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神秘老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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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當政和二年(1113)春,山東沙泥縣安樂村。
“哥,快來,我捉住個好看的!”草地上一鼠眼少年摁住一件粗布外衫,激動地朝著不遠處另一少年喊道。
被叫少年模樣清奇,聞聲一溜煙似的跑來,手裏也拎著件外衫,上麵打著的補丁多得數也數不過來,邊跑邊叫:“哪兒呢?哪兒呢?”
“你在邊上瞅著,別放它跑了!”鼠眼少年說著慢慢掀開,清奇少年湊眼上去,果見一隻花翅浮蝶懨懨地伏在地上。
那蝶翅沿墨黑,身畔無數青綠花紋,觸須寸長,一動一動的。
倆人正瞧得入神,突然聽到一聲呼叫“啊喲!”
鼠眼少年抬頭張望幾下,忙將蝴蝶揣入懷裏,衝遠處那少女叫道:“怎麽了,牡丹姐?”
隻見一個秀麗少女指著兩人身後的大樟樹,帶著哭腔道:“我的風箏纏樹上了,這下可該怎麽辦啊?”
這少女姓牧名丹,與兩個少年是鄰居,大家都愛叫她牡丹。
其餘兩個在另一處打鬧的少年聽到聲音,都奔了過來,幾個人望望五丈高的香樟,一時間愁眉苦臉,無計可施。
少女快急得哭出聲來,哽哽咽咽地道:“它是我娘花了好多心思為我做的,結果卻要被我爹知道了,非非打死我不可!”
這時那清奇少年道:“牡丹,你別著急,我上去給你拿!”
鼠眼少年急道:“哥,讓我去,衣服要是再不小心弄破了,娘饒不了你的!”
清奇少年道:“不行,這樟樹那麽高,你要出了什麽事,那才叫個饒不了我!”
鼠眼少年還想繼續勸說,清奇少年拍拍他的肩頭,挽起袖口,脫掉鞋子,抱住樟樹便往上爬。
一口氣爬到三丈左右,那少年已累得氣喘如牛,但他手腳緊緊箍住樹幹,不敢有絲毫放鬆,就這樣停在半腰裏歇了一會子,在樹幹上蹭去了額頭的汗水,咬了咬牙,繼續一點點往上爬去。
幾個小夥伴站在下麵握緊拳頭仰著腦袋仔細地瞧著,暗暗都替他加把勁。
終於,少年一條胳膊攀住粗枝,腿一蹬,腰一縱,在樹杈間站定,此時他揮汗如雨,兩腿酸軟如一灘軟泥。他往下望了望,見幾個夥伴如同鵝卵石般大小,嚇得渾身直抖,驚叫一聲連忙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過了好大功夫,聽到夥伴們大聲的鼓勁,這才緩緩睜開。
他想起自己的任務,定了定神,死死抓緊樹枝,一寸寸地移到風箏纏掛處,哆嗦著手去解那團亂糟糟的麻線。好不容易解開,大鬆口氣,他一興奮,已不如先前那般懼怕,大聲招呼一聲,將那紙糊的鯉魚形風箏拋了下去,眾少年漫天價喝彩“好樣的!”
那叫牡丹的少女也是破涕為笑,歡天喜地地跑過去拾起紙鳶,又蹦又跳。
樹上少年如釋重負,慢慢爬回樹杈,就要緣著樹幹下滑,下方傳來一陣譏笑:“快看啊!這不是那偷雞賊的兒子嗎?膽子還真是不小呀!”
樹上少年循聲望去,隻見下方不知何時多了四五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為首一個穿著華麗,神色輕浮,清奇少年還未來得及開口,下麵鼠眼少年先不幹了:“你說誰是偷雞賊?”
為首的那個公子哥道“還能有誰?你爹唄!”
鼠眼少年怒叫道:“你胡說!”
“哼,你們這些醃臢窮酸,偷我們金府的雞,被我親眼看到,還想抵賴不成?怪不得你爹人稱‘白日鼠’,原來幹的淨是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那公子身後一名隨從站出來指著鼠眼少年的鼻子大罵。
鼠眼少年又急又惱,衝上前去要與之廝打,那名隨從正要出手,那公子哥喝道:“我來!”說著踏前兩步,左手一把抓住鼠眼少年的衣領,右手狠扇了他幾個耳光,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口裏罵道:“就憑你這點狗屁本領,還敢跟小爺的人動手?熊樣!”
三四個隨從家仆輕蔑地看了鼠眼少年一眼,往他身上啐了口唾沫,一齊喝彩:“少爺好身手!”
牡丹趕忙過去扶起鼠眼少年,梗著脖子怒瞪著那公子哥。其他少年見事不妙,哇地一聲四散而逃。
樹上少年見弟弟挨打,叫道:“金銀山,有種的等我下去,咱們兩個打,欺負我弟弟算他娘的什麽本事?”
原來那強勢少年是鎮上金家的公子,名為金銀山。平素仗著家裏有錢,年紀雖不大卻四處橫行霸道,惹得鄉裏敢怒不敢言,隻能告誡小輩們望風而逃,退避三舍,金銀山見鄉裏人人怕他,更為得意。
“兀那瘦狗,躲在樹上不敢下來,瞎叫喚什麽?”一家仆叫道。
“鱉孫,竟敢跟我家少爺叫囂,我家少爺揮一拳頭,能打你個稀巴爛信不信?”另一個也不甘示弱。
清奇少年不理會,隻想著盡快下去,好和他們大幹一場,抱著樹便往下滑溜。那家仆見他不敢吭聲,以為嚇到了他,便更加囂張地高聲大罵。
清奇少年聽他越罵越是難聽,叫道:“去你奶奶的狗腿子們,看老子下去不弄死你們這群野種!”他也隻是學著爹爹平素罵人的話,逞逞口舌罷了,其實倘若真打起來,恐怕比鼠眼少年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幾句話可惹怒了幾個家仆,一個個暴跳如雷,忽然其中一個撿起地上的石頭往那少年砸去,其他家仆紛紛效仿,鼠眼少年見狀大叫:“哥,小心!”
清奇少年聞聲回頭,正巧不巧,一塊石頭砸中腦門,他痛呼一聲,隻覺眼前金星亂冒,又覺手背腰間幾處猛地一疼,顯然也被流石砸中,實在吃不住痛,抱著樹幹的手一鬆,身子便向下跌落。
金銀山一愣,他雖蠻橫,卻從未惹過人命,叫了聲“快跑!”率先撒腿,三四個家仆忙跟著一塊逃了。
牡丹與鼠眼少年登時慌了,高聲驚呼。
清奇少年墜落中心裏害怕已極,腦子一片空白,但覺身子猛地一輕,如跌在棉花堆裏一般,他睜開眼,隻見麵前一張蒼老的臉龐,額間皺紋如溝壑般縱橫交錯,是個陌生的老婆婆!
老嫗麵無表情,直如一具僵屍,輕飄飄落在地麵之後,將他胡亂丟在地上。
清奇少年忍住後背疼痛,爬將起來,見老嫗旁邊立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生得剔透玲瓏,不覺多看了兩眼。
環顧四周,見金銀山一等人早沒了蹤影,撲地便拜:“多謝奶奶救命!”
老嫗猶若未聞,拉著小女孩就要走。
女孩微微掙開了老嫗的手,甜甜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道:“哥哥姐姐,你們在玩什麽?為什麽這個哥哥要爬到那麽高的地方去?好危險呀!”
“我的風箏掛樹上了,白大哥怕我挨爹爹的罵,幫我去拿呢。小妹,你要不要一起玩?”牡丹對那女孩很喜歡。
“好呀好呀!”女孩歡快地拍著小手。
“小家夥兒,還有很遠的路呢!”老嫗麵向女孩說話時,神情才似乎鬆了幾分。
小女孩可憐巴巴得豎起一根手指,懇求道:“婆婆,瑚兒就玩一會,一小會兒,好不好?”
老嫗搖了搖頭。
小女孩甚是沮喪,耷拉著腦袋道:“那好吧!哥哥姐姐,我得走啦!下次再陪你們玩哦!”
鼠眼少年揉揉被踹了一腳的肚子,衝老嫗的後背吐了吐舌頭,清奇少年感念那婆婆救命恩德,見女孩有些悶悶不樂,笑道:“小mèi mèi,你別不開心,我們剛才捉到一隻很漂亮的蝴蝶,送給你好不好?”
鼠眼少年一聽急了:“哥,那是我捉到的!”
清奇少年半安慰半命令地道:“下次我再捉一隻還你就是,拿出來!”
鼠眼少年隻好老大不情願地從兜裏掏出那隻蝴蝶,猶豫不舍得給了哥哥,清奇少年將之遞到女孩手裏,鼠眼少年不忘補上一句:“這可是我捉到的喲!”神氣裏掩不住的驕傲。
那蝴蝶早在之前的打鬥中奄奄一息,女孩睜著大眼睛盯著手心的蝴蝶看了好大一會兒,不知從哪裏撚出一撮粉末,灑在掌心,隻見那隻花翅浮蝶觸須一動,撲扇了幾下翅膀,竟神采奕奕起來,它繞著女孩飛了兩圈,又恍若柳絮乘著微風,忽沉忽浮的向遠處飄去。
鼠眼少年回過神來,急叫道:“啊,飛走了,哥,快捉它!”
清奇少年忙提著滿是補丁的衣服追上去,小女孩叫道:“不許追!”
她見清奇少年沒理會自己,生怕被自己放走的蝴蝶再被他兄弟倆給捉住,急道:“婆婆,婆婆!”
老嫗仍是麵無表情,隻見她將長袖一揮,清奇少年與鼠眼少年撲地便倒。
清奇少年拍著摔疼的屁股爬起來時,老嫗帶著女孩早已去得遠了。
鼠眼少年莫名其妙,問:“哥,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明白!你怎麽樣?”
鼠眼少年摸了摸先前被摑得火辣辣的臉道:“疼!”
牡丹滿麵怒容:“金銀山他們也太過分了!”忽然想起了什麽道:“對了,他們說伯伯……”
鼠眼少年和清奇少年對望一眼,他們雖然為金銀山的話感到惱怒,但也清楚爹爹一向的品行,心知金銀山那名隨從所說的**不會有假,於是二人別了牡丹,匆匆往家奔去。
不消一會,二人“噌”的翻過破爛低矮的土圍牆,恰見一個賊兮兮留著兩撇胡的漢子拎著把刀,抹了雞脖子,深紅色的鮮血滋出一道血柱,鼠眼少年跑上前問:“爹,你真tōu rén家的雞啦?”
漢子一麵按著雞頭以使雞血流進一個破舊的木碗裏,一麵道:“哪裏是偷?明明是它自己跑來的!”漢子瞄了鼠眼少年一眼道:“三兒,你的臉是怎麽了?”
鼠眼少年略有些慌張道:“沒……沒什麽。”
這時內屋走出一個醜婦,手裏抱著一些柴禾,看到鼠眼少年腫起的臉,忙扔下柴禾上前查看,大聲斥道:“誰打的你?說!”說著向清奇少年瞟了一眼。
鼠眼少年道:“娘,沒有誰我這是是不小心摔的!”
那醜婦聽他遮遮掩掩,更是來氣叫道:“你放屁,給老娘說實話!是不是這小子打的?”她布滿老繭的手指指向清奇少年,清奇少年後退了兩步。
鼠眼少年忙道:“不是不是!”
醜婦步步緊逼:“那是誰?”
“是……是金銀山!”
醜婦自然不信,心想:“先前還支支吾吾說是摔的,這下明知老娘不敢招惹金家的小霸王,便栽贓給人家,定是他怕哥哥暗地報複才這般胡說!”口上道:“好哇,你竟敢搪塞老娘,看老娘不剝了你的皮!”說著揚手便打。
漢子開口罵道:“你這婆娘,大呼小叫什麽?燒你的水去!”
“你這沒出息的,你親生兒子被人打了都不管,到底誰是你兒子?你說你是不是背著我……”醜婦嚷著嚷著戛然止住。
鼠眼少年和清奇少年頓時嚇得呆了,隻見一把刀不偏不倚正插在離醜婦腳尖不到一寸的土地裏,紅血順著刀刃淌下,正是漢子之前手中的那把殺雞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