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何當與君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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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爺的影子在窗欞上抹得長長的,幽幽地欺近了青媚嬌俏的身影,他的肥手拂起青媚幾縷青絲,放在鼻間聞了一聞,淡淡道:“我原以為你會為原三所動呢,畢竟你很久沒跳那曲風荷舞了。”
“瞧鬼爺說的,暗人動了情,那可是大忌呢。”青媚順勢靠在了鬼爺胖胖的身上,媚笑出聲,“鬼爺這算是吃醋嗎?不跳那舞,如何能讓眾人相信悠悠為原三的美色所迷呢?”
兩個人的交談漸漸輕了下去,一胖一瘦兩個影子也漸漸地纏在了一起,然後粗重的呼吸伴著細碎的呻吟傳了出來。我悄悄地挪開腳步,沒有邁出半步,有個人影已在身側,不止一個,二個、三個,在暗中窺視著,仿佛是山林中獸的眼睛。
我駭立在當場,一個長長的人影立在我的身後,“夜涼露重,夫人怎麽出來了呢?”
我慢慢回頭,卻見青媚正幽幽立在黯淡的星空下,烏油油的青絲放了開來,披覆在背後,發梢幾欲垂地,香肩披著冰絲帛衫,輕掩著鎖骨下銀線牡丹花樣的紅抹胸,星光半灑在她的身上,明眸閃著歡愛後的煙花水霧,極致的妖美性感,又帶著一份不可名狀的熟悉。那是一種華美的腐朽,一種誘人的罪惡,正是久違的原家的味道。
我壓抑著心跳,也對她笑了,“原來青媚真是姑娘的本名啊!”
“夫人猜得不錯。”她向我走近一步,斂衽為禮,微彎腰間,冰絲帛衫滑下,露了那白嫩嫩的香肩,還有一大片凝滑豐潤的酥胸,月光下無限風情,卻聽她媚笑道:“青媚見過夫人。”
我強自鎮定地微抬手,“姑娘請起。”
“今夜月色正好,原來夫人已有人相助,出得房門了。看來青媚還是沒掃清所有的內鬼啊。”她輕歎一聲,向前一步。
我倒退一步,身後早已無聲無息地站了個滿麵陰冷的女人,她點住了我的穴道,竟然是那方老板所謂的正室。原來這家客棧所有夥計全都是原家暗人。
我被架入了柴房,那間神秘的柴房出乎我意料的華麗,紅帩綺羅帳幔垂到大理石地板上,床上有一人半倚在絲幔之中。
那個人影從床上坐了起來,露出方老板的肥頭大臉來,一反膽小諂媚的樣子,隻是在那裏沉著臉看我。
青媚跑過去,嗲嗲地枕在鬼爺的腿上,一派旖旎頹廢,妙目卻是滿含嘲笑。
鬼爺一邊看著我,一邊用那雙肥手撫上青媚的臉,仿佛是在愛撫一隻嬌嗲的貓咪。
他屏退左右,隻餘我、青媚和他三人。
“青媚,現在你我沒有回頭的餘地了,你怕嗎?”他輕歎一聲,這個明明看起來平庸好色到無以複加的胖子,那細小的雙眸猛地閃出一絲厲芒,我無端地打了一個戰。
青媚縮了縮身子,笑著用臉蹭著鬼爺大腿,“鬼爺,青媚自被你帶出來,何時怕過?”
“可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鬼爺的手離開了青媚的臉,滑進了那紅抹胸裏,“青媚,你明明知道夫人在外麵了,為何不說出來,卻讓夫人聽到我們所有的事呢?”
也許在旁人的眼裏,這個鬼爺正在用那隻胖手猥瑣地搓揉著那令人血脈賁張的酥胸,可是從我的角度分明看到的是他的手按住了青媚的心髒,她美麗的臉開始有些發青,可是那雙眼睛卻是無懼到了空洞的地步,她笑得勉強,“如果不這樣做,鬼爺怎會最終下定決心投了西營?我隻是在幫鬼爺早下決心罷了。”
鬼爺的手又移回了青媚的臉上,青媚卻靠著鬼爺的膝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慢慢恢複過來。
我的心思動了起來。如果真如青媚所說,她的主上告訴她用悠悠的名字可以吸引我,但又不是非白,那她的主上恐怕隻有素輝,或是韓先生了。如今這個青媚和鬼爺都有了反心,那位王老頭恐怕是授命故意讓我潛到這裏,聽到這一切,莫非這一切都是想置我於死地?
原氏軍事力量三分,而每一種力量又都有暗人這一種特殊的兵種。宋明磊和原氏長房的暗人在西營,錦繡的暗人全是原青江左右的高手,人稱黑梅內衛。所謂的紫星武士也便是原氏的頂尖高手,其中倒有三分之二是在黑梅內衛當職的,而東營在非白的掌握中,我的出現卻讓他們有了機會反叛。如果他們把我交給西營,一向不怎麽待見我的原氏兄妹該會如何待我便是可想而知了。
“這位……鬼爺,也許,我們可以談一筆交易。”
“交易?”那個鬼爺抬起肥肥的臉來,小胡須一抖,微微嗤笑,“花西夫人果非常人,明明身在囹圄,不但鎮定非凡,還想同本座談生意?”
“鬼爺,現在想同你合作的不是花西夫人,而是富可敵國的君莫問!”我哂然一笑,掀起衣袍,以最職業的商業談判風度,坐在那對罪惡的同命鳥麵前,“不管鬼爺想自立門戶還是真心想投靠西營,難道不都是需要錢嗎?”
鬼爺嘿嘿冷笑兩聲,“君莫問即便曾是富可敵國,所有的銀兩、家產、奴仆、店鋪,就連收養的孌童優伶也都在瓜洲,為張之嚴所占。如今落到我鬼頭王手中,你身無分文的,又有何憑恃?”
我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一個銅熏爐,“若我沒有看錯的話,此乃秦代的朱雀壇紋青銅熏鼎,價值連城,出自秦始皇第十三座墓穴外室的殉葬品,世間唯有兩件,傳說隻要將這兩件壇紋青銅熏鼎拚在一起,浸在水中七七四十九日,便能顯現秦始皇真墓之所在。”鬼爺的臉色微變,我不動聲色地一笑,“世人皆以為此乃無稽之談,隻因到目前為止,連京都竇氏也不曾擁有一件,而在江南張氏的寶庫裏亦隻有一件贗品,卻不想君某人恰恰真有另一件青銅鼎的真品,而且藏在張之嚴和原家主上這輩子都無法染指的地方。”
鬼爺的笑容徹底變了,看著我陷入深思。
青媚卻坐了起來,皺著眉頭,“鬼爺,莫要相信此女的花言巧語,她隻身一人,如何能給我們巨財?”
“青媚!”我看著那玉骨冰肌的大美人長歎一聲,“總算這兩年我待你不薄,真真不明白,你如何要置我於死地呢?”
青媚走到我麵前,目光對我一閃,猛地拽起我,對我扇了一耳光,力道不大,不過一個會武的人總會讓你的右臉腫起來,口角流血。
然而就在同時,她背對著那個鬼爺,玉手快如閃電地在我的懷裏塞了一件東西,我隻覺一件冰冷的圓形物件緊貼著我的胸口,不由渾身一戰。
青媚卻口中冷笑道:“水性楊花的女人,你早已投靠了大理段氏,有何顏麵再回原家?再說我和鬼爺的心思,既已被你發現,總是萬分危險,須知隻有死人是最保險的。”
說著將我甩在地上,看似正要補上一腳,床上的胖鬼爺卻閃電般地過來,將她一掌拂開。我眼冒金星地看到青媚口角流血地坐在地上,看著鬼爺卻是滿麵淒楚,跪爬過來,慘然道:“鬼爺,此女狡詐,青媚一切都是為了您啊。”
鬼爺看著青媚痛苦地喘息,像一個老好人一般笑了,“青媚對本座的一片忠心,怎麽會不知呢,隻是……”他恭敬地一手扶起了我,將我扶到座椅上,轉過身來居高臨下道:“本座畢竟是東營暗人首領鬼頭王,總得為東營的兄弟多想想。須知西營那位貴人可不是那麽好相與的,就算獻了夫人,為了對付主公,擋住天下人悠悠之口,說不定本座第一個便成了犧牲品了。確然……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貴人的脾氣,他如何會輕信東營兄弟?保不住即便獻了夫人,我等還是死無葬身之地啊。”青媚一怔間,鬼爺已恭敬向我揖首,“小人久聞君氏暗人是這幾年江湖崛起的新勢力,銳不可當。如今君莫問失蹤,江南的經濟已陷入癱瘓,所有君氏銀兩早在張之嚴擁太子登基之前,全部秘密轉移,想必是君氏暗人所為。張之嚴不過就是得了一個空架子,是以如今已敗退青州了。這幾日已有暗人攻克我東營在肅州和滄州的幾個暗哨,一路尋訪夫人過來。本座對夫人冒犯,罪該萬死,還請夫人示下,為小人謀一個出路。”
我心中一動,此人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知其究竟是何意。那個青媚在對我暗示什麽,如果她是在暗示我她是在幫我,那何不將計就計。
我心思一轉間,假裝看到青媚,欲言又止,冷冷道:“我實在不想見到這忘恩負義的賤人,還請鬼爺先讓她出去吧。”
鬼爺立時皺著眉頭,“沒聽見夫人的話嗎?還不快滾。”
青媚含恨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高昂著頭走了出去。
但凡是人便會有弱點,隻要抓住他的弱點,便能攻其不備。也許一切老天注定,我方才進屋便瞥見那個銅鼎,便赴死一擊,卻將情勢扭轉,但青媚將一樣東西塞入我懷中,我萬般疑惑,心想,此女究竟是何人?如果她果真是非白一邊的人,這幾日為這鬼爺所軟禁,必然是想盡辦法要送我去西安,那方才一切皆為做戲,一方麵假裝引我偷聽,好逼鬼爺動手,若是他立時將我獻給西營,必然會將我移出這個活牢籠,隻要一出去,她定會想辦法用她的人救我出去。是以我故意遣走她,讓她就此出去報信或組織營救。反之,如果按照剛才對話,她是三爺的敵人,那也正是離間她和這個鬼爺的好時機。
可惜,無論她是敵是友,我如今是君莫問,如何會聽任擺布?正如鬼爺所言,我既有君氏財閥和大理段氏做後盾,又豈會沒有我的暗人,這便是我聽任張之嚴將我軟禁在其身邊,讓他以為我當真如砧板上的魚肉,安心放過我的家人和產業,其實我早在接太子來瓜洲時,便已將財產悄悄轉移,張之嚴得的不過是我家財的十分之一罷了。而行軍路上看到齊放的暗號,我便知道我的暗人皆在周圍保護我。
當下隻見那鬼爺身體微躬,全然沒有剛才的囂張,看我的眼神諂媚中卻有著一絲狡猾。我微笑,“首先,無論鬼爺意欲如何,花西夫人已死,鬼爺的確不用將花西夫人送回原三爺身邊。這一點君莫問定會全力幫助鬼爺和青媚姑娘。”
鬼爺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旋而浮起一陣笑意,“如此說來,我與夫……君爺達成共識了,請君爺示下。”
“敢問,鬼爺以為將來誰會繼承大統?”我直視著他的目光。
鬼爺垂目道:“君爺明鑒。原氏本為三國中實力最雄厚者,隻是內外紛爭不休,永業三年也正是因為連氏與花氏……”他忽地抬眼看了我一眼,咳嗽了一聲,繼續道:“明爭暗鬥不休,讓竇氏鑽了空子,引南詔屠戮西安,致使原氏受了重創,連帶我東西營暗人接連不知所措,故而小人傷心之。縱觀原氏三位執事,唯有原三爺為了花……西夫人連受家法,卻依然能得侯爺信任,可見在侯爺心中,三爺確為世子人選。確然踏雪公子少年成名,驚才絕豔,寬厚仁達,禮賢下士……怎奈,多情重義之名雖博天下同情,卻決非一個當家帝王人選。君爺可知,三爺囚在地牢之時,手下門客早已走散大半,然而……”這位鬼爺長歎一聲,“我們暗人卻是原氏永不可赦的家奴,不能逃,不能爭,隻好隨著三爺落難,被西營滅了大半,最後連經費都為原青江所攔。若非韓先生這幾年幫襯著三爺勵精圖治,換回侯爺的信任,東營尷尬的局麵方才改善,險險地在大爺和花氏的夾縫中生存。”
這幾年非白的窘境,我如何不知,正是為了他,我才更不能回去。我隱下心中的難受,沉默了半晌道:“你可認得戴冰海?”
鬼爺一愣,“乃是先師。”
我長歎一聲,“鬼爺可知,我是看著戴壯士死去的。”
我將戴冰海死去的情狀微微說了一下,鬼爺聽著,麵色一片肅然。
即便是站在被人遺忘角落中的暗人,也是士兵的一種。對於任何一個士兵,能征戰沙場,封侯拜相,哪怕是死在戰場上,那都是作為戰士的無比榮光,強於任何一種形式的權力鬥爭。
“戴冰海壯士忠肝義膽,臨死前,對莫問提過有位弟子將來必繼承他的衣缽,原來竟是鬼爺。”我看著鬼爺的神色,心中卻緊張到了極點,將措辭也模糊到了極點,鬼爺的神色早已是一片凜然,我心中一喜,繼續小心翼翼道:“若是莫問沒有看錯,鬼爺雖是愛財之人,但歸根結底,其實是不想東西營的兄弟無端送了性命罷了。”我柔聲說道,然後走向鬼爺,立在他麵前,趁他癡迷之時,卻是猛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他深深一拜,誠心道:“千錯萬錯,都是花西夫人的錯,我這廂裏向東營眾位兄弟賠不是。請鬼爺殺了我吧。”
鬼爺自然也驚得跪倒在地,苦笑道:“夫人真是難倒小人。於情於理,現在小人是斷不能殺夫人啊。”
我握住鬼爺的手,張口一咬,那個鬼爺一愣,我也同時咬開了我的手,將兩隻手貼在一起,“那便與我結盟吧,鬼爺。”
他的雙目現出精光,“敢問夫人,究竟意欲何為?”
我握著他的手,肅然道:“君莫問願傾全力助鬼爺還有東營,隻求鬼爺繼續忠心於原三爺,助其成得霸業。”
那個鬼爺似乎沒有料到我的條件是這個,反問道:“原來夫人的心還是在三爺身上,為何不索性回三爺身邊?以夫人之力,自然能助三爺成就霸業。”
我滿麵淒然,雙目隻是一片清明地看著他。
他終是微歎一聲,慚愧道:“夫人高義,小人淺薄無知……”
我請他拿出紙筆來,當下用血書寫了“君莫問”三個字,然後以左手無名指蓋上印,交予他,“你可將此信連夜趕送到肅州崇極鎮的魏家打鐵鋪子,不出一天自然會有人送你白銀十萬兩。到時你拿到銀子,隻需將我放出這客棧便是了。”不出意外,齊放的人馬也會一並尾隨前來營救我。
他諾諾稱是,貪婪地看著那張血書。
我心中一動,問道:“我昏迷中,探我那人是何人?”
他垂首道:“小人不敢欺瞞,著實不知。那人蒙麵而來,隻說是夫人的舊識。”
我淡笑如初,“鬼爺,東營的兄弟何其厲害,難道當真不知是何人嗎?說到底你仍舊不信我。”
鬼爺跪在地上,道:“小人暗忖,恐是西營那位貴人,但來去匆匆,實在無法詳查。”
西營的貴人,表麵是下層奴仆對上麵首領的敬稱,然而在原家略知底細的人便知是對原家西營執事人的曖昧之稱。那西營執事人權可傾天,明為原非煙的姑爺,暗中與好男風的原非清之間道不清、說不明,故而下人們便予其一個不得罪的敬稱:西營貴人。而那個所謂的貴人,卻正是我結義的二哥,舍命救過我的宋明磊。
二哥啊二哥,你可知我不回原家,也是為了你。你讓我如何同你兵戎相見,玩那種暗中鉤心鬥角的遊戲呢?
鬼爺送我回房,我摸出青媚送我的那樣東西,借著詭異的月光,凝睛細看,隻見一塊上好的白玉環。正是很多年前,謝夫人夢境中的一隻白玉環,同張德茂的那隻玦一模一樣,隻是完整無瑕,毫無斷裂。
非白,你的心我如何不懂,隻是你如何又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呢?
花西夫人回去隻會給你徒增煩惱而已,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我命中注定便是有緣無分,就讓我在暗中默默幫你,看你成就一代天驕的那一日吧。
倚在窗欞前的我,凝視著床前月下露華,靜等著黎明的到來。
第二天,除了那個給我送飯的王老頭,再無一人探望於我,連那個王老頭也是緊閉著嘴,不看我一眼。我問其要了紙筆,表麵信手塗鴉,其實卻是鎮靜自己,乘機部署於心。
第三天估摸著不出什麽意外,銀票應該到了,果然到晌午,“方老板”滿麵喜色地過來,向我跪啟道:“小人請君爺安。”
我抬手,“鬼爺快起,一切可好?”
他目光如炬,“謝主子的賞賜,小人已拿到銀兩了。”說罷遞上一兩紋銀,果然底下刻著我君記錢莊的印信。
“好。”我微笑著看向他,“我已信守承諾,該是鬼爺實現你的諾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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