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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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信的葬禮在十一月四號。

    那天陰轉小雨,東南風轉西北風。

    我看到沈三千穿著黑色素衣站在最前方,長發盤起,耳邊插著一朵白色山茶花。

    她站在墓碑前,臉色平靜,沒有一滴眼淚。

    身邊站著撐傘的麵癱李白。

    身後是一片黑zhì fú保鏢,每個人手裏都撐著把黑傘。

    傘下站著金餘和霍丁。

    禱告的教父念完韓信的生平事跡之後,說了聲,“願主在天堂保佑他。”

    黑衣保鏢便上前,人手一支白菊。

    漫天絲雨下,那一排黑雨傘把陰暗的天空掩蓋轉換成一片漆黑。

    我仰頭看了眼黑沉沉的雨傘間透露出的一小塊灰暗的天,感覺整個世界都是這個顏色。

    灰色的。

    死氣沉沉的。

    我把白菊放在墓碑前,鞠了一躬後,朝沈三千抱了抱,聲音沙啞道,“沈三千,對不起。”

    沈三千任由我抱著,沒有推開,也沒有任何回應,隻聲線縹緲地說,“夏秋,別跟我說這三個字。”

    她臉上布滿了淒涼之色,雙眼呆滯著像是被人抽空了靈魂,隻剩一副皮架子。

    我使勁抱住她,心疼地喊,“沈三千”

    沈三千似乎笑了,語調很輕地問,“我們算不算扯平?”

    我怔了怔,退後一步,就看到她滿目悲涼地望著我說,“因為你無法原諒我,所以韓信才”

    我慌亂地捂住她的嘴,自己卻忍不住淚流滿麵,“不要那樣想,我沒有沈三千,對不起,我不是不原諒你,我隻是需要時間我原諒不了自己我對不起”

    沈三千拿開我的手,動作輕柔地幫我擦眼淚。

    一旁的李白遞來一張手帕。

    潔白幹淨的帕子上刻了個金字。

    那張帕子被沈三千抽過來擦我的眼淚時,我看到李白的麵癱臉上有一絲微變,具體說不出來,但就是知道,他的眼神變了變。

    似乎是不舍。

    卻又藏著著幾分決絕。

    “夏秋,我認命。”沈三千眼裏包了一包淚,卻遲遲沒有掉下來,她望著我,死死繃著臉,才沒有崩潰到落下淚來。

    她說,“這是因果報應。”

    韓信出事那天晚上,金餘沒能讓我出去。

    保鏢攔著我。

    我一直守在門口,直到近淩晨,金餘回來。

    身後是霍丁,蕭墨白。

    三個人進了書房,把我隔在門外。

    我在門外一直敲著門喊,“沈三千怎麽了,為什麽韓信死了?為什麽她說是我害死的?你們誰告訴我一聲好不好?”

    幾分鍾後,金餘出來把我打暈抱進臥房。

    他陪我睡了幾個小時,等我醒來已經是中午。

    當然,這些都是蕭墨白告訴我的。

    我記得被打暈之前,金餘麵色不鬱地問我,“不困?”

    他出去時穿的是黑色風衣,袖口和胸前一片濕意,我伸手探了探,指腹沾的是淺紅色的血。

    不知道是誰的。

    我猛地抓著金餘的胳膊,幾乎有些發狂地問他,“沈三千呢?韓信怎麽了?怎麽會死?不是騙我嗎?為什麽被我害死了?她說的什麽意思,為什麽我聽不懂”

    他擰眉看了我一眼,伸出大掌摸我的發頂,“別想太多,睡覺。”

    “我”我偏頭躲開,隨後就看到金餘抬手朝我後腦勺狠狠一劈。

    我從臥室出來後,邊走邊滿臉痛苦地掐揉著疼痛的後頸。

    蕭墨白坐在餐桌另一邊慢條斯理地吃東西。

    不愧是當醫生的,他連一顆花菜都能切成平均大小,整齊碼在餐盤裏,隨後蘸了滿滿的番茄醬塞進嘴裏。

    這是我看過的最黑暗的吃法。

    迄今為止,無人能超越。

    我從臥房繞到客房,再從廚房繞到泳池,都沒有發xiàn jīn餘的蹤影,回到客廳時,恰好聽到蕭墨白在打diàn huà,“讓老大給她隨便找個醫生。”

    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像是故意地對著diàn huà那頭說,“實在不行,帶過來見見閨蜜,兩個人抱著哭一場,啥事都沒了。”

    他說的是沈三千。

    他掛完diàn huà之後,拿起桌布往自己嘴邊揩了揩,隨後起身披上大衣。

    我跟在他身後,拉著他衣服的一角。

    蕭墨白回頭笑得陰測測,“想跟著我出去?”

    我沒說話。

    他不喜歡哦不,他十分厭惡我。

    同理,他更不希望我待在這裏。

    我出去完全稱了他的心。

    不然,他何必對著那通diàn huà故意說那些話,讓我聽到。

    蕭墨白揮手擋開門口那群保鏢,說了聲,“出了事我擔著。”

    隨後帶著我上車。

    我不知道車子開去哪兒。

    我隻知道,還沒到目的地,已經被蕭墨白的自言自語涼透了半邊心。

    “唉,昨晚那場麵,哎呀呀,太慘了,到那的時候,完全沒辦法想象,血淋淋的,到處都血淋淋的哎呀,我當時都沾了一手的血,要不是為了救韓信那小子,我沒必要大半夜跑出去”

    “你閨蜜更慘,下半身全是血嗯,據我估測,不是流產就是”

    我捂著嘴,手腳不可抑製地發顫,“別說了。”

    “別呀,她還給我跪下了,光著下半身求我救韓信哎呀,就是當時沒心情拍下來可惜了”蕭墨白興致高昂地轉過臉看著我,“她看著挺橫的一個人,沒想到”

    “別說了!”我發了瘋地尖叫捂住耳朵。

    耳邊蕭墨白的聲音還在繼續,如惡鬼索命,陰魂不散,“聽說,是綁了沈三千,讓你去換人的,結果你猜怎麽著。”

    蕭墨白盯著我,金絲眼鏡片後一雙泛著精光的眸,聲音閑散地撂下尾音。

    “韓信去了。”

    我怔怔抱著肩膀,渾身發涼。

    蕭墨白坐在旁邊,笑著朝我比劃,“刀是倒鉤,拔出來時,黏糊糊的還帶著腸子”

    我彎下腰,喉口的惡心擋也擋不住,盡數嘔了出來。

    車子到的目的地是一座酒吧。

    蕭墨白下了車後,站在車旁等了好久,才等到我踉蹌地爬下車。

    我吐得厲害,吐得他後車廂全是,他卻沒什麽不悅,反倒是很耐心地站在一邊等我,還招手讓司機遞純淨水給我漱口。

    我吐得滿臉濕淚,吐得雙眼通紅,吐得兩腿發軟。

    最後被司機扶著跟在蕭墨白身後進了酒吧。

    這間酒吧很安靜,裝潢設計像是一所住宅。

    進去就是豪華的大客廳,走進去就看到不同型號以及顏色的單人沙發,除水晶吊燈以外,就是舞台燈鑲嵌在天花板的角角落落。

    大概霍丁很喜歡金魚,牆上地板上永遠都是海底世界的3畫麵。

    長桌上放著巨大的自動魚缸,約三米長兩米寬,不同花色的魚群在裏麵遊來遊去,幾條親嘴魚浮在那,很打眼。

    蕭墨白帶著我剛進去,就看到霍丁帶著女醫生從一個房間裏出來。

    霍丁看到我時擰了眉,“怎麽把她帶過來了?”

    蕭墨白聳肩。

    霍丁依舊沒有好臉色,蕭墨白隻好再次三次四次聳肩。

    霍丁眉眼一抽,把目光投向我。

    我甩開司機的手,朝他走近兩步,“她在裏麵嗎?”

    聲音其實很輕。

    可偏偏門被人從裏麵打開。

    沈三千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眼睛紅腫不堪,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穿著新換的睡衣,扣子隻扣了一個扣,我可以看到她脖子上紫紅色的掐痕。

    她看著我第一句就是,“夏秋,你滿意了嗎?”

    我想摸她的臉,卻被她一巴掌拍開。

    我心慌地站在那,“怎麽回事?”

    她淚流滿麵地指著我,不停責問我,“你現在滿意了嗎?!他死了!你是不是這樣才滿意?!我害死了你媽!所以,你要害死他!這樣你才滿意是不是?!”

    我茫然地站在那,眼淚卻不自覺流出來,聲音啞啞地,“沈三千,到底怎麽了?”

    沈三千嚎哭著,女醫生趕緊上前幫她打了鎮靜劑。

    霍丁幫忙把她抱到床上。

    我看到沈三千發紅的眼睛,顫巍巍地閉上之後,還有眼淚沁出來,她嘴裏不停喃喃,“滿意了嗎?他死了”

    我守在沈三千的床邊,看到女醫生幫沈三千脫下睡衣換藥時,忍不住搗住嘴嗚咽著哭出聲。

    沈三千渾身上下都是傷,胸口更是布滿了瘀痕。

    我不知道她到底經曆了什麽。

    心痛到難以複加。

    耳邊響起蕭墨白在車上那句話,“你閨蜜更慘,下半身全是血嗯,據我估測,不是流產就是”

    我狠狠擦掉眼淚之後,就走出來問霍丁,“誰幹的?”

    霍丁在窗口抽煙,轉身走到魚缸前,把嘴裏的煙霧對準浮出水麵的金魚,金魚飛快地竄進水裏,好似被煙嗆得不輕,像是磕了藥一樣遊來遊去。

    蕭墨白正在擺弄司機送進來的藥箱,抬頭看了我一眼說,“人在jǐng chá局。”

    我咬著牙齒道,“我問你是誰?”

    霍丁突然回頭看著我說,“老大幫你處理了,你坐在家慢慢等結果就好。”

    我看向霍丁,眼裏蓄著的淚沒忍住掉了下來,“處理什麽?沈三千那個樣子要怎麽處理,才能討回來?”

    蕭墨白摘下金絲眼鏡,慢條斯理地聲音莫名透著幾分森冷,“你現在應該想的是韓信的命,你該怎麽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