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生不離,死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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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婢子喚夏初瑤起身的時候,外麵天光已經大亮。
    身旁已空無一人,夏初瑤撐著起了身,苦笑著看著身前頗為淩亂的床鋪。沈臨安這一早偷跑的習慣,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養成的。
    “侯爺和侯夫人都在前廳等小姐了,小姐快些梳洗起身吧。”進來的婢女隻當沒看見一般,上前遞了寢衣,扶她去浴房沐浴更衣。
    “是有什麽事嗎?”帝後大婚,百官休沐三日,此刻尚早,倒不知道燕秋靈他們找她何事?
    “夫人隻叫小姐快些過去,是件大好事。”婢女隻笑著故意賣了個關子,利索地服侍她沐浴更衣,梳洗後引著她往前廳去。
    昨夜折騰到天將明時她才終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沒過幾個時辰便被叫起來。清麗的妝容也掩不住她眼底的疲憊,等得進前廳看著神清氣爽的沈臨安時,夏初瑤簡直恨得咬牙。
    “女兒,快過來,瞧瞧沈丞相這一大早的來做什麽了?”坐在主位上的燕秋靈朝她招了招手,笑得十分慈祥。
    還有些發懵的夏初瑤並未細細體會燕秋靈這聲“女兒”的用意,隻是應聲過去,看著桌旁的禮單,抬眼望見廳外擺了大半個院子的禮箱,有些驚訝地看向沈臨安:“你這是做什麽?”
    “傻丫頭,沈丞相是來求親的。”看到夏初瑤眼底的烏青,燕秋靈也隻是抿唇笑了,將她拉到了身邊,“我們這會兒在商量婚事呢。”
    “商量婚事?”夏初瑤也忍不住笑了,當初離開故洗城的時候沈臨安就說過他會三媒六聘,來晉國娶她。
    那個時候隻當他是說說而已,畢竟當了快兩年的沈夫人了,她自己本也不在意這些。
    “馬上就要過年了,我跟你父侯商量,婚事在年節前辦了比較好。雖然倉促,卻也是我們家的一大喜事,還是得風風光光才行。”招呼了沈臨安坐下,燕秋靈笑看了夏醇一眼,“我們對外便說你是我們的義女,婚期定在三日後,到時候請些親朋好友到府裏來聚一聚,熱鬧熱鬧,你看可好?”
    “可我的身份尚且不論,臨安如今是大齊的丞相,若是在威遠侯府這般大張旗鼓地辦婚事,隻怕消息傳到大齊,日後會多有不便。”往日便也罷了,昨日在國宴上朝中官員可都是見過了這位大齊丞相的。本想著自家人設個喜堂拜個天地便也罷了,要宴請賓客的話,隻怕有些不妥當。
    “這麽說來也是……”燕秋靈頗覺有些惋惜,她就這麽一個女兒,終歸是希望看著她風光大嫁的,隻是夏初瑤說得也對,他們的身份都不同以往,還是當以大局為重。
    “齊晉結盟,這樁婚事本是兩國之喜,不能讓阿瑤以真實身份示人小婿已頗為內疚,萬不能再在婚宴之事上讓她委屈。”沈臨安起身作禮,緩緩道,“婚宴之事,還請嶽父嶽母費心操持了,小婿這邊也會馬上著人準備,雖說有些匆忙,卻也還是越隆重越好。”
    午間在侯府陪夏醇和燕秋靈用了午膳,沈臨安和夏初瑤出城往紫嵐山的陵園去祭拜夏初黎。
    先前聽說有皇城守軍憤恨而來此想要掘墓毀屍,幸得守陵的侍衛們拚死相護,才為讓他們得逞。
    陵園裏還有前些天夏初辰他們來祭拜過的痕跡,上了香,準備離去時,夏初瑤發現自己的墓前三炷香還未燃盡,似乎是不久之前有人祭拜過。
    先前每次來看著自己的墓都覺得有些別扭,今日倒是起了祭拜的心思,夏初瑤轉身讓沈臨安幫他去祠堂取了香。
    墓前被人細心打掃過,本想問問守墓人是誰來過,垂眸看到那支飛鳳含珠的步搖時,夏初瑤微微一愣。
    這支步搖是越娘娘往日最喜歡的,她入宮看望越娘娘的時候時常見她戴在發間,越娘娘曾經說要送她,隻是她一個混跡軍中的女將軍,平日裏也用不了這些,雖然她也覺得漂亮,不過還是好意拒絕了。
    那日隨穆玄青去永巷取的時候,她本以為穆玄青是要拿到越娘娘的墓前去,卻不想,會出現在這裏。
    想起當時拒絕了越娘娘後,她曾跟穆玄青說起過,或許自己永遠都用不了那些漂亮的東西,又想起當日穆玄青的那些話,夏初瑤心中五味雜陳。
    她說不清自己與穆玄青之間的糾葛,到底是誰欠了誰更多。
    從前的她對他唯命是從,沒有自我,她覺得自己隻是他的一顆棋子,甚至被他出賣給褚雲景和肅和,差點丟了性命,最後還被他逼得不得不離開故洗城。
    可是,若不是這般,她也沒機會與父母還有兄長相認,若不是他,沈臨安或許也沒辦法這麽快就來找她。她殺了越娘娘後,他雖時常避開她,卻依舊會將張真人需要的藥及時送到,百忙之中,會替她安排打點這些事情。
    經曆了這一切之後,她能體諒穆玄青當初對她的背叛和舍棄,穆玄青也一定明白當初她動手取血時的不由己。隻是,他們都知道,當初的信任與依賴早已被消磨殆盡,他們之間也隻能變得形同陌路。
    *****
    三日後的婚宴隆重又熱鬧,威遠侯府賓客盈門。
    傍晚時分行完大禮,夏初瑤也沒有去洞房等候,隻是與沈臨安一起,迎到了收到消息之後,從陳留國日夜兼程趕過來的陳詞和原恒他們。
    “將軍的這杯喜酒,我們盼了那麽多年,終於喝到了。”看著一身喜服的新人,原恒頗為感慨。兩句話,便紅了眼眶。
    晉帝下了赦免令,當初被驅逐的晉軍們已經可以還鄉,穆玄青還特意讓人送信去西園,問他們這些舊部願不願意再回軍中?
    如今他們又有家可回,有國可護,不僅遇到了死而複生的舊主,還能看著她披上嫁衣,終於圓滿幸福。
    “我聽說你不願意再回軍中,是有其他打算嗎?”招呼了他們入席,夏初瑤轉頭問跟在身後的陳詞。
    “這些年行軍打仗去了許多地方,唯獨北陸和南澤深處沒有去過,我想過些時候,到那些地方去看看。”陳詞笑得溫和,“若是能在南澤找到阿城,我一定要把那個忘恩負義的臭小子痛扁一頓。”
    阿城失蹤後,夏初瑤將阿城等得身世告訴了陳詞,托他讓厲園主打探一下南澤會不會有阿城的消息。這些年他一直將阿城當親弟弟對待,即便是當初帶他去大齊想要報仇,也一早就為他想好了退路。卻不想,這個臭小子竟然一直以來對他們都有隱瞞,這次大仇得報,竟然還不辭而別,他是真想去南澤找他,怕那個傻小子一時想不開,會出什麽事情。
    “小姐,沈丞相,外麵有人送了一份賀禮來,說是要兩位務必現在打開。”還未到宴廳,在門口迎客的管家匆匆跟了上來,將一個紅木錦盒遞了過來。
    這話叫夏初瑤猛一愣怔,打開錦盒看到裏麵的匕首時,心中的猜測得到驗證:“那位客人現在人在何處?”
    “他說還有要事在身,不方便進來,隻讓小的務必把賀禮送到。”想起剛剛來送禮的年輕人,管家也覺有幾分奇怪。那人扣了一張白玉麵具,將盒子交給他之後,便頭也不回地出城了。
    “他會去哪裏?”看著錦盒裏的寒淬,夏初瑤問沈臨安。
    當初她問起孟長安去向時,沈臨安答得模棱兩可,如今看到這個賀禮,她終於放下心來,在武方城的時候,張真人果然出手救了他。
    “既已無歸處,四海皆是家。”讓管家將賀禮收了起來,沈臨安牽了夏初瑤往宴廳走,“他今日能來,想來是把當日我說的那些話聽進去了,隻盼日後他真能放下一切,擺脫從前的仇恨和束縛,過自在的一生。”
    側頭看身側一襲大紅喜袍,眉目如畫的人,夏初瑤赫然想起當初在新房中醒來的情形。那個時候的他們也是這般打扮,可當時被沈臨寒扶進來的人,清俊的眉眼裏滿是疏淡,與今日這滿眼化不開的柔情完全不同。
    夏初瑤突然很感謝這般離奇的命運,讓她失去了一切的同時,又獲得了一切。原來,冥冥之中的確自有天意,到最後,她終能遇到那個能許她一世安穩的人。
    過了年,沈臨安才帶著夏初瑤從桑澤城動身離開。
    張真人配的藥還差兩味藥,他說要自己去找,等找到之後,就回故洗城與她匯合。沈臨安也說薛神醫還是故洗城,等回去之後,便讓她幫忙看看。
    臨別那日,燕秋靈念念不舍,送出去好遠,終也隻能跟遠別的女兒道一聲珍重。
    過滄州的時候,沈臨安帶她去拜祭了東晉王。婚宴過後,夏醇將當初那封信的事情告訴了沈臨安,卻也照實說了,為了換夏初瑤回來,他已經將那封唯一的證據交給了齊帝。
    夏醇說這都是他一個人的罪孽,求他寬恕,不過對於沈臨安來說,這或許就是讓他徹底放下此事的契機。
    東晉王一案,影響延續了十餘年,如今連一手促成此事的褚雲天征都已經死了,他再翻此案,或許能洗刷東晉王的冤屈,卻會讓褚雲天征背負殘害忠良的罵名,在這個局勢崗穩的時候,這樣的動蕩,或許會影響整個大齊皇室。
    他們同屬一脈,想來東晉王泉下有知,也不會想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自落鬆苑搬到了翻修一新的丞相府,沈朔再也沒有過問過這個幾次失蹤的兒媳到底是去了哪裏。倒是夏崇德曾上門找過夏初瑤幾次,隻因著褚雲舒重整了刑部,原本還在褚雲景那裏撈到一個侍郎之位的夏崇德被革了職務,閑賦在家。
    夏初瑤每次都稱病避之不見,終於在因辛唯一案受到牽連入獄後,周氏找到了丞相府。
    對於夏崇德她可以厭惡,可以避之不見,可是周氏不一樣,當初周氏待她很好,她也一直很同情這個不受夏崇德重視,還受盡府中姨娘欺辱的女人。
    “他雖錯得再多,可終究是你父親,你總不能看著,他就這麽在獄中被酷刑折磨致死。”辛唯拒不招認後,陛下有令,將他關進刑部大牢,讓他將自己研製的四十九道酷刑逐一嚐遍,不僅是辛唯本人,連帶他的家眷也一起鋃鐺入獄,想起那幾日刑部的慘狀,周氏就忍不住渾身發抖。
    “母親要我救他,可他犯了罪責,證據確鑿,如何救得了?”雖然先前答應見她的時候,夏初瑤便已經知道了她的來意,可看到周氏這般,夏初瑤還是滿心都是恨鐵不成鋼,即便夏崇德對她再狠絕,她也都當他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的天。
    “為娘也不是要讓你和丞相犯難,隻是想讓你囑咐一句,讓他們莫要對他用刑。”周氏垂眸,絞緊了手裏的帕子,“我……我隻是,不想看他一把年紀了,還受那般苦痛的折磨。”
    “母親記得當初你給我的那枚玉佩嗎?”夏初瑤抿唇默了片刻,才緩緩站了起來,轉身去將櫃子裏那枚龍形玉佩取了出來,“這件事情,我不能讓相爺私下做主,不過母親可以憑此玉佩求見陛下,有這枚玉佩,想來陛下會應允母親的請求。”
    這本也是沈臨安的意思,他是怕夏初瑤為難,便教了她這個法子。
    “這……”當初周氏拿出這枚玉佩的時候,便是因著沒想過自己會用它。她來替夏崇德求情,是顧念他是自己的夫君,是夏棠的父親。可是,如今要讓她拿著這枚齊懷月幾乎是用命換回來的特赦令去求皇帝,周氏又有些遲疑了。
    “府裏那麽多姨娘都棄他而去,母親對他,倒是一往情深。”眼看周氏看著那枚玉佩出神,夏初瑤歎了口氣,“這件事情,於公於私,我都沒用辦法幫忙,母親若是真的下了決心要救他,便拿著玉佩自己去想辦法吧。”
    “棠兒,你……”抬眼對上夏初瑤的眼,那幾分疏離讓周氏心中一涼。
    她知道這半年來,發生了很多事情,聽到了她失蹤的消息,聽到了她是晉國奸細的傳言。隻是,那個時候,她這個做母親的,沒有出來幫過她,問過她半分。
    不止是那個時候,還有她那場聖旨欽封的大婚,那些過往被府中姨娘和其他庶女們欺負的年月,她都沒有站出來護過她。
    倒是那次,女兒為了她,頂撞了辛姨娘,被關了祠堂,還被夏崇德打了一巴掌。
    她一直覺得自己這樣隱忍,是因為不想給周家找麻煩,不想讓自己和女兒的處境更艱難,不過如今細想起來,隻不過是因為她懦弱罷了。
    “如今見你們這般,我便也放心了,答應我,日後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讓自己受委屈。”終於,周氏沒有拿那枚玉佩,隻是深深看了夏初瑤一眼,隨後,起身離去。
    一路送到府門,夏初瑤看著周氏黯然回府的背影,還是有些不放心,囑咐了拂衣跟上去暗中照顧。
    卻不想,周氏這一路沒有回夏府,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她將這些年她知道的,看到的都說了出來,甚至包括了當初他與一個神秘的黑衣人往來,還讓夏棠中毒之事。
    因著她的供認,夏崇德很快就被定罪。周氏自此之後也回了周府,夏家一夕散盡,隻餘空府淒涼。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夏初瑤搖頭苦笑,驚訝於周氏終於勇敢了一回,想想或許這也是她用自己的方式,來幫夏崇德免受了那麽多酷刑。
    池光說當年下毒之事有了眉目,那人的確是東晉王手底暗部的人,隻是,當年查抄黨羽的時候,暗部和驚蟄一樣,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要找解藥,實在困難。
    池光雖說他一定會追查到底,夏初瑤對此卻並未太執著。薛神醫一直留在相府替她診治,雖然解毒之事並無太大的成效,不過在她的調養下,夏初瑤終於懷孕了。
    診出身孕的那一日,聽禦風說剛從大殿裏出來的丞相大人跟發了瘋似的,一路掠上高牆宮簷,飛奔回府。還未開口,兩人便已相擁而泣。
    自那之後,沈臨安日日小心照顧著,每日都要跟薛神醫詢問情況,問得最多的,卻隻是夏初瑤如今的身體狀況到底適不適合生這個孩子?
    自懷孕之後,夏初瑤便覺比以前虛弱了許多,她明白沈臨安的擔憂,卻也下定了心思,一定要讓這個孩子平安出世。
    她不能陪他走完這一路,至少孩子可以。
    六個月的時候,夏初瑤已經是須得終日躺在床上調養了。
    張真人和望舒都到了故洗城,穆玄青還讓夏初辰帶了燕秋靈一起來齊。
    每日看著那麽多人圍著她轉,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是心中擔憂,麵上卻要做出安然之色寬慰照顧她,夏初瑤心中感動,倒也不覺得害怕。
    她能感受到體內的小生命日漸強大起來,薛神醫和張妙丹都說她體內的寒毒沒有影響到胎兒,夏初瑤覺得,這般幸運的孩子,一定能平安降生。
    盡管他們都小心照顧,夏初瑤也一直都小心翼翼,可孩子還是早產了。
    八個月的時候,迫不及待想要出來的孩子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產房裏的人進進出出,從清晨一直忙到了日暮。
    沈臨安在外麵踱步了一整日,終於在聽到裏麵的人嘶喊的時候,按捺不住,也顧不得外麵的人阻攔,快步衝進了產房。
    滿室的血腥氣,榻前亂做一團,薛神醫忙著下針止血,一旁的產婆也不知在說著什麽,他隻是剛剛聽到了啞著嗓子的夏初瑤喊了一句救孩子。
    臉色慘白,眼眶深陷的夏初瑤在看到他的時候,猛然睜大了眼睛,她朝他伸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毫無血色的嘴唇張合,隻是在喃喃重複著三個字——救孩子。
    他看著她痛苦的模樣,看著床榻下那滿帳的鮮血,腦海中隻覺一片混沌,他聽到產婆和薛神醫都在問他,問他要怎麽辦。
    手還在被人死死攥著,可抓著她的人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他閉目深吸了一口氣,也隻能緩緩吐出幾個字:“照她說的做。”
    他不知自己是何時昏厥過去的,也不知自己昏了多久。醒來時,也隻是兩眼空洞地盯著帳頂。
    他聽得一旁有人鬆了口氣,說了一句太好了。不一會兒,又有人進來,懷裏抱著啼哭不止的孩子。
    他依舊隻是盯著帳頂,沒有看看,甚至都沒有轉頭看他們一眼。
    腦海裏隻是不停地回響著自己在產房裏說的那句話,他隨了她最後的心願,卻害死了她。
    他也好,孩子也好,都是殺了她的凶手。
    他曾說過,她就是他的全部,失了她,他便失去了所有。她為什麽會覺得,給他留下一個孩子,就能讓他從這份痛苦裏解脫?
    身邊不停地有人來跟他說話,他不曾仔細聽過,似乎說的都是諸如孩子需要他之類的話,他知道孩子需要他,那是他跟她的孩子,是她留下的血脈。
    他本該如她期望的那樣,揣著對她的愛意和思念,將孩子養大,借著孩子的成長,讓自己從痛失愛妻的苦痛裏麵走出來。
    可是,他發現自己實在是辦不到。一提起孩子,他便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她。他沒有她,沒有其他人想的那麽堅強,他曾說他們隻有死別,沒有生離。可如今,他才發現,即便是死別,他也無法忍受。
    起先他還會偶爾睜開眼看看,過了兩天,他終於是連眼都懶得睜開了。
    身體的虛弱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獎勵,他甚至為馬上就能離開這個世界,可以去她去了的地方而感到欣喜若狂。
    “沒想到你真的這麽狠心,孩子還那麽小,你這個做父親的,就真的舍得離他而去?”耳畔響起幽幽的聲音,那般熟悉,叫神誌渙散的他猛然一怔。
    “你若真的拋下他,日後泉下相見,我絕不會原諒你。”依舊是那個聲音,帶著幾分氣急敗壞。
    他心口一絞,張了張嘴想要喚她,卻是無法。
    “他……他動了!”這一次,帶著幾分欣喜,“薛神醫,你快來給他看看!”話到最後,已是哽咽。
    他猛然一驚,恍惚意識到了什麽,費盡力氣,讓自己睜開了眼。
    刺目的光讓他眼睛一疼,卻也還是看清了站在床邊滿眼含淚的人。
    不等他抬手去抓她,那人便已經俯下身來,緊緊攥住了他的手。
    自指尖到掌心傳來的熱度讓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幹裂的薄唇張合,沙啞的嗓子吐不出半個字,唯獨隻能努力收緊被她握住的手,感受她的存在。
    “先前他自閉筋脈,還好你及時醒了,若是再晚點,隻怕我們救活了你,卻來不及救他了。”一旁的薛神醫緩緩吐出一口氣,折身去外間取自己的藥箱。
    “虧得那蠱蟲有用,否則,你們都去了,隻可憐我那小侄兒自小就沒了父母親。”一旁的阿城湊了過來,挑眉看了看榻上睜眼的人。
    他跟陳詞匆匆趕來的時候,夏初瑤早已經昏死過去。張真人和薛神醫都束手無策,看著跟前氣若遊絲的人,他也隻能試著賭一把。
    當初蕭玲用在穆玄翎身上的蠱蟲確有奇效,雖不能治好穆玄翎身上的病,卻能助他延續壽命,阿城那日抓了穆玄翎之後,便回了南澤,一直在研究這種蠱蟲,隻是自穆玄翎之後,也還未在其他人身上用過,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將夏初瑤救回來。
    這幾日,這夫妻倆都昏迷不醒,一個是在與閻王奪命,另一個卻是在盼著趕緊棄了這條命,好去地下陪她。
    所有人都束手無策,幸得夏初瑤醒得及時,再晚半日,沈臨安便真的要去見閻王了。
    “我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孩子也平安,這一次我就不怪你了,你若是日後再敢做這樣的傻事,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原諒你。”賭氣地瞪了他一眼,夏初瑤語氣不善,眼角的淚卻是止都止不住。
    沈臨安靜靜看著她,薄唇張合,即便是無法言語,卻也還是一字一句,將想說的話說完。
    “好,我答應你,從今以後,生不離,死不棄,不管到哪裏,即便是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