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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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及太後,驪陽公主與老夫人聊得頗為投機,一路回了禪房,老夫人還要留她一起用午膳。

    瓊途寺的齋飯清淡可口,驪陽公主為著請燈之事,須得在瓊途寺小住一日,她便幹脆叫隨侍和丫鬟們將為她準備的廂房挪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裏來。

    一桌子的人坐著吃飯,唯獨夏初瑤這個孫媳婦要站在老夫人身後布菜。她不過是客套地說了一句,沒想到老夫人便真不讓她坐下。這布菜從前在威遠侯府她見著父侯的那些妾室姨娘做過,她一個女將軍,哪裏做過這些,偏偏應付的還是個喜歡挑刺的老太太。

    一頓飯下來,夏初瑤忍了一肚子氣,好不容易老夫人要去聽晚課,驪陽公主也要去看看她選的燈,沈臨安陪著老夫人去了,夏初瑤便叫了沉碧將房裏的竹椅搬到床邊,自己蓋了一張薄被,抱了沉碧遞給她的暖爐,躺在竹椅裏,仰頭看窗外的夜空。

    大抵是在山中的緣故,軒窗外的夜色比尋常的要澄淨些。也的確是因著佛寺清靜,周身的香火氣一熏染,心也就跟著沉下來幾分。

    聽老夫人與驪陽說了半日的話,夏初瑤現在有幾分想家了。

    威遠候府裏的後院裏,除卻做夫人的母親和她這個女兒外,還有七個姨娘。父侯喜納新人,母親隻要不動及她侯夫人的地位,便也都隨父侯的意。

    母親整治後院的妾室們自有一套,後院這些年還算和諧。夏初瑤兄弟姊妹眾多,感情也十分深厚。

    兩位哥哥都在朝中領職,平素裏朝上朝下三兄妹多有照拂,那柄青鸞劍,便是二哥夏初祁送給她的生辰禮物,聽說是特意拖了人尋了兩年之久,遺失江湖的名劍。

    比起鎮國公府,威遠候府雖然未必一直都是一派和諧,可至少小輩們之間的情意是真。而這沈家三兄弟,平素裏便都各自為事。沈臨淵與太子關係甚密,二子沈臨寒出任吏部侍郎,那是二皇子的地盤。眼下便看這個準備參加春闈,考科舉,入翰林的沈臨安,入仕之後,會選擇哪一方。

    她眼下打定了注意,要好好關注這大齊朝堂上的動向,不為別的,如今穆玄青在故洗城為質,大齊皇帝封了他晉王,雖然也隻是讓他領了一份閑職,可畢竟他身份特殊,為了安生,這朝堂內外之事,都要好好把握才行。

    那日一見,聽得他那些話,大慟一場之後,她心緒也平靜了許多。

    先前的種種擔憂和猜測,說到底,不過是害怕穆玄青會因著此番兵敗,責怪自己,害怕自己曾以為的一片深情,到如今旁觀者的身份再來看,才發現穆玄青根本不在意那個肯為他出生入死的夏初瑤。好在,穆玄青還是在乎她的,她這也算是看到了自己期許的結局。

    這般無邊無際地猜測著,思索著,大抵是這薄被太暖軟,四周太靜謐,夏初瑤眼皮越來越沉,就這般靠在竹椅裏睡了過去。

    迷蒙裏還是瓊途寺廂房裏的景象,夏初瑤隻覺得自己身子輕飄飄地懸在窗邊,垂目便能看到竹椅裏擁被側頭睡過去的“自己”。

    這還是第一次,她從這個角度好好看眼前的人。比從前的她更嬌小了幾分,那張臉也更加柔美,眼下秀眉微蹙,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雖然不想承認,眼前的人,的確比真正的自己要漂亮幾分。這小半個月來她養得不錯,一張小臉上已經沒了開始那般病怏怏的模樣,氣色頗好。

    她尤自看著竹椅上的人出神,卻見那閉目睡過去的人猛然睜開了眼,一雙看向她的水眸裏滿是哀怨。

    被那眼神掃的全身一震,夏初瑤身形一晃,再看竹椅裏的人,那個夏棠已經直起了身,一雙眼死死盯著她,抿唇不語。

    “你”張了張嘴,夏初瑤看著眼前的一切,都要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

    “還給我你還給我”竹椅上的夏棠突然動了,一把朝著夏初瑤撲了過來。

    夏初瑤本能地往後一躍要躲開,這才發現自己的身手又如從前一般敏捷了。她站在窗外,看著裏麵一臉不甘心的夏棠。

    “你要我還給你什麽?”挑眉看著滿目凶光的夏棠,夏初瑤都驚訝原來這張臉上還能有這樣的表情,“是你自己尋死,放棄了這條命,我也是被你的心上人所害,才變成了這般模樣,這件事上,你要怨,也隻有怨自己。”

    夏棠說得含糊,可夏初瑤卻能聽明白,叫她還的還能是什麽,不過就是被她占了的這條命罷了。

    可便也是這一點上,她最無辜得緊。她本也是該死了的人,夏棠自己尋死不想活了,她也並非就那麽甘願在這具身子裏重新活過來。

    隻是,她跟夏棠不同。她不是個輕易認命的人,今次既然活過來了,她便也沒想著再叫誰將這命搶去。

    “我不是我不是”窗邊的夏棠張了張嘴,卻說不出連貫的話語來,才說了幾個字,便見她突然抓著脖頸,兩眼翻白,顫巍巍跪倒下去。

    不是什麽?

    夏初瑤一驚,湊上前去拉她,卻發現自己的手輕易穿過了軒窗的窗欞,穿過了夏棠的身體。

    同時,她隻覺得周身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她往夏棠身體裏吸。

    片刻的混沌,瞬時恢複清明。

    “夫人,你怎麽了?”那邊提了炭盆進來的沉碧看到猛然坐起身的夏初瑤,放下炭盆,幾步上來,見她滿頭冷汗,一雙手疊在自己的脖頸處,沉碧忙伸手去拉她的手,“夫人,可是夢魘了?”

    “這會兒什麽時辰了?”沉碧手心傳來的溫度讓夏初瑤安心了幾分,這才轉頭看了看房中各處,啞著嗓子問了一句。

    “剛剛奴婢出去替夫人取炭盆來,這來回最多不過兩炷香的功夫吧,夫人怎就出了這麽多冷汗?”夏棠身子不好,從前也時常夢魘,這小半個月來本以為有所好轉,今次再看到這般症狀,沉碧也是十分憂心。

    抬手捏了帕子替夏初瑤擦額前的冷汗,沉碧還在想著,要不要把這件事情跟三爺說上一說,也好叫大夫來替夫人瞧瞧。

    “作了個噩夢,現下沒什麽事了。晚課不過半個時辰,我們還是早些過去接老夫人和三爺吧。”接過沉碧手裏的錦帕,夏初瑤站了起來,擦了臉,理了理自己的衣裙,便叫沉碧準備著去佛殿那邊接人。

    因著剛剛的那個夢,她現下是半分睡意也無了。夏棠那些掙紮的模樣,現下還是曆曆在目。讓她更加上心的,卻是夏棠最後的兩句話。

    一句是她跪倒之前的“我不是”,還有一句,是在她被卷回身體裏時,耳畔輕輕回蕩的那一句“救救他”

    不過三個字,夏初瑤也不知道夏棠讓救的,到底是什麽人?隻是,那句“我不是”,到底是在指什麽?

    分花拂柳,繞過禪院回廊,看著一輪月色,走在路上的夏初瑤突然打了一個寒顫,夏棠說的“我不是”難道是在說,並非她自己尋死才丟了性命?

    可是,之前斷斷續續她也聽身邊的人說了,出嫁之前,為了不應這樁婚事,夏棠在尚書府裏就好鬧騰了一通,幾乎將能尋死的方法都試了一遍。這也是為何初到那幾日,她甚至可以從銅鏡裏看到那雪頸上淡淡的紅痕,想來是先前夏棠上吊留下的痕跡。

    她這般情願死也不願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在大婚之夜沒了性命,被夏初瑤頂替,在很大程度上都隻能叫夏初瑤猜想,這一次隻怕是夏棠尋死成功了而已。

    可如今那個似夢非夢的情景,才叫她警醒。若是夏棠最後放棄掙紮,願意出嫁,卻在婚房之中被他人所害,突然暴斃。那麽,夏棠那一句“我不是”和她滿眼的不甘心便也都解釋得通了。

    這般想法,叫夏初瑤嚇了一跳。本以為隻要她安分,就安全了。可若真是這樣,隻怕這想要害她的人,不是在夏尚書的府裏,便是藏在鎮國公府裏。

    這猜想太叫人不安,夏初瑤抬手攏了攏身前披風的領子,將自己裹得更嚴實一些。等明日回了國公府,她怕是須得先將屋裏屋外好好探查一番,在作其他打算。

    她們到的時候,晚課剛剛結束,正好在後殿看燈的驪陽公主也過來了,四個人一起往住的小院走。

    沈臨安扶著老夫人走在前麵,夏初瑤不得已,便也隻能慢半步跟著驪陽公主。

    不過好在在老夫rén miàn前,驪陽公主十分安靜,擺出一副乖巧的模樣。前麵老夫人在與沈臨安說話,後麵跟著的兩個人便都默然不語。

    側眼看驪陽公主,夏初瑤在心在揣測,那害死夏棠之人,會不會是她?畢竟,她到現在都這般仇視自己,就怕她覺得,隻有夏棠死了,才能叫沈臨淵死心。

    不過想想,夏初瑤便也否定了這個猜測,若是驪陽真隻想她死,又何必這般費力促成這樁婚事。何況,她這個被聖旨逼婚的新嫁娘死在了大婚當晚,夫家的新房裏。這對沈家,對皇室都沒什麽好處,還是頗有損顏麵之舉。

    隻是,這夏棠一個千金大xiǎo jiě,能得罪的也不過是個跟她爭心上人的驪陽公主罷了,還會有什麽人這般煞費苦心,想要她去死?

    一路揣測著,夏初瑤隻覺得越想越亂,輕輕搖了搖頭,甩開這些思緒。夢境裏夏棠那幾句斷續的話是什麽意思,都還隻是她自己的猜測,若想證實這個猜想,隻怕還需得去找些證據才行。

    她本是因著思緒有些分神,卻穿過回廊,踏入禪院時突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接著便覺一股勁風自身側的樹叢中襲來。

    “小心!”她甚至顧不得多想,身體已經做出判斷和反應,一把將身側的驪陽公主推開,自己也跟著她往前幾步。

    便是在這轉瞬之間,樹叢裏越出一個黑色的身影,帶著勁風的長劍擦著她們而過,本是直指驪陽公主的心口,卻因著夏初瑤這一打亂,長劍劃破她的手臂,行刺的黑衣人猛然收劍轉身,再次朝著近在咫尺的兩個人刺來。

    不過是須臾的事情,夏初瑤剛推開了驪陽公主,見那人轉身刺來,本能地想躲,卻發現自己未受傷的手臂被人猛地抓住,被她推開,驚魂未定的驪陽公主一麵高喊著“有刺客”,一邊拽著她擋在了自己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