心地嚷嚷著:“娘娘壞,老是一來就奔爹爹的房裏,不理夕顏。”

    段月容輕輕摸著小丫頭的兩隻黃毛總角,紫瞳不悅地看著我,眼中的情欲一點點淡去,口中公式化地說道:“娘娘正要去看夕顏,卻不想夕顏這就來了嘛。”

    君家寨一戰後,我僥幸生還。君家寨活下來的人屈指可數,君阿計、昌發哥還有長葉都死在戰火之中。老族長斷了一條腿,二狗子活了下來,因為寨子保衛戰中感動了牛哥二嫂,就在戰火後同牛哥二嫂喜結連理,一改往日惡習,重新做人,令寨人刮目相看。

    段月容成功地實現了讓君翠花對他癡迷的誓言,君翠花果然立誓要生死追隨小段王爺。

    考慮到君翠花的武功還行,他便不顧我的反對,收了她做侍女。好在他還有點人性,答應我隻收她做侍女,並向我保證,隻要她看上他的任何一個侍衛,他定會幫她成就一段好姻緣。

    然而,恢複了男裝的段月容卻打破了長根所有關於女性的美好幻想,君翠花已不肯再為他回頭。為了君家寨的香火,他同時娶了兩個適齡女孩,現在據說已生育了一大堆孩子。

    我收養了君家寨所有的孤兒,而這些孤兒絕大多數是我的弟子,於是我覺得還是以男裝的身份活下去更好一些,便同老族長一起向眾人繼續隱瞞了我的真實性別。

    段月容本想強帶我回南詔,但是同他父親的見麵,改變了他的主意。

    我醒後,段月容拉著我去見了他的父王豫剛親王。這位快七十歲的老人經過瘴毒之地的磨難,骨瘦如柴,身子卻如白楊挺拔,精神矍鑠,目光如炬。他手中抱著夕顏,寵溺地逗著她玩,夕顏在老王爺的懷中咯咯亂笑。老王爺同段月容用白族話說了幾句,還歎了一口氣,段月容的眉頭皺了起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老王爺是在說,可惜是個女孩,如果長得像你一些,可能會更漂亮些。

    豫剛老王爺姓段名剛,是有名的暴脾氣,見我來了,就讓人把夕顏抱下去,然後看了我幾眼,對我冷冷說道:“花西夫人,久聞大名,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場合下相見。”

    我微笑著,剛恢複的身子因為久站而打著戰。我眼冒金星,說是跪下來,不如說是倒下來更為貼切些。

    段月容一把扶著我,讓我靠在他的身上,他對段老王爺沉著臉說道:“她剛從昏迷中醒來,身子很弱,父王,請賜座。”

    段老王爺額頭青筋跳了跳,同段月容肖似的形容有些尷尬,紫瞳看著段月容,牙關緊咬。

    當時的場麵有些僵,可惜我無力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隻能像一條脫水的魚在段月容懷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段老王爺冷冷地說了聲賜座,蒙詔趕緊端來黑漆圓矮椅,不過沒有靠背,段月容就站到我身後,讓我靠在他背後。

    段老王爺冷冷說道:“花西夫……”

    段月容不耐地打斷他,“父王,她已不是花西夫人了,她為我生了夕顏,自然是我段家的媳婦。”

    段老王爺看著寶貝兒子,額頭青筋又跳了跳,正要發作,但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過頭來對我緩緩說道:“夫人可知,你同我兒的死訊早在年前便傳開,時至今日,踏雪公子仍在派人尋訪你的下落?”

    我的心仿佛被人猛抽一記。他在尋訪我,為什麽,他不是已經娶了軒轅淑儀了嗎?靖夏王早晚會在原家的支持下秦中稱帝,到時他便是富貴加身的駙馬爺了,他還在尋我這個被人擄掠失節的小妾做什麽?他不是已經不要我了嗎?

    我低下頭,心中的絞痛傳來,根本不知道說什麽好,可段月容扶住了我的肩。

    “但是,你依然是無法回去。連本王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就在容兒撤出西安時,原家內部對你下了格殺令。”

    我猛然抬起頭,驚愕地看著段老王爺。

    “本王這兩年人在黔瘴之地,原以為踏雪公子尚了軒轅公主,又不忍姬妾失節,故而下了格殺令。不想淑儀公主嫁的卻是原家大公子原非清,踏雪的門客依然滿天下,人卻閉門謝客已久,甚是匪夷所思,故而那尋訪的消息很有可能是假的。”段老王爺緊緊盯著我,看著我臉上的所有表情,停了一停,“踏雪公子為了紀念已故的愛妾,將他自己寫的一些詩詞與你的詩詞編纂成了一本詩集,題曰《花西詩集》,不想被人看到後,轉眼傳誦天下。看過此詩集的人,無不為花西夫人與踏雪公子之間的深情而感泣萬分……”

    “父王,不要說了。”段月容大聲說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老王爺念了一句,在場的人眼睛都一亮。

    往事如潮,我的心更如刀絞。

    段月容在我身後沉默下來,握著我雙肩的手卻有些濕意傳來。

    豫剛親王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本王亦翻過《花西詩集》,確實首首精妙,感人至深,夫人確非尋常女子……既然你與小兒有約定,容兒若能安然見到我,必然能想辦法送你回西安。現在本王隻問你一句,夫人是想冒險回西安,還是願意從此跟隨容兒?”

    段月容緊緊抓著我的肩。我閉上了眼睛,好狡猾的老頭子,你這麽一說,表麵上是在對我說原非白對我深情款款,其實卻是在提醒段月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花木槿畢竟是原非白的人,我與原非白之間的感情亦是無人能敵,花木槿這個女人絕對不會屬於他。

    他這也是在激怒段月容。如果我說要回西安,以段月容的脾氣恐怕是會一氣之下殺了我。如果我說跟隨段月容,天下就會盡傳,花西夫人未死,而且果真失貞降了屠戮西安城的南詔狗,我花木槿便是天下最無情無義無恥的女人了,而原非白也會成為這世上最窩囊最丟臉的男人了。

    非白啊非白,我在心中滴血地長喚一聲,你讓我如何能再來傷害你啊。

    再睜眼時,我已是麵帶微笑,“王爺,請恕木槿兩者都不能選。”

    “花木槿隻是普通一婦人,蒲柳之姿,天性頑劣,如何堪配世子?若是歸降段世子,將會受到天下人的唾罵,我……還沒有灑脫到這一步。”我掙紮著站了起來,段月容的手一鬆,他沒有再扶我,我也沒有回過頭去看他,“可是木槿不能也不想再回西安了。這一路南逃,承蒙世子相助,安然到得此處休整一番,又承世子救了我和君家寨眾人,木槿心存感激。若世子和王爺相信木槿,就請把我放在這君家寨,任我自生自滅吧。”

    我雙膝一軟,跌跪在地上,長發如瀑布披散在背上。我努力地用雙手撐著地麵。

    “你以為你一個人在這個君家寨真的能活下去嗎?”身邊突然欺近一人,抓起我的頭發,我被迫抬起頭,吃痛地看著眼前的美少年,他的紫瞳裏盛滿怒氣,“你以為這一回君家寨躲過了,下一次亂世的鐵蹄就不會再來嗎?”

    我慘淡地一笑,“世子,現在的花木槿不是花西夫人,隻是一個去日無多的孤魂野鬼,就請您放過木槿吧。”

    “你胡說什麽,你有我,你有夕顏,哪裏是孤魂野鬼?”他對我大吼起來,“不就是踏雪嗎?可他不過把你當作替身,他還放你在西安城裏做原非煙的替身,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他心裏喜歡的是你的妹妹錦華夫人。他若是愛你,又怎麽舍得讓你受那麽多罪?你為了他的名聲,在此蠻荒之地孤獨終老,值得嗎?”

    我含笑地望著他,沒有回答他,因為這問題連我自己也無法回答。

    他忽而又俯在我的耳邊,用隻有我能聽見的話狠毒地低喃道:“還是因為你覺得你負了非鈺,不是嗎?你的眼淚、你的痛苦,不過就是因為你的心在這兩個男人身上遊移不決罷了?”

    我震驚莫名,他什麽都知道,他果然什麽都猜到了?

    我沒有想到這世上最知我的人卻是眼前這個紫眼睛的段月容,望著他盛滿風暴的紫瞳,我咬緊了嘴唇,哽咽在那裏,可那不爭氣的淚水卻流了下來。

    “可是你再也不要去想這兩人了。”話音剛落,段月容將我甩在地上,不再看我一眼,向豫剛親王單腿跪下,“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和我還有個女兒。父王,所以她隻能跟著我。”

    “哦,那你打算怎麽樣處置你的這位……夫人?”豫剛親王冷冷一笑,“可是要昭告天下,踏雪的愛妾已為你占有?”

    段月容沉默地看著他的父親,默認著。

    我爬了起來,口中一股血腥味,“若是世子定要羞辱踏雪公子,不但不能得到木槿的身心,亦會招來原家的怨恨。那光義王便可將西安屠戮的罪名全部推給豫剛家,同原家結盟,也是易如反掌。”

    豫剛親王看著我,犀利的目光乍現,冷冷道:“夫人高見。隻是留在君家寨,我等亦不放心……”

    段月容的紫瞳寒光閃閃,“木槿,那你莫要怪我殺了全寨滅口了……”他對我冷笑道:“花西夫人還有何高見?”

    我的心一驚,看了段月容一眼,心中無限淒涼,“王爺若要滅了君家寨,實給南部諸國留下口實,想要反攻葉榆不但兵力、財物匱乏,而且有違天道。試想有何人願意歸順一個殘暴負恩的君主!”

    我站在那裏搖搖晃晃,口角的液體腥臊,我用袍袖拂去一片殷紅,緩緩提出第四個建議:“其實木槿還有另一個建議。南詔步兵甲天下,也意味著豫剛家將要打一場持久戰,財力便是個大問題,隻靠擄人劫寨斷不是長久之計,光靠布仲家的資助亦不是長久之計。”

    段月容跪在那裏狐疑地看著我,無奈道:“你又想到什麽歪主意?”

    我心如死灰,恢複了平靜,對著他自如地微笑道:“世子還記得我與世子說的旅遊農業嗎?這不過木槿的一個小想法,木槿可以保證能為豫剛家創造巨大的財富,願助豫剛家打回葉榆。

    “現在南北商貿中斷,內地亦亂,若有一人能打通絲茶之路,不但可獲高額利潤,亦可助王爺換得中原物資。隻是花木槿從此死去,請莫要再以這個不貞之人來羞辱踏雪公子了,然後請世子、請王爺……”

    口中流出的液體滴滴下墜,我再也撐不下去了,心神欲碎,不覺沉入黑暗。

    等我醒來,花木槿死去了,卻多了一個商人君莫問。我讓段月容向天下宣稱,花西夫人在竇英華送給他的那一天就守身而死了。既保全了原非白的名譽,又讓豫剛家不至於成為原家的敵人,所有人的矛頭還是指向了竊國的竇氏。

    段月容為我派了一個奴仆,名喚孟寅,實則是來監視我的,不過長得倒十分俊秀,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從小在豫剛家長大的閹人,亦是段月容的伴讀。此人倒是十分乖巧機警,表麵上對我也十分順服。

    於是我開始同孟寅遊走於東南一帶,將東邊的絲販到南邊,又將南邊的名茶和棉布販到東邊。因為我是近幾年來唯一一個敢走出南邊的商人,所售貨物又是地道的好貨,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東邊的商家便認定了我。

    一開始,在南邊光義王的地盤裏無法打通關節,但是隨著豫剛家慢慢蠶食著光義王的地盤,我接觸的生意也多了起來。我記得我第一次給豫剛家交銀子的時候,他的目光頗有些不信,然後麵露喜色。段月容也是滿麵含笑。

    我每年向豫剛親王交一批銀子,我不太明白他是不是夠用,總之他除了讓我向他的兒子報賬,很少會問我再要。後來段月容對我說,每年隻要交固定的銀子,剩下的隻要不是用在幫助其他梟雄,我可以自由使用。

    我有了自己的生意,然後每每有機會見到他時,都會反複提正義這兩個字,莫要再有西安屠戮了,莫要再有燒殺淫掠了,隻有以公正嚴明的軍紀來約束部下,才能讓各部誠服歸順,同時希望豫剛段家能善待漢族人。不知他們聽進去了多少,但是豫剛家的叛軍漸漸在南詔傳出了義軍的名聲,甚至有很多寨子私自打開寨子迎接豫剛家的到來。

    慢慢地,段家父子開始形成了固定的戰略,比我想象的更為開明,一旦占領反抗的山寨,必將頭人的金銀糧食一半分發給寨民,另一半充作軍餉,或交予我再去利生利。

    一開始豫剛親王偶爾也會邀我一起論天下時事,以及對光義王的戰爭策略,我總是談得很少,他明顯有些不悅,段月容也很失望。我從容地解釋是我隻擅商道罷了,軍政實非我之強項,更何況漢人的規矩,後宮婦人是向來不得幹政的,兩人的麵色才稍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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