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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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便是除夕宴席,筵席盛大,後宮貴人皆在席中,連莊懿太後也不例外。慕北易坐上位,左右手分別是祺淑妃、宓德妃,餘下諸位依次而列。如此吉利歡喜的日子,枕春也不便太素淨,著繡白雪梅花樣的白兔毛襖裙,梳乖巧的擷子髻,飾鑲寶金梳篦。

    入得赴宴的福壽台,眼中盡是脂粉花影,聽的是燕燕柔語,個個精妝華裙,不得不得感歎後宮佳麗三千人。宴中盡是地衣熏暖,笙歌蕭鼓,絲毫不覺半分寒冷。枕春款款入座,與柳安然相視一笑。

    柳安然身著碧青二色廣袖裙,輕絛飄飄,手中揣著一隻精致玲瓏的手爐子:“你那頭走過來遠,可有冷著?”說罷便將爐子往她手裏揣。

    枕春盈盈笑著,接了過來,果然暖暖的:“倒是姐姐對我好。”

    柳安然應她,便用白瓷湯匙舀了些暖湯給她喝:“我知道你最怕冬日冷,這夜裏出來吃宴,想必身子難過。喝些軟骨熱湯便安逸許多。”

    枕春推了推:“倒不是我領姐姐的情,這是蹄軟骨的湯膩膩的,我最怕了。”

    “我怎不知道你吃不得膩肉,我都給你挑了。你瞧瞧,是勻勻淨淨的清湯。”說罷柳安然便攪了兩下,果然是細細濾過的。

    枕春心中一暖,謝道:“姐姐心思細膩,我自然承情。”

    一旁的玉貴人忽然聽得,轉過頭來看,見枕春吃著一碗高湯,奇道:“都說熙嬪與安嬪情誼深厚,果然如此。各位瞧瞧,連碗熱湯細心備著,果然是情同姊妹。”

    柳安然叫她這麽一高聲說,便羞赧起來:“不過順手罷了,安妹妹怕冷。”

    “熙嬪是大督護家的嫡出二小姐,安嬪呀是尚書省左丞的嫡長女,可不是樂京貴族小姐中的手帕交嗎?”玉貴人輕蔑地掃了一眼座末的端木若,“可有的人呢,不知自個兒身份。芝麻大的流外官家庶出,也口口聲聲稱自己同安嬪親近,卻不知人家安嬪把沒把你當姊妹。”

    端木若叫說得臉頰滾燙,鼻子酸酸的:“嬪妾不敢高攀。”

    玉貴人輕嗤一聲,白了一眼端木若:“我沒說端木才人,端木才人這是上趕著做什麽?”

    枕春心中歎這玉貴人伶牙俐齒的,實在沒個遮攔。不過如今她懷得身孕,自然威風,誰敢攔著她不成,隻圓場道:“玉貴人說笑了,都是一宮姊妹,哪有不親近的呢。倒是聽說玉貴人這胎坐得十分好,不知是個皇子還是個公主呢。”

    玉貴人便轉了心思,小心翼翼護住小腹:“可不是呢,既不害喜也不累的,太醫說安穩極了。倒也不盼皇子公主,隻期望能平安站住腳才是。”

    恣妃七月早產血崩之事,在眾人心中都是一片陰影。玉貴人雖然嬌蠻,但不蠢笨,如今也知道比之生下皇子去奪嫡,還不如安安心心守著腹中。不論公主皇子,隻要有子嗣,就不會孤獨,也不會被歲月折磨讓天子忘記。

    說著宮中有孕的喜事,似乎氛圍便活絡了些。枕春不知道周圍稱讚的目光裏有幾分真假,又有多少人心中恨著玉貴人。

    宴過一半,笙歌略倦,新編的春舞也不好看。慕北易便關懷起玉貴人來,賞下來兩道清口的菜肴。

    玉貴人起身謝恩。

    祺淑妃笑道:“這兩道是鴿子濃湯和奶味糯團子,都是補身子又不忌口的。陛下這是記著玉貴人呢。”

    宓德妃瞧著桌上酒水,臉上瞧不出喜怒。

    玉貴人聽得高興,便連連入座嚐了兩口:“果然是美味,多謝陛下……”正說著,卻見她身子歪了歪,那湯盞便落在了地上,清脆碎了。

    “玉貴人這是怎麽了?”宓德妃道。

    玉貴人扶了扶案,有些疑慮驚恐:“倒也沒得什麽,隻是忽然覺得有些目眩,小腹……小腹有些難受。”說罷她便猜著什麽,看向慕北易,“陛下,嬪妾這一胎是安穩得不得了的!平日裏絕不會難受才對,適才定是……是這湯……這菜……”

    眾人嘩然。

    歌舞之聲驟然停止,慕北易沉色,朗聲:“傳太醫!”

    須臾,便有值班的太醫進了福壽台,對桌上膳食一番謹慎檢查。

    枕春抱著暖爐幹幹坐著,腹中還覺得有些餓,心裏埋怨是誰大過年還要作這些幺蛾子。這樣顯眼又不能得手,實在低劣。她瞧著案上湯水小吃,饞的不行,以袖掩麵,悄悄吃了一塊兒酥。

    “李太醫是老太醫了。”宓德妃撥弄著指甲,斜眼看著,“以前還治好過太後的頭風。你可要好好檢查,到底是什麽,讓玉貴人覺得不適。”

    李太醫回道:“陛下,膳食並無不妥。玉貴人這胎穩健,按理不會有這些不適。臣已切過脈了,玉貴人略有傷動胎氣,但無大礙,休息幾日便好了。”

    玉貴人一聽,心有餘悸拍了拍胸口,緩緩坐了下去。

    “傷動胎氣?”慕北易俊眉一抬,“好好的怎會動胎氣?”

    “卑職也不知曉。”李太醫伏地請罪,頓了頓,鼻翼一動,“臣倒聞出了些淡淡炙藥之味,不知是不不是殿中香爐有不妥之處?”

    慕北易拍案:”給朕查。”

    便有數十個宮人上前,將宴席之中所有香爐翻開一一檢查,又請李太醫過目。

    宓德妃臉上不好看,請罪道:“臣妾是謹慎排查過的,都是尋常安全的暖香,若惹得玉貴人不適,還請陛下降罪。”

    慕北易掃她一眼,不說話。

    天子的沉默使眾人都有些害怕起來。

    李太醫少頃回稟:“陛下,香爐無有不妥。”

    慕北易緩緩下座走得兩步,睥睨著李太醫,聲音冷冷:“你口口聲聲說玉貴人動了胎氣,又說空中有炙藥味道,卻一無所獲。你可知欺君如何發落?”

    “卑職……的確……”李太醫聲音透出惶恐之態,“的確聞見的。若不是香爐……還有……”

    “可不是還有手爐!”玉貴人忽道,“祺淑妃娘娘、雅婕妤、珍婉儀還有安嬪,不都抱著手爐嗎?”

    這言下之意,是有人故意謀害。枕春一愣,看向懷中的溫熱手爐。

    李太醫聽了幡然醒悟,似抓著救命稻草:“自然是的!卑職聞著,味道是從這邊傳來!”他脊背一直,驟然指向枕春。

    枕春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啷當一聲,慕北易拂袖掃下她手中暖爐。爐子中燃燒著的炭屑傾瀉而出,稀疏落在她手背上:“啊……”枕春吃痛,驚呼一聲,疼得跌在地上,手上盡是通紅出血的細細燙傷。

    李太醫連忙膝行上前,將熄滅的灰燼撚在手上略嗅,立即回道:“陛下!就是這個了……這不是尋常銀炭,是燒過的樟樹腦!”便急急邀功,“這樟樹腦驅蟲通竅,聞得久了能引胎氣不穩,是一劑落胎藥啊!”

    枕春耳邊一轟響,便見玉貴人一記耳光落在自個兒臉上,火辣辣的。

    “你這毒婦!”玉貴人懼得淚水漣漣,淒然道,“我可有得罪於你?!”(www.wenxue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