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連我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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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要同去,還不回府過年?”驀然見到沈臨安從馬車上下來,沈臨淵眉頭蹙得更深,“年下叔伯們進京過年,你不在府中候著便也罷了,除夕都不一起守歲了?你這般胡鬧,不怕奶奶動怒?”
“這次去望都,是奶奶允了的。前兩日我聽說諸葛先生在望都,之前尋遍江南也未能得見,現下機會難得,臨安不想錯過。”一張明若珠玉的臉上帶著如晨光般暖軟的笑,沈臨安攏了袖子,眼神溫和地看著沈臨淵,“聽說昨日大哥得了旨意,今年除夕要去宮中赴宴,眼看大哥好事將近,我們夫妻二人大抵是湊不上這份熱鬧,便先在此給大哥道聲喜了。”
除夕之夜的宮中宴請,是皇家的家宴,請的都是皇族親眷,就連他這個沾親帶故,還被陛下點了要年下入宮赴宴的人都沒資格參加,陛下這道聖旨雖然沒有明說,卻已經點明,要叫沈臨淵做他們皇家的人了。
這種時候,他與夏棠不在府中,倒也免了尷尬,叫大家都省心。
“年下所有人都忙前忙後,你倒任性,以後如朝為官,諸多規矩,也由不得你這般自在而為了。”提起宮中之事,沈臨淵輕歎了口氣,麵上表情也黯淡了幾分。看著跟前的沈臨安,倒是真的生出了幾分羨慕。
“大哥說笑了,臨安素來都是想什麽便做什麽,任誰都約束不得,入不入朝都是一樣的。”沈臨安揚眉一笑,朝沈臨淵拱手作了個禮,牽了夏初瑤轉身便走,“時候不早了,此去望都路遠,我們便先走一步。”
晨光熹微,沈臨淵站在階前,轉頭看著攜手離去的兩個人,抿唇不語,右手下意識地按上了腰間的劍。
他這個庶弟,看似隨和的性子,卻是自小便很有主見。他比沈臨安大四歲,是看過當初雪姨娘在的時候,父親是如何寵他們母子,也是見過東晉王出事之後,九歲的沈臨安是如何從鎮國公沈朔最寵愛的孩子,轉眼變成府裏無人問津的庶子的。
若非老夫人垂憐,匆匆從幽州到帝都,將他接進遮雲苑撫養,隻怕這些年沈臨安在國公府裏的日子不會好過。老夫人是為著他回的鎮國公府,對他分外庇護,因著有老夫人的示下,這些年父親都說了,隻要他不做涉及朝堂,涉及沈家之事,便萬事隨他。
他算得上是沈家最自在的人,到如今最不稱意的事情大概就是這場賜婚。偏偏,他明明是被迫娶了夏棠,如今那個曾說要與自己白首不相離的那個人卻在嫁了他之後,仿佛忘記過往一般,與他這般十指相扣,情意綿綿。
作為國公府裏的嫡長子,他自小便被教導日後是要繼承沈家功勳和重擔的人,所以他一個在金玉錦繡裏長大的貴公子,自行請旨入伍,到今日的這些功勳,都是他拿命拚來的。
與晉國這一場大勝而歸,他本該是最風光最得意的人,可現在總覺得,大勝回來的這幾個月裏,他該有的一切都被這個曾閑散度日的三弟搶了。第一次,對這個曾經閑來對弈,無話不談的弟弟,沈臨淵心中生出了幾分真切的恨意。
這邊夏初瑤被沈臨安牽著上了馬車,聽得外麵車夫趕馬啟程的聲音,她才恍然回過神來,看向身旁靠著車壁,陷在軟座裏捏了一本書看的沈臨安,眨了眨眼。
昨日說起此事的時候,看沈臨安一臉淡然,今早起來還不見了人影,夏初瑤以為他是為著自己的隱瞞不報有幾分生氣了,沒想到這人是一大早跑去遮雲苑說服老夫人讓他同行了?
“三爺此去,是去拜訪諸葛鬆陽老先生嗎?”剛剛聽他提起諸葛先生,夏初瑤有些好奇。能讓老夫人準了他在這年節之際還往外跑的,怕是隻有這個名傳七國,享譽四海的名儒諸葛鬆陽了。
諸葛先生年輕時曾是大齊文殊閣閣老,那是對學識淵博之士最高的讚譽,之後他辭去閣老一職,遊曆山川,在各國廣設學堂,天下學生無數。很多年輕人為了能以他為師,還不遠千裏投奔,在他門下,學子們不分國別,聚在一堂,曾被譽為盛景。
“月初接到消息,諸葛先生這次從越國回來,準備在望都小住,我有心拜訪,一直沒有定下拜訪之期,昨日你提起望都,我便正好想起這事兒來。”沈臨安放下了手裏的書,抬眼看她。
“可這過年是大事,府裏叔伯齊聚,老夫人怎麽會這麽輕易就允了三爺出府?”即便是天下聞名的大儒,即便是老夫人真的寵沈臨安寵到了無邊無際的地步,也不可能他今早去一說,老夫人便輕易地答應了他不留在府上過年。
“諸葛先生曾是文殊閣的閣老,當年與祖父有些交情,祖父欠了老先生一個人情,這些年來奶奶一直掛念這樁事情,偏偏諸葛先生行蹤不定,如今聽得諸葛先生在望都鎮,便應了讓我去還這個人情。”
伸手接過黛綠泡好的茶,看著白瓷茶杯中起伏的雪色花朵,沈臨安微微一愣,抬眼見一旁的夏初瑤捧了茶杯嗅著茶香眉眼都舒展開來,也就沒有說什麽,抬手飲了一口,綴了滿口的茉莉香。
“這麽說來,諸葛先生來望都來得也巧。隻是今年過年隻有你我二人,隻怕會冷清了許多。”一口茶喝驅散了身上的寒意,四匹馬拉的馬車寬敞平順,聽著馬車外街上的喧鬧漸行漸遠,夏初瑤隻覺得高興,眼看著自此之後至少半個月,她都能過得自由自在了。
“我本也不想湊國公府裏的那份熱鬧,夫人若是嫌冷清,等明兒到了望都別院,我便吩咐下去,叫他們好生籌辦,你想要什麽樣的熱鬧,都叫他們給你備著。”
“三爺既然這麽說了,到時候妾身就不客氣了。”這番話聽得夏初瑤十分舒心,雖然身邊諸事時移世易,不過不管在哪裏,這過新年也是大事,不能伴在雙親身側,能熱熱鬧鬧地過,也是好事。
“我的便是你的,”看到她眉眼裏躍起的笑,璀璨如灑星光,沈臨安抬手手裏的書卷托腮,想了一想,“連我都是你的,這點小事,你又何須客氣?”
“”明明知道是玩笑話,瞧著沈臨安的一臉笑意,夏初瑤喝茶的動作頓了一頓,微微有幾分愣神。
眼前的人有一副俊逸到可入畫的麵容,可他更吸引人的卻是那份雍容溫和的氣質,這也是夏初瑤大婚當夜初見他時,便能那般坦然與他談條件的原因,沈臨安總是給人一種平易近人到讓你覺得你的一舉一動他都放在心上,還會為你著想的錯覺。
偏偏,他還極善於察言觀色,抓得住你的情緒,幾句話就能說到你心坎上去。
這樣的人,若是心中懷了叵測,等上了朝堂,隻怕是攪亂一方風雲。這麽一想,夏初瑤突然對沈臨安生出了幾分懼意。
“怎麽突然變了臉色?你若是不喜歡,這些話日後我不說了便是。”本也是瞧著她笑得開心,所以沒忍住開了個玩笑,不過幾句俏皮話,卻見她看著自己,突然變了臉色,沈臨安探身上來,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皺眉輕聲問到。
“哪裏是不喜歡,夫人這分明是害羞了。”一邊在把食盒裏的糕點拿出來裝盤的沉碧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笑著開口,剛剛夫人那一張小臉驀然染上兩分緋紅的模樣她可是瞧得清楚。
“沉碧!”夏初瑤這才回過神來,聽得沉碧也拿她打趣,帶了幾分羞惱地喝了一句,起身便要越過黛綠去抓沉碧。
她才剛站起身,便隻聽得“呯”的一聲,似乎是有什麽猛然撞到了馬車的一側,外麵響起馬兒受驚的嘶鳴聲,整個馬車也猛烈地晃動起來。
夏初瑤隨著車廂晃動,腳下踉蹌,眼瞧著要往茶桌前倒,好在一旁的沈臨安伸手將她一攬一拉,顛簸間一把將她攬到了自己的懷裏。
眼看茶桌上的兩杯茶傾撒過來,沈臨安忙抬袖往夏初瑤身前擋了一擋,替她擋下這潑灑來的熱水。
“這是怎麽了?”等外麵車夫製住了受驚的馬,拉停了馬車,沈臨安便鬆了箍在夏初瑤腰上的手,揚聲問了一句。
夏初瑤看著馬車裏落了一地的糕點和抓著車座才勉強穩住身子的黛綠和沉碧,她從沈臨安懷裏起身,伸手撈起了一邊車簾,想看看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們已經行至城郊,這會兒馬車停在官道旁,一旁除卻跟在他們後麵的另一輛沈家馬車之外,還有一輛黑頂朱壁的馬車。
車邊站這個碧衫少年,正在與王管家說話,大抵是聽到了沈臨安的聲音,又瞧見這邊撈起簾子的夏初瑤,忙上前來拱手俯身朝他們作禮。
“我家主子的馬車一時失控,衝撞了三公子和夫人的馬車,驚擾了公子和夫人,還請恕罪。”碧衫的少年垂首告罪,聲音裏滿是歉疚。
他沒有抬頭,夏初瑤卻是在聽到這聲音的時候,便認出來這是誰家的侍從。她抿唇沒有說話,隻抬眼去看那輛不起眼的馬車。
身邊的沈臨安也起身過來,望向那馬車,卻未看出車子裏的主子是誰,便低頭去看碧衫少年:“我們沒什麽大礙,你們可有人受傷?”
那邊馬車的車壁上還有明顯的劃痕,車輪瞧著也有些不似平常,想來雖然是對方撞上來的,卻明顯那邊的馬車損傷更嚴重些。
“這新買的馬匹還未馴熟,驚擾了沈家的車駕,三公子不責怪便也罷了,還這般關心這邊的情況,這般胸懷,本王佩服。”那邊馬車車門開了,下來的人一身碧雲紋繡混邊的霜白袍子,金冠束發,長身玉立,站在車邊,揚眉朝著沈臨安他們這邊拱手作了一禮,“在下穆玄青,見過沈三公子。”
這臨時買的馬車裝飾簡陋,宛若尋常人家所用,根本看不出身份。換做其他高門貴胄家的人被這般衝撞,隻怕早就指著望舒的鼻子罵了,偏偏這三公子就是這麽一副好脾氣。
“你在車上等我,我去去就來。”沈臨安之前未曾見過穆玄青,這般聽他自報姓名,猛然想起的是那晚夏初瑤夜宴回來之後,昏睡間喊著的那兩個字。心緒一動,側頭看了一眼依舊抬手撩著車簾,看著外麵的夏初瑤,他低聲說了一句,便整裝下車去拜會。
“夫人,你沒事吧?”沈臨安下了車,一旁的沉碧過來替夏初瑤放下了車簾,拉過她的有些冰涼的手,小聲問了一句。
“無事,你們把車裏收拾一下吧。”由著沉碧放下車簾,她雖然想看穆玄青,卻也知道如今自己身為他人婦,不該這般在外男麵前拋頭露麵,便也隻是靠在窗邊,聽著外麵兩人寒暄。
詢問下才知道,這穆玄青聽說望都有好酒,這年下無事,便想過去瞧瞧,順便練練他前些日子新買的馬匹。卻不想這馬兒不聽話,半路受了驚嚇狂奔,正好撞上了沈臨安他們的車駕。
等兩邊的車夫檢查下來,穆玄青他們的臨時買的馬車不夠結實,車壁損傷不說,右邊的車輪受損,已然不能再跑。
眼下已經出了故洗城數裏,穆玄青這般身份,自然是不能叫他在這裏頂著寒風等人來接,沈臨安便也隻好請他同乘,待到了前麵的城鎮,再重新雇車。
出門前朱氏替他們準備了兩輛馬車,後麵跟著那輛裏除卻禦風之外,都是朱氏給夏初瑤挑的隨行婢女和幫她一起清賬的管家和小廝還有半車的行李,現下望舒和馬夫騎了他們拉車的兩匹馬,三個主子也都不好分誰去跟後麵的下人們同車,便也隻能請穆玄青上了夏初瑤所在的車。
馬車寬敞,穆玄青與沈臨安坐在了桌案兩旁,夏初瑤與黛綠沉碧便靠坐在了窗邊。
先前隻覺得這一趟得了自由,感覺十分輕鬆愉快,這會兒見著穆玄青,還聽說他也要去望都鎮,夏初瑤絞著帕子坐在那裏,一顆心仿佛要跳出來了一般。
“初到故洗城時,本王曾去國公府拜訪,可惜當時三公子不在府上,未能有幸得見。”再次動身之前,沈臨安叫下人燒了水煮了茶,這會兒捧了茶杯,看著杯子裏的碧潭飄雪,穆玄青說話間,目光落到了窗邊的夏初瑤身上,匆匆一瞥便又收了回來。
“那日受朋友之邀去了瓊途寺,回來聽夫人說起殿下到訪之事,沈某也是覺得頗為遺憾,幸得今日借著這撞車之事,能得見殿下風采,也算是一番緣分。”沈臨安抬眼看夏初瑤,見她頗有幾分拘束的模樣,也隻是微微抿唇,淡笑著回了一句。
“說起那日,本王還未向夫人道歉,那rì běn是本王說起舊事一時失神未能接住夫人遞上的茶,卻叫夫人受了驚嚇,本想宴後再好好跟夫人陪個不是,隻是夫人半途不適離席,本王便也一直沒尋到賠罪的機會。”
目光再次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夏初瑤身上,這一次,穆玄青拱手俯身,朝她作禮賠罪。
“那日是妾身手滑,在貴客麵前失儀,還潑了殿下一身茶水,是殿下寬宏不怪罪,這怎麽還能是殿下的過錯。”絞帕子的手一緊,夏初瑤將帕子攥在手裏,起身朝著穆玄青福了一福。
“那日因著是得見貴客,又聽得太子那幾句打趣的話,一時間慌了神,衝撞了殿下,之後更是宴上失儀,中途離席,是妾身失禮了,今日便在此跟殿下賠個不是。”那一日她是重生後初見穆玄青,偏又聽他喚她“亡妻”,心中滿腔悔恨和傷情不能自已,等事後回想起來,她其實也覺得當時舉止多有不妥,尤其是在假山後哭時還有沈臨安在她身旁。
那晚的事情,落鬆苑上下的人半句都沒有再問,所以即便是想要跟沈臨安編個慌解釋,他不問自己也沒有開口的機會,倒是難得今日穆玄青再次提起。
其他人便也罷了,沈臨安這般心思細的人,當時她哭得那麽凶,事後他卻半句不問,想來是心中有了什麽猜測。夏初瑤也是怕沈臨安會猜測到穆玄青身上去,穆玄青初來大齊,她不想讓他惹上任何懷疑。
“先前本王一直記掛此事,便是害怕夫人因著此事受了委屈,叫三公子與本王生出了什麽間隙來,如今既然說清楚了,本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便都拋諸腦後,不需得再提了吧。”當日這個沈三夫人的失手和中途離席的舉動的確叫穆玄青有幾分在意,之後也叫望舒去查了沈三夫人的底細,並未查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現在聽她這般一說,或許當日她失態之舉,的確與自己無關,而是因著太子褚雲清那幾句調侃她和沈臨淵的話。
隻是,若是這般,那當初在月瑤樓裏,她跟素心說的那句“還不是時候”又要如何解釋?素心也好,他也罷,到如今也未曾想明白,這沈三夫人那日裏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