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犯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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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鍾書好奇地觀望著眼前的熱鬧場所。

    這是一處開闊的場地,中間一條東西通向的馬路,兩邊用木頭圈起兩排整齊的圍欄。圍欄裏頭關著的是牛馬驢等畜生,圍欄外頭便是一些由人牙子領著的,或大或小的男男女女。有的腰上還插著牌子,上頭標著價格。看起來,就跟那圍欄裏頭的畜生一般無二。人聲鼎沸喧鬧,不時有牛馬之聲充斥其中,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子牲畜的腥騷之氣。

    跟在他身邊的大富口中不停的介紹。在柳莊口人畜交易市場,一個能勞作的年輕壯漢的價格,一般也就七八兩到二十兩銀子之間,這已經是最高了。像一些普通的丫頭小子,基本上就二三兩銀子的事,年紀太小了不值錢,年紀稍大的也不值錢。一般是十一二歲的孩子,最好賣價。因為這個年紀,基本上能看得出來以後會長成什麽樣,而且這麽大的孩子,既好教規矩,也能馬上著手幹活。不過這些,都是普通人的價格,就是除了會吃飯外就隻剩下一雙手和一身力氣罷了。這樣的人在哪兒都是一抓一大把,價格肯定高不起來。所以,隻要稍出挑點,或是有點特別的,那價格自然就不一樣了。

    莫鍾書點點頭,物以稀為貴,在什麽時候都是一樣的道理。他們今天來這兒的目的,就是想給他的牧場淘一兩個比較特別的好貨色。

    養魚養鵝養羊,要是養得好當然財源滾滾,但魚、鵝和羊都是活物,會生病會死,要想大規模地飼養賺錢,總得先配備一兩個獸醫之類的技術人員,單靠他自己看幾本農書摸著石頭過河,實在不是個好辦法。但是大富說人牙子那極難遇到這樣的人才,聽說府衙有一批犯奴要處理,時間又正好是書院的休沐日,建議來這裏碰碰運氣。

    犯奴,是被官府判定終身為奴的犯人的統稱,說是犯奴,倒不一定真是他們自己犯下了什麽難以饒恕的罪行,聽說不少是一人犯事被官府抄了家,他的家人也受了連坐被判為犯奴的。莫鍾書今天就是想來看看這些慘遭連坐的犯奴中有沒有合適的。

    大富停下了腳步,示意莫鍾書地方到了。周圍的圍欄全是原木的顏色,唯有府衙專用這一處的圍欄刷上了朱紅色的油漆,並且兩邊還立著兩個皂衣衙役。圍欄裏頭關押著待賣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約有六七十個。圍欄外站了四五個人,不知道是來看熱鬧的還是有意要買犯奴的。

    大富走過去,拉住其中一衙役詢問道:“官爺,今兒賣的都是些什麽人?”邊說邊往衙役手裏塞了塊碎銀。

    莫鍾書站在旁邊,把他們的小動作看得清楚,不以為然地抽了抽嘴角。這黃白之物還真是開路先鋒。他可以給服務行業者小費,但還真不習慣給公務員行賄,雖然這行賄數額極小。

    那衙役袖了銀子,又看他們衣著光鮮,象是個有錢的,便逐一地給他們詳細介紹犯人。莫鍾書一言不發,隻認真聽著。直到衙役全都說完了,他才晃了晃腦袋,白來一趟了,正想招呼大富回去,忽然視線就落在一個青年男子身上。

    那人頭發亂糟糟,破爛的棉衣上沾著幾絲血跡,抱著雙膝,蜷著身子,腦袋低垂,蹲在圍欄後麵的角落裏。剛才那衙役說這人是個竊賊,姓張名東。他旁邊還席地坐了個身形瘦削的男子,也是個竊賊,姓王名三勝。

    莫鍾書看了幾眼,轉身要走,卻又突然停下了腳步,一胖一瘦兩個竊賊!一個姓張一個姓王,會不會就是幾個月前光顧過學子宿舍的那兩位?

    他走回去,試探著叫了一聲:“張七?王三?”那兩人果真同時抬頭,驚愕地望著他。

    莫鍾書想了想,讓大富叫來衙役,問:“這兩個人要賣多少錢?”

    衙役道:“二十兩銀子一個。”他看了看莫鍾書,又補充一句:“這個王三勝,有眼無珠,竟想去偷古記當鋪的大少爺的荷包,讓人當場給抓住了。”

    古記當鋪?莫鍾書沒聽說過,他對澄州城的店鋪知道得極少,不過開當鋪的多半不是好欺負的人家,而且聽那衙役的口氣似乎這個當鋪還挺大的。

    莫鍾書前幾年也曾翻看過本朝律法,隱約記得盜竊罪是計贓論罪的,似乎是上十兩銀子就刑徒一年,不過他不記得有判為犯奴終身不得自由這一條,難道他記錯了?“他偷了多少錢?”

    “一百兩銀子!”衙役看在剛才那點銀子的份上,好心地給他給他解惑:“這人是古大少爺已經預訂了的,小公子還是挑別的人吧。”

    莫鍾書明白了,那個古大少爺把人扔進牢裏關了幾天,覺得還不解氣,便動用關係把王三改判為犯奴,把他買回家去就可以隨意打罵折磨了。

    莫鍾書念著當日張七贈他銀票的情義,不願讓他淪為奴仆受人折磨,便讓大富付了銀子,辦好手續就想帶著張七離去。

    不想張七卻是頻頻回首,看看王三又看看莫鍾書。他也認出莫鍾書來了,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相求。

    莫鍾書略一沉吟,又折了回去,問那衙役能不能把這王三勝也賣給自己。衙役先是不語,大富又塞了塊銀子給他,他才點頭哈腰地道:“如果有兩家同時看上一個人的話,一般是先私下協商,倘若協商不成,就用競價的方法來解決,價高者得。”他指了指正從遠處向這邊走來的一群人道:“那個穿藍衣的就是古大少爺!”

    莫鍾書順著他的手指望去,走在前麵的人十五六歲,光看那一身行頭就知道是個非富即貴的,那相貌更是讓人一看便知不是個善茬。而跟他並肩走著的人,卻是莫鍾銀。

    不出所料,古大少爺果然不願意放棄王三勝,莫鍾書隻能和他競價,每次加價十兩。頃刻之後,就已經加到了八十兩。

    大富急得猛向莫鍾書使眼色。他帶的錢快不夠了。無奈他把眼睛擠得都快抽筋了,莫鍾書還是不理會,仍然在繼續加價。

    莫鍾書不是沒看到大富的眼色,雖然他也明白為一個小偷花這麽多錢有點不值得,但是他覺得既然已經給張七和王三希望了,就應當盡力,他身上還有兩張百兩麵值的銀票。如果把這兩張銀票加上去也還不濟事,他自然就不會再堅持了。

    站在他對麵的莫鍾銀也看到了大富的眼神。他已經想到個讓莫榮添對莫鍾書生氣的好主意了,生怕莫鍾書會在這時候放棄這個買賣,忙站出來對古大少爺道:“古兄,這位就是我家五弟,五弟平日很得家中長輩寵愛,難得他今日有個喜歡的奴才,古兄可否割愛成全?”

    古大少爺聽說對方是莫府備受寵愛的小少爺,倒嚇了一跳,因莫鍾銀平日出手闊綽,他便以為這個小少爺也是個花錢如流水的主兒,覺得自己肯定競價不過了,倒不如送對方一個人情,當即就拱手道:“原來是莫家兄弟,既然是莫五弟看中的,君子不奪人所愛,這犯奴就由莫五弟領去吧。”

    莫鍾書翻了個白眼,無視莫鍾銀那一副表功的神情,靠,等他把價格都喊高了幾倍才出聲幫忙還叫幫忙嗎?他朝古大少爺作揖行了個禮,神色淡淡:“如此便多謝古大少爺割愛了。”他不再理會古大少爺殷勤的招呼,轉頭吩咐大富去與衙役辦手續。

    出了人市,莫鍾書就把兩張契書交給張七。張七愣了一下。莫鍾書拱了拱手:“兩位好漢請珍重!後會有期!”他跟這兩人無話可說,還是早點分道揚鑣的好。

    莫鍾書走出幾步,那兩人又追了上來,隻道他們已是無處可去了,請莫五少爺收留。

    莫鍾書皺了皺眉頭。他們這些飛簷走壁的梁上君子需要人收留麽?不過他也沒多說,便讓大富帶他們回牧場裏先安頓好。

    莫鍾書一回到莫府,莫榮添就派人來把他叫去。

    莫鍾書進去的時候,莫鍾銀正在房裏和莫榮添說笑。莫鍾書望著那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溫馨場麵,忍不住露了個譏諷的笑容。他就知道,莫鍾銀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踩他一腳的機會。

    果然,莫鍾銀一見到莫鍾書,就問道:“五弟,你今天買的那兩個賊可安排好了麽?嘖嘖,原來小偷比妞兒還貴,一百兩銀子呢。”莫鍾書白眼一翻,你叫什麽?一百兩也是我自己賺來的,我自己願意扔到水裏去聽著響兒。

    莫榮添的臉色就沉下來了。所有的財主都憎恨小偷強盜,因為這些人威脅了他們的財產安全。莫榮添也不例外。

    莫鍾書隻作沒看到,淡然道:“我讓大富帶他們回牧場去了。”

    莫榮添的眉頭打結:“你要兩個賊做什麽?”

    “不做什麽,隻是見他們可憐,不想他們被別人買去受欺負。”這話其實是大實話,隻可惜沒人相信。

    “原來五弟還有一副菩薩的慈悲心腸!不過那麽多人,你怎麽就光同情那兩個賊了?”莫鍾銀把“賊”字咬得特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