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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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書院,順著山間小道一路向穀底走,山中景色不錯,青山綠樹,路邊還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野草,賞心悅目。走到河邊,河水川流不息地自西向東流淌,水麵寬闊。

    莫鍾書“撲”的一聲跳入水中,向著河灣處遊去。

    河灣處有一座峭壁小峰,山勢幾乎筆直。河水在這兒打了一個轉,水流也緩慢了許多。莫鍾書潛下水去看看,又浮出水麵,然後仰望著那約有兩層樓高的懸崖,滿意地笑了,真是個好地方啊。

    他攤開手腳,仰麵躺在水麵上,靜靜看著頭上一片幹淨的天空,雲山蒼蒼,河水茫茫,天高地闊,襟懷頓寬。

    不時有魚兒從他身邊遊過,他伸出手來想抓,那魚卻尾巴一擺,跑掉了。莫鍾書倒被它逗出了興致,東抓一把,西撲一下,運氣好的時候也能碰上一下魚身,玩了個不亦樂乎。

    突然旁邊傳來幾聲嗤笑:“你到底會不會抓魚呀?”

    莫鍾書扭頭一看,一個黑頭黑臉赤著上身的男孩正看著他笑出一口白牙,活像一個非洲小黑人。世界真小,他遇到了一個本應在教室裏自行修習功課的同窗!莫鍾書記得他叫李長義。

    隻見他在水中撲騰幾下,再向莫鍾書這邊遊過來時,兩隻手中就各有了一條魚。兩條魚在他手中還不停地掙紮,搖頭擺尾,可就是擺脫不了五指山的壓迫。

    李長義很大方把魚遞給莫鍾書,臉上的神情象是炫耀又象是在大方地和新結識的朋友分享自己的玩具。莫鍾書見那魚還沒他的手掌長,就搖了搖頭:“這魚還太小,放回水裏去吧。”

    李長義不滿地哼了一聲,手上的勁兒一鬆,兩條魚又重新回到了河裏。他掉轉身,快速向前遊去,遊出幾米,又回過頭來,挑釁地看莫鍾書一眼。

    莫鍾書微微一笑,欣然接受他的挑戰。兩人你爭我趕地順著河道遊了好長一大段,又掉頭遊回來,最後還是不分勝負。

    李長義不服氣地鼓起腮幫,一溜煙地上岸穿衣跑了。

    第二天下午,莫鍾書見李長義躡手躡腳地走出教室,便也緊隨其後。走到半途中,他卻拐上了另一條小道。

    李長義來到河邊,見莫鍾書沒有跟來,還以為他又退回書院裏去了,心中有些不舍,這還是他到書院後遇到的第一個能玩得來的朋友呢,怏怏地脫了衣服,就跳進河中,遊向河灣去。

    到了河灣,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莫鍾書竟然已經在那兒,瞧他那樣子,怕是來了好一會兒了。

    “你是怎麽來的?”他分明記得這小子跟在自己身後走了一段路就不見了蹤影,莫非還有一條他不知道的捷徑?可是自己這半年來早把山上的路摸得熟透,閉上眼睛也能說得出哪兒有路又通向什麽地方,絕對不存在那樣的捷徑。

    莫鍾書得意地指了指旁邊的峭壁。李長義的嘴巴張大得能塞得進一個雞蛋,愣了好一會兒才不相信地問:“你從那上麵跳下來的?”

    上輩子念大學的時候,航海係有一門專業課必須及格,不然其它課程就算門門滿分學校也不發畢業證書,那就是從五米高台跳下,再在深水中快速遊上二百米。當年他可沒少泡在泳池裏苦練。昨天他已探知這河灣裏的水深足可保證讓他從上麵跳下來不會摔傷,今天當然要重操舊業了。

    “太棒了!”李長義扯著莫鍾書就往岸上走,他也想要去玩跳水。

    最後莫鍾書也不記得他們爬上跳下了多少回,直到李長義玩累了,兩人才回到河邊。李長義伸手去抓魚,他一雙手好像帶了粘性,隻要有魚遊近,雙手輕輕一探一合就能把它牢牢抓住,然後往岸上一拋。不到一刻鍾,就有十多條魚兒在岸上蹦蹦跳跳,尾巴重重的拍打著沙地。莫鍾書自知沒有他那樣的本事,就在岸上撿魚,把那些個頭不大的又扔回到河裏去。

    莫鍾書看出來了,李長義這一手工夫起碼也練了五六年,他準是在漁島上長大的,難怪黑成那樣。

    兩人撿來幹柴就在河邊生起了火,一邊烤幹衣服一邊收拾魚。李長義拿出一柄彎月形的短刀開始剖魚。莫鍾書身上沒帶刀,便撿了兩根筷子粗細的樹枝,伸進魚嘴裏,順著一個方向絞了幾圈,然後將樹枝拔出。李長義又瞪大了眼,魚的內髒竟然被那兩根樹枝都絞了出來。

    莫鍾書笑笑。許多時候船隻靠港停泊,船員卻因了種種原因不能下船,這期間無事可做,釣魚便是除了聊天睡覺之外最常見的消遣,魚釣上來之後,海員們出盡法寶地收拾,吃不完就在生活區的甲板上拉起繩子曬魚幹。他就是從一個老輪機手那兒學到這手絕活的。

    兩人又摘了魚鰓,刮了魚鱗,然後拿到河裏去洗。不大一會兒工夫,十幾條魚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

    李長義又挑了幾根長樹枝,削尖了一頭,穿過魚肉,然後放到火上烤著。雖然沒下任何調料,烤魚的香味還是漸漸散發出來,不時還聽到魚油滴到火上發出的??晟??p>  兩人被那聲音勾得食指大動,直吃得肚子溜圓,才意猶未盡地站起來。

    莫鍾書取水來澆滅了火,拎起剩下的兩條烤魚,這會兒天還沒黑,蘇直他們估計還沒吃晚飯,正好給他們加菜了。

    兩人邊往書院走,邊興致勃勃地東拉西扯,又相約著明日再來。李長義覺得從懸崖上跳水十分好玩刺激,隻是這般跳下來,不能象在河邊那樣脫衣下水,上岸後還得烤幹衣服,有些麻煩。

    莫鍾書給他出了個主意:“你去找周奎,每次給他十個銅錢,讓他申時末刻把咱們的幹衣服拿到河邊。這樣上岸就可以有幹衣服換了。”他其實是想照顧蘇直,但拿不準蘇直是否會拒絕,謝一鳴那種人更不象是個能接受別人好意的,唯有周奎,比他們大了兩三歲懂事許多,相信他不會曲解自己的善意。

    十日之後書院裏休沐,回到莫府,老太太已經知道莫鍾書讓蘇直也進書院讀書的事了。她強壓下心頭的不愉快,叫秦嬤嬤找出蘇直的賣身契,遞給莫鍾書:“拿去吧。”

    事情太過順利,倒叫莫鍾書愣了一下,呆呆地望著老太太。他本來以為得等上一段時間找準機會方可和老太太提這件事,甚至要費上好一番唇舌才能說服老太太。

    “你回來不就是想和我要這個嗎?”老太太神色落寞,心底蔓延著孤苦的無力感。這就是她費心費力養大的孩子!可是這能怪他麽?是劉姨娘和林嬤嬤想方設法地把蘇家推進他的視線之中,隻為了叫她們祖孫離心,妄想讓莫鍾金取而代之。一想到這,老太太又咬牙切齒起來,就算沒有這個孩子,她也不可能接受那些白眼狼。唯一讓她安慰的是,這孩子和他姨娘一樣善良,她順了他的意幫了蘇家,他總不能舍卻晚年無依無靠的自己吧?天意,這都是天意!要是自己還有一兒半女在這世上,何至於要如此把希望寄托在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身上。諸般念頭走馬燈一樣連番閃過,老太太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莫鍾書望著老太太失落的眼睛,很想說點什麽安慰她,囁嚅好一會兒,最後卻還是閉上了嘴巴。這些年來在莫府裏與老太太相依為命,老太太的心思他清楚。到書院的第一天,他打開帶去的包裹,發現除了換洗衣物之外,裏麵還有一遝小額銀票和一大包的碎銀銅錢,當時他心中真的很感動。老太太有的是錢,雖是個女流,卻極討厭瑣碎的事情,平日隻在月初交給管家的幾張銀票就諸事不管,他毫不意外老太太會給自己銀子,但料想不到她會細心周到地換成小額銀票和銅錢,隻是為了讓自己花用起來更方便些。其實書院位於半山之中,裏麵有吃有住,老太太給他準備的銀子完全找不到花費之處。

    但他不是老太太養的寵物,不可能象小貓小狗那般毫無主見完全聽命於主人,他有自己的思想意誌,隻願聽從自己心靈的支配。

    莫鍾書到底不是個善於辭令的人。他是真心不想和老太太作對。可是蘇直身上背負著蘇姨娘一家的希望,隻有幫助蘇直站到一個起碼要衣食無憂的位置,他才能放下蘇大山那個大包袱。幫蘇直,其實是在幫他自己。

    老太太隻淡淡問道:“蘇直去讀書了,誰來照顧你呢?把二柱或阿貴帶去書院吧?”

    莫鍾書陪笑著搖搖頭,他不是莫鍾寶莫鍾銀那種富家少爺,連梳頭洗臉穿衣吃飯都要人伺候,心裏想著,嘴上就說了出來:“我是去書院讀書,又不是去享受的。再說,孟子有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挨餓受困的苦我受不了,但照顧自己的能力還是有的。要是連這麽點事都做不了,還能做什麽?”

    二柱和阿貴,他早有安排,自己在書院裏抽不出身,田地卻越買越多,大富一個人忙不過來,隻能派這兩人去給大富打下手。

    老太太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孩子越來越有主見,已經開始脫離她的掌控了。雖然隻不過離開了十天,這孩子一回來,她就已察覺到他氣質上的變化,也許他早就在為這一天做準備。她忽然就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受製於任何人,將會是如何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