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比以往好上很多

字數:5161   加入書籤

A+A-


    除夕當天夏初瑤起了個大早,因為想起昨日忘了看前廳裏的擺設有沒有紕漏,又看外間的沈臨安還沒有醒,便也沒有喚人進來,自己悄悄穿了衣服,隨意拿簪子挽了發,悄聲出去。

    屋裏備兩套枕被,外間要有個寬敞的軟榻,這是剛到別院的時候沈臨安就安排準備的,就如同他們在落鬆苑時一樣。

    外間的軟榻被安置在了軒窗下,此刻清淡的天光落下來,映襯著沈臨安的睡顏。

    夏初瑤站在幾步開外,望著軟榻上還在沉睡的人。這兩日他也跟著忙前忙後,除了幫她打理上下,還要常常去與池光也不知道在討論什麽。

    她一下子輕鬆了不少,倒是把他給累著了。

    平素裏的沈臨安,俊逸的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那笑如三月的風,輕輕一吹,便能叫世間萬物都染上緋碧緗色。如今睡著了,卻見他眉心微攏,薄唇輕抿,也不知是夢中遇到了什麽為難之事,還是心中藏著點什麽煩悶,平日裝得太好,也隻有在這放鬆的時候,才一不小心顯露出來。

    夏初瑤有時也在想,這沈臨安大抵早就看出了她身上的蹊蹺,畢竟那日聽穆玄青說起,她才知道,這夏棠的才名也不小。

    可往日她與沈臨安相處之時,半分才情不顯便也罷了,很多時候做事,都因著他讓她隨性而為而連端莊賢淑都稱不上。

    她在他麵前破綻最多,偏偏他半分疑惑之色都沒有,將她的一切都盡數包容,不顯露半分懷疑。

    這幾個月來,她也就屬在他身旁時最為舒心,即便是從前當她的鳳瑤將軍,當真正的夏初瑤時,她說話做事,在軍中要顧忌身份,不能失了自己的軍威,回了帝都,也要為著穆玄青和威遠候府,她須得做到當得起侯府大xiǎo jiě這個名號,哪裏能有如今這般自在。

    還有眼前這個人,她將他當朋友,更多的,還將他當恩人。

    他給了她最大的尊重和保護,他甚至將她當自己家人,給了她最大的信任,可是,夏初瑤覺得,自己卻半分都不了解他。

    這也是夏初瑤對他有幾分懼怕的原因,他似乎已經將自己的一切都擺在她眼前,跟她交心,給她選擇的自由。可是有時候夏初瑤覺得,她看到的沈臨安,不過是沈臨安想讓她看到的模樣,他那張笑臉之下,藏了太多叫人難以捉摸的東西。

    大抵,也隻有在睡夢之中,在完全鬆懈下來的時候,才會不由自主地顯露一二。

    不自禁地,夏初瑤上前兩步,伸手去撫他的眉心,想要將那些攏起的褶皺抹平。不知為何,她有些不想看到他這樣的表情,他還是笑著的時候更好看些。

    纖手觸及眉心的時候,手下的人眉眼微動。

    睜開眼時,榻前已經空無一人,沈臨安剛撐著起身,便聽得外麵沉碧叫“夫人”的聲音,還有夏初瑤叫她噤聲壓低嗓子吩咐她去打水服侍洗漱的聲音。

    抬手撫向自己的眉心,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氣還在空氣裏縈繞,沈臨安聽著外麵故意壓低了的動靜,唇角揚起一抹微笑,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因自家夫人那般有心想讓他好好休息,沈臨安便也幹脆倒頭又好睡了一覺,等黛綠進來說是前廳那邊在準備早膳的時候才起。

    別院後麵有一片梅林,因著林中引了溫泉水,加上今冬氣候並不十分凜冽,幾人一起用過早膳之後,便相約一起去賞梅,穆玄青釀的幾壇歸魂香埋在梅林裏,此去也正好取酒。

    聽沈臨安跟穆玄青說起時,夏初瑤才知道那日他們去南山時,沈臨安已經帶著禦風去拜訪了諸葛鬆陽先生。

    兩人一時談起諸葛先生的書著和學問,夏初瑤跟在後麵,插不上嘴,卻也在心在暗自鬆了口氣,先前還擔心若是她見著諸葛先生,隻怕會更露破綻,卻沒想到,沈臨安那日就已經去拜訪了,還壓根兒沒想叫她一起。

    “你不是在勤練劍法嗎,此處風景甚好,不如你就在此舞一套來給為師瞧瞧,是不是真有進步?”池光大抵也是覺得聽他們談論有些無趣,眼見那兩人邊走邊說,偶有幾句辯論,完全沒將身後的其他人放在眼裏,便拉了夏初瑤和跟著的其他人停了下來,揚手將一直背在身上的劍取了下來,遞給她。

    “在這兒?”夏初瑤本有些不好意思,沈臨安和池光禦風他們便也罷了,反正她剛開始學的時候他們就都見過了。可如今穆玄青在,她知道自己此時的斤兩,她不想讓穆玄青瞧見她那還有幾分笨拙的模樣。

    隻是,看到池光遞過來的劍,夏初瑤又有幾分遲疑了。這劍池光第一天來時便帶著,被裹得嚴嚴實實,她從未見他用過,卻直覺這定然是一柄好劍。

    轉頭看了一眼已經走向梅林深處的兩個人,夏初瑤抿了抿唇,應了一聲,接過了池光的劍。

    解開纏繞的布條,看到那做得有幾分粗糙的皮質劍鞘時,夏初瑤頓了一頓隨即一手握住劍鞘,一手緩緩將劍拔出,眼瞧見那銀色泛光的劍刃上暈開的一抹緋紅。

    夏初瑤握劍柄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猛地一揚,隻聽一聲清麗的劍鳴,眼前一道緋色的劍光劃過,手腕一轉,橫劍在身前,看著劍刃正中自劍柄到劍尖的那一道紅痕,夏初瑤瞪大了眼睛。

    這是名劍“緋雲”,據說傳自上古,是截天邊晚霞染就。劍光緋色,染血之後,劍上那道紅痕會傾數散開,將劍身染就成與血一般的顏色。

    雖然也知道那些傳言不足為信,不過是誇大其詞。不過,夏初瑤也知道,此劍需要以血來養劍,浸血越多,劍鳴越清亮,劍光越甚,那道紅痕便也越紅。

    因著這個特點,此劍多為各國shā shǒu所喜愛。畢竟,也隻有他們,才能找到那麽多血,來養這柄劍。

    想想池光從前的身份,夏初瑤便也不驚訝這劍為什麽會在他手裏了,隻是心中感歎,自己竟然有機會見著“緋雲”,這也算了卻她一樁心願。

    “你們可瞧好了。”揚眉朝著一旁的池光和禦風,還有光看劍已經看呆了的黛綠和沉碧一笑,夏初瑤身形一動,退開幾步,長劍一揮,將之前池光所教的劍法盡數耍了出來。

    大抵是因著見著這名劍太過開心的緣故,今日這劍法耍起來,比往昔的任何一次都要流暢許多,除卻動作標準,劍招間終於多了幾分氣勢,有些要學成的模樣了。

    “沒想到尊夫人竟然還有這般身手,實在是叫本王大開眼界。”那邊意識到走遠的三個人不知何時已經折了回來,看著那梅林裏舞出道道緋色劍光,卷起紛飛梅花的聲音,穆玄青聲音中驚訝不掩。

    “沒想到這麽短的時間裏,她竟然已經練得這麽好。”沈臨安攏著袖子,聽了穆玄青的話,俊眉一揚,望向夏初瑤的眼裏,多有幾分自豪的模樣。

    穆玄青抿唇看著那劍影和花瓣紛飛的情景,眼中悄然浮出一抹寂然來。那個曾經會陪他雪天溫酒,花下試劍的人,如今是再也尋不回來了。

    午膳過後,為著搬酒,大家又是一陣好忙。

    因著昨日便將那些能回家過年的下人全部遣走了,今日許多事情都需得他們自己動手。好在即便是如穆玄青和沈臨安這般身份尊貴的人,也並非是養尊處優的嬌貴公子,聽夏初瑤使喚起來,做得分外利索。

    等暮色四合的時候,發了大份賞銀,送走了廚房裏的廚子,幾個人便都聚在前廳的飯桌前。

    一桌子的珍饈美味,配上新開的歸魂香,連望舒和沉碧還有黛綠他們都在旁邊另開了一個小桌,杯盞交錯間,眾人倒是更加親近了許多。

    飯後因為今夜要守歲,大家便也都沒有散去,沈臨安與穆玄青擺了棋盤,禦風跟黛綠要去院子裏放炮仗,就連一直擺出一副安靜老成模樣的望舒都被他們叫出去放煙花了。

    跟沉碧泡了茶給兩位爺,夏初瑤扭頭瞧見在廳外廊下靠著廊柱喝酒的池光,她垂目看了看棋盤上擺開的局勢,見兩人在這裏還有好一番廝殺,便端了一壺剛溫好的酒,出門去找池光。

    月色雖淺,今夜卻也是星光璀璨,夏初瑤接過池光手裏空了的酒杯,添滿之後遞給他。

    院子裏的三個人正在放煙火,簇簇絢麗的煙火在空中炸開,映得仰頭看的池光眸子裏盡是五光十色。

    “我素來不喜歡這些,不過池暝小時候喜歡,每年我都會放很多給他看。算起來,我已經有近十年沒有看過煙火了。”捏著手裏的酒杯,池光長長歎了口氣。

    被趕出池家其實也沒什麽,他本是個灑脫的人,做了shā shǒu之後,更知道不能被那些所謂的感情牽絆。唯獨有幾分還放不下的,便是那個比自己小五歲的弟弟。

    “今年去采購煙火的張叔跟我說,他買了一個十分漂亮的,一次可以炸開兩朵,就是威力有些大,我不敢自己放,不如師傅你幫我放吧。”側頭掃了一眼外麵的屋頂和圍牆,夏初瑤放下手裏的酒壺,拽了池光的衣袖往院子裏走。

    那邊幾個人見他們過來,便都圍了上來,得了夏初瑤的吩咐,將張叔買回來的,說是要用來壓軸的煙火搬了出來,望舒還十分體貼地將吹燃的火折子遞到了池光手裏。

    眼看著已經捂著耳朵退開老遠準備觀看的幾個人,池光苦笑了一下,也還是遂了他們的意思,點燃了煙火。

    如張叔所說,這煙火的確漂亮,絢爛得照亮了沈家別院頂上的夜空。威力也是十分大,不僅引得屋裏的兩人暫停了棋局出來觀看,還叫原本隱在不遠處房梁上的黑衣人小心地挪了個位置,探出頭來,看漫天的璀璨。

    夏初瑤仰頭看著煙火,餘光裏看到了前廳門口攏袖也看得專心的兩個人,心中的煙火也炸開了一片,她總覺得,今年這除夕過得,比以往都要好上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