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沙沙。

    曠野之外，蜿蜒而下的溪流靜靜流淌，微風拂麵，偶爾幾聲蟬鳴。然而，不知何時，不一樣的聲響傳來，打破了原本的寧靜。

    那裏，正是之前消失在上官琰麵前的幾個年輕人，還多了另一個灰裳中年女子，如出水芙蓉般美麗的麵容上帶著幾分滄桑。

    “娘！”淩子塵驚喜地上前了幾步，然後問道：“娘，你怎麽來了？”

    “自然擔心你，沒想到那人會在……”說到這裏時，對方明顯的神情多了幾分恍惚，但很快回神，道：“那人到底不是你們幾個小輩能對抗的。”

    不需多言，陸少明等三人已經明白過來，對方正是淩子塵的娘親——淩霜。一百多年前，仙靈宗弟子淩霜、天瀾派弟子雲瑤以及無虛宮弟子、現任仙靈宗掌門夫人琉璃被譽為正道三仙子，不僅修為高深，而且還是出了名的大美人，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們的追求者根本數不勝數。

    陸少明、段君寒、沈輕瀾三人上前，一一見過這位仙靈宗的前輩，淩霜看著這三人，眼中是明顯的欣賞之意。

    “沒想到，正道已經多了你們這樣優秀的弟子……”淩霜感慨了一句，雖然知道自己的兒子同段君寒有些過節，但是，她不得不承認，段君寒要比自己的兒子更優秀。

    “塵兒，你是要先隨為娘回去呢，還是同他們一起走？”淩霜轉過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問道。

    “我……”淩子塵看了一眼沈輕瀾，有些猶豫。

    淩霜注意到了這一點，心中仿佛明白了些什麽，微微一笑，道：“塵兒，你就暫且和他們一起走吧，多多曆練也好。”

    淩子塵明顯有些喜出望外，應了一聲，然後同母親道別，等到淩霜離去，他便開口道：“沈師妹，我們去找個地方暫住一晚吧。”

    沈輕瀾沒有開口，而是看向了段君寒，畢竟段君寒同她才是同門師兄妹，段君寒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勾唇，道：“輕瀾師妹，你先和淩子塵走，我和少明隨後跟上。”

    雖不明白對方為什麽不一起去，但沈輕瀾點了點頭，同淩子塵一道離開，陸少明剛想問對方為什麽時，卻猛然怔住了，隻因為，剛剛表現得什麽事都沒有的段君寒竟是突然吐了血，臉色變得慘白，儼然是受了不輕的傷。

    “君寒，你受傷了？”陸少明趕緊扶住對方，擔心道。

    “上官琰可是赫赫有名的半步天尊主，我就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能不受傷嗎？”明明受了不輕的傷，段君寒依舊一臉不在意，還有心思半開起了玩笑：“放心好了，本公子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這樣的傷根本就是小事情。”

    “你真是……”陸少明有些無奈，卻見對方拿出了之前在麵對那個黑衣人時所拿的白玉**，毫不猶豫倒出了一顆紅色的丹藥，服下了。

    “你……”

    察覺陸少明的驚訝，段君寒笑道：“你不會以為這真是什麽‘乖乖聽話’之類的吧？”

    陸少明登時明白過來，這家夥又在唬人！

    “你真是……”陸少明暗暗無語。

    臉色慢慢變得紅潤起來，段君寒試了試運轉靈力，然後解釋道：“比起用毒，我更擅醫，我剛服用的丹藥其實是助人療傷的，現在我已經沒事了，走吧，去找輕瀾師妹他們！”

    陸少明點了點頭，二人迅速禦劍飛行，很快便同先走的兩人會合。

    月明星稀，一處斷崖之上，修長的人影仿佛一座雕像，佇立已久，直到灰裳女子從天而降，看著那道熟悉的人影，靜默無言。

    幾縷銀色的發絲映著月光，格外的刺眼，一身玄色長裳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輪廓，細長的黑眸隱隱帶著幾分淩厲，冰冷的月光之下，整個人攜帶著幾分冷意。

    良久的沉默，他薄唇輕啟，是不帶一絲情緒的話語：“百年不見，淩霜，看來你過得相當不錯……”

    “半步天尊主過得更好，不是嗎？”百年時間，半步天尊主上官琰已經幾乎統領整個魔道，在魔道中已是至高無上的地位，說一不二，更兼修為高深莫測，豈會過得比別人差？

    “可惜……”身影一晃，男子已經到達了淩霜麵前，強大的威壓之下，淩霜根本無法動彈，他倒也沒做什麽，隻是抬起右手，捏住了對方的下顎，逼得淩霜不得不看向他，目光交聚間，他笑了，吐出的字眼卻冰冷無比，“本尊至今也無法忘記，你給予本尊的所有傷害……”

    曾幾何時，年少輕狂，並不知道有天兩人會是這般模樣，當年的人，早已變了！

    淩霜沒有說話，某些往事卻飄然浮上心頭，那些往事固然有痛苦，可也有幸福，隻是，那終究不過是孽緣罷了。

    “嗬，多了個兒子果然好，停滯不前的修為都增長了不少……”言語之間，是濃濃的諷刺意味，“想必連睿兒都忘了吧？”

    “睿兒是我兒子，我怎麽可能忘記睿兒？”淩霜道，“我也並不想你傷害塵兒。”

    “是嗎？可惜……”上官琰鬆開了對方，眨眼間與對方的距離恢複回原來的模樣，他說：“本尊一個都不會放過。”

    “你可以報複我，但放過塵兒吧，他是無辜的。”淩霜說這句話時隱隱帶了幾分祈求，實力的差距讓她明白，那人若是對塵兒下手，她根本阻止不了。

    “那些人什麽時候放過睿兒呢？又什麽時候放過我爹？”他反問了一句，濃濃的惆悵隨之而來，不再看淩霜，他轉身就要離去，卻沒想到對方開口阻止了他：“等等！”

    聞言，他停下了，卻沒有回頭，有些東西早就變了，根本再也回不去，既然如此，那就斷了，不過一段孽緣，早就該斷了！

    深吸一口氣，淩霜終於問出了她最想知道的事情：“睿兒……他的命燈還亮著嗎？”

    正道魔道中，各門派有命牌、命燈之類的可以知曉門下弟子的生死的東西，若發現不對，可以及時救援，隻可惜，靠著它們並不能找到對應的人。

    沒有很快得到回答，她的心幾乎提到了喉頭中，各種可怕的猜測交相在她的腦海中炸開，以致氣息有些不穩，他卻仿佛毫無察覺，扔下幾個冷冰冰的字眼便走了。

    一片死寂。

    曾經被譽為正道三仙子的其中之一的她前所未有的呆愣，隻因為對方的幾個字眼，她隻覺得眼前的世界仿佛刹那間灰飛煙滅，一直堅持著的幾乎隻剩那麽一點火花的希望之火終於徹底熄滅。

    一顆晶瑩的眼淚倏忽一閃，映著冰冷的月光，悄然下墜。

    ——早就滅了！

    “睿兒……”

    哽咽，絕望。

    破廟之中，經過清塵術清理之後，遍布的灰塵、蜘蛛網已經不在，除段君寒外的三人各自尋了一蒲團坐下，進行修煉。於修真者而言，普通人所需要的休息並不怎麽需要，打坐修煉一整天甚至好幾年都是再普遍不過的事情。

    破廟之外，段君寒盤膝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臉色卻是迅速之間慘白下來，與先前受傷之時無所差別。功法運行間，周身的氣流也悄然形成了一個漩渦，天地靈氣逐漸伴隨著漩渦流轉，匯入其體內，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臉色慢慢轉向紅潤，終於，他睜開了眼睛，仿佛一下子放鬆了下來，深深呼出了一口氣。

    一束光輝從天邊射出，慢慢的，越來越多的光輝，天邊已然亮了。

    “君寒？”陸少明喊了一聲，走近了對方，昨晚會合之後，段君寒就主動說什麽要在外麵守著，雖然是有道理，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對，這人可是在他麵前騙了別人兩次呢！

    察覺陸少明的疑惑，段君寒也隻是幹笑了一聲，沒有說什麽，反正他現在確實什麽事都沒有啊！

    “說起來，”陸少明突然想起了昨天的事，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和淩子塵有過節？”

    “這個啊，”段君寒認真回憶了一下，道：“應該不算吧。”

    “什麽不算吧？趕緊說！”陸少明深知對方的性子，別人放在心上的事他不一定放在心上，好像他這個人隻有快樂，沒有任何悲傷，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通通放下，臉上永遠隻有笑容。

    “好吧。”對陸少明的認真有些無奈，段君寒隻好再次仔細回憶了一下，道：“十六歲那一年，我和小師弟纏著二師兄一起下山，去仙靈宗送師父交代的東西，就在仙靈宗碰上了淩子塵，當時……”

    不同於半步天在魔道中至高無上的地位，正道之中，因為門派林立，相互製衡的同時，各種門派之別的問題已經存在，天瀾派雖說是正道第一門派，但數千年下來，有仙靈宗、無虛宮、出雲寺競相出現，合稱四宗門，天瀾派早已不如當初的輝煌，仙靈宗等更是能人輩出，並不比天瀾派差多少，有些矛盾自然是日益突出，隻是表麵上的平衡還是要維持一下罷了。

    當時的淩子塵已十八歲，自幼便是在門派中最傑出的弟子，又是淩霜之子，受盡寵愛，養成了一身傲氣，對於半年就練氣境六重的段君寒自然有些不服氣，一照麵自然想要同對方比試，當時的段君寒才十六歲，有些年輕氣盛並不奇怪，但並不想多生是非，因而根本就不理會他。

    “仙靈宗那些弟子欺負小師弟，我就毫不猶豫教訓了他們一下，隻是沒想到，淩子塵站了出來，說要和我比試……”

    “當時，我原本覺得，點到即止就好了，和淩子塵本來已經平手了，沒想到他突然下重手，反正到最後，我受傷不輕，他的情況比我更糟……”

    “你要相信，我絕對不會想跟他有過節，我當時……也根本不想傷他那麽重的……”說到這裏時，段君寒的臉上閃過一絲陸少明看不懂的複雜。

    “我信，但是，淩子塵不一定會這麽想……”陸少明暗暗歎氣，於那般驕傲的淩子塵而言，當初居然和一個半路出家才修煉四年的小子打了平手，最後還當著所有師兄弟的麵輸了，是種莫大的屈辱，讓他至今也無法釋懷。

    “其實我蠻羨慕他的。”段君寒突然說了這麽一句，難得臉上閃過一絲傷感，記憶也回到了當時，他清楚地記得，那一戰，他和淩子塵都受了傷，隻是淩子塵傷的更重一些，其娘親對於傷了自己兒子的他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臉色，他本想表達歉意，卻反而受了對方盛怒之下的一掌……

    雖是護短，但，不如說這樣的行為出於一顆深沉的愛子之心。所以即便因為那一掌，舊患複發什麽的，他卻也沒什麽怨恨，反而，他羨慕這樣的愛，所以……

    “娘，那個段君寒……”

    好不容易從重傷昏迷中醒過來的人心心念念之前的失敗，灰裳女子感到有些無奈，卻也心疼對方，安慰道：“別多想了，塵兒，來，喝藥吧，等好了之後再說吧！”

    灰裳女子徑直端著藥碗湊到對方身前，剛成年的人雖然對於之前的失敗耿耿於懷，但還是認真喝藥。

    “沒事的，塵兒，好好調養以後，你會勝過他的！”

    “嗯。”

    母子間溫馨的一幕映入當時躲在門外約莫十六歲的青衫少年眼中，因為特殊法寶的關係，他並沒有被發現，他本來隻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傷得淩子塵很重，沒想到會看到那樣一幕，那時他就在想，要是他也有娘，是不是也會這般關心他？

    隻是他沒想到，接下來他會看到剛走出去的灰裳女子突然吐血的一幕，他偷偷觀察了一下對方的情況，身為百裏清的徒弟的他已經明白對方是數年鬱結於心，導致修為倒退，更是形成了嚴重的心疾。為不讓淩子塵發現，她可以苦苦隱藏，連喝藥都是偷偷喝。

    不知道為什麽，他將本來是給自己那因對方的一掌導致舊疾複發的身體用的靈藥偷偷混在了對方的藥中，效果很好，對方的心疾果然好了！

    “君寒，你的藥呢？”二師兄這樣問他的時候，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然後隻說了一句：“不小心掉了！”

    “怎麽會這樣？那藥的成分中有多種珍稀之物……”

    身為神醫的徒弟，他又怎麽可能不知道那藥有多珍貴，隻是那人的心疾很嚴重，需要的便剛好是這樣的藥。百裏師父果然很了解他，那麽不靠譜的回答，師兄們再不相信都相信了，隻有百裏師父開口便是一句：“用在誰身上了？”

    他隻是嗬嗬一笑，沒有說什麽。

    如今已經二十二歲的段君寒再想起當時的事情，其實也沒什麽後悔的，即便為了治好複發的舊疾花了一個多月。

    因為他知道，他段君寒永遠沒有那樣的機會，可以同陸少明一樣，即便已經是曾經，也有真真正正承歡父母膝下，可以有一位同淩霜一樣深愛自己孩子的母親，這是遺憾，即便師門待自己再好，也無法抹滅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