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應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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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枕春身邊的大宮女,玉蘭自毀容之後便不在慕北易麵前伺候,但凡平日裏都與枕春形影不離。
玉蘭的袖口裏,平日都揣著四種荷包。紅色梅花紋的荷包裏大抵有二三十個通寶,平日裏都打賞給跑腿的小宮娥小太監。再好一些的便是青色蘭花紋的荷包,裏頭有些零碎的銀子,大抵是賞賜給永寧宮做事的下人們,好教他們記得主位娘娘的好。再更好些的,便是墨色竹紋的荷包,裏頭約莫有二兩銀錠子,是要賞給得用的人或有功的下人的。最好的便是這彩菊紋的荷包,裏頭足有十兩,也算得一筆巨款。
這彩菊紋的荷包是要賞給乾曦宮的人、太醫院的人或掖庭司主事的人,玉蘭一般都不會摸出來。
福全接過一掂量,便喜笑顏開,連忙叩下頭行禮。
“那……”枕春生怕指甲掐疼了小獒,半兜半摟著,問道:“這小家夥平日吃什麽用什麽,可有甚麽講究?”
福全眼睛轉了轉:“這講究倒是很精細,因不是咱們中原的犬種,故而不好養的。”
“再賞。”枕春頷首逗了逗狗兒。
玉蘭緊要著牙根兒,麵上滴水不漏,心裏疼得厲害,隻恭恭敬敬又摸出一隻彩菊紋的荷包賞給福全。
枕春道:“蘇白姑姑去將小豆子帶來,跟福全公公認個臉熟。小豆子年紀小,做這個事兒正好搭個伴兒。”便對福全道,“怎麽養怎麽護,或是怎麽講究怎麽捯飭的,你都跟本宮身邊的小豆子說,往後凡每月初一十五,本宮都派小豆子跟你討教過問一番,也勞福全公公你得空多看看。”
福全已是喜不自勝,連忙又道了三番四次的謝恩典。
待珍獸房的內侍們出了永寧宮,枕春才歡歡喜喜地將那小狗兒摟在懷裏揉了揉,奇道:“這倒是個小寶貝兒。”
蘇白上前,說著:“娘娘既是喜歡便也養下,隻是小狗兒貓兒的,常聽老嬤嬤們說要少抱。倘若是平日裏抱得多了,貓狗的骨頭便要發軟,長不威風的。”
枕春聽了戀戀不舍,抱著那小獒子自言自語哄了好幾句,才舍得將它拿給蘇白放籠子裏去。又想著心疼道:“前院兒的八重黑龍已經移栽過來,你在那下頭開辟一塊兒地方,給這小家夥玩著。到底是獒不是個老鼠的,總不能日日拘著。”
蘇白應了,便出去安排吩咐。
枕春躺在貴妃榻上翹腳哼了半句歌,又陡然爬起身來:“慢著。”
“娘娘還有甚麽吩咐?”蘇白探頭進來問。
“名字……”枕春一手扶著貴妃榻的靠肩,“不能老是小東西小東西的喊,總要取個名兒的。”
“小東西?”蘇白想了想,“那小獒犬嗎,娘娘要取個甚麽名字?”
枕春又陷入了苦思。她在貴妃榻上挪了挪,覺得屁股膈應得怪疼。便捋著袖子從軟墊兒下頭一抽,抽出一本《三國誌》來。
“叫奉先。”枕春笑起來,對蘇白道,“奉先好,它最好長高長大,長個威風凜凜的英雄。”
奉先兒在永寧宮絳河殿吃喝不愁的日子,是從這日開始的。
枕春醉心逗狗兒,柳安然的開源節流之法卻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說起柳安然主中饋的本事,是從王夫人那兒學來的。王夫人是太原王氏在樂京一族的嫡出,嫁入柳家亦是宗婦。若要說王夫人何處厲害,便是柳大都護如此豪門,妾室五六位,竟無庶出。偏偏是如此,坊間所說的王夫人卻是溫柔賢惠且大度的,總不過是妾室們的肚子自個兒不爭氣。這才應了那句福氣眷顧善心的人。
王夫人精數術,柳安然亦如是。但凡拿著膳房的賬本,其中哪些紕漏抑或油缺之處,便全然清楚了。先是調換了一批領事的宮人,再提拔一批忠心且懂事兒的。如此裁剪珍品,略增宮人們的膳食,讓人人每日均有肉吃有喝,還有果子能嚐個新鮮。未出幾日,凡是六宮的下人誰不說一句“熙昭儀寬厚美麗,乃大善人也”。
由得削減了珍饈的額度,反令每月支出不增隻減,半月來節省了將近千兩。本有扶風郡主等人,因用不著往日足額的血燕窩或猴頭而略有微詞。但如今有了花草賞玩或鳥雀貓獸的逗弄,便沒有心思來追究這些。
這些都是柳安然的功。
偏偏四月春末了,天氣短旱幾日,南邊應天時有了亂事。安南都護府下所轄的洞民聚近萬人,趁夜用鐮刀割了二千多府兵的脖子,開了穀倉搶奪一空。柳都護上了急奏,一壁鎮壓暴亂,一壁重填糧倉,分身無暇故向朝廷請援。
“萬人?”枕春坐在八重黑龍下,手指撚著奉先兒軟熱的耳朵,“怎麽會有如此勢大的暴亂?”
小喜子佝著身子,眼睛望著鞋麵,低聲回道:“隻因天災,並非**。奴才探聽不實,隻知道是幹旱的緣故。安南都護府下頭的府兵約也不過萬人的,故而請陛下派援。”
“哥哥……”枕春眼瞼一垂,“雁門關無事罷?”
“無事。北邊若不大雪封山,大多不出亂事的,小主放心。隻是……”小喜子想了想,還是道,“南邊那裏,陛下不準備動府兵,故而想遣派五路武將王侯率藩兵前去南疆增援。”
“哪五路?”枕春撐了撐身,手上略是用了力,掐得奉先哼哧一聲,小爪子將枕春的手推開去。
“就近調動了三位南邊的蜀王、益川侯、儀隴侯,遙調了廣平侯與您的外祖家陽陵侯。”
這等暴亂之事最最折損元氣,挫傷蜀王的銳氣也算是慕北易刻意為之。枕春的外祖父陽陵侯是一位悍將,戰功赫赫,遙調平叛情有可原。廣平侯府孟家麽……枕春問道:“咱們陛下多思,怎會刻意遙調京中軍侯去南疆平反……這於常理不合。你可知廣平侯府率軍多少?”
“廣平侯府是世襲,家世淵源深長為五王侯之最,本便有二萬四千人的。據說這一回,隻帶了四千精兵南下,五位王侯齊聚,想來輕而易舉便能掃平反亂。陛下遙調廣平侯府,大抵是為了增加援兵數量?”小喜子略赧,“奴才不懂這個,小主這麽問可是有什麽緣由?”
南方洞民叛亂雖然人數龐大,但那使鐮刀鋤頭的悍民,豈可與訓練有素的府兵抗衡?平息叛亂不過是時間問題。柳大都護政績卓著,管理安南都護府的駐兵亦是熟練的,便是在鎮壓暴亂的同時重填糧倉,也不至於分身無暇。柳大都護向朝廷請援,莫不是為了保存都護府的兵力,減少他自己的損失。
枕春忽然想起那日論膳房用度的時候,慕北易說他要養新的兵馬。
那麽如今的五路王侯,不過是被慕北易挑選出來承受平亂損失的馬前卒?
還是,此事本就是柳大都護與慕北易商榷之後的決定?
倘若如此……柳安然這些年在後宮位份的一路通途,是否慕北易早就許諾給柳大都護的籌碼?
那慕北易先前說要養的新兵馬,究竟在何處?
枕春愈想愈覺得有些亂,一時理不出頭緒來。她隻覺得此事蹊蹺,心中擔心祖父遭難,便叫玉蘭過來:“你去晗芳殿問問熙昭儀……就說此次安南都護府受亂,我十分牽掛她,問她可有空一敘。”
玉蘭去了,沒得一個時辰便回來,卻回道:“熙昭儀說前朝之事她不大清楚。因忙著攝理後宮之事,便不來了。”
枕春失望地頹頹坐在小案邊,更是嗅出此事詭譎的意思來。
直到天氣熱起來,瑤庭湖裏的荷綻出彎彎曲曲的角來,才收到了母親塗氏的家書。
事情和枕春所猜測的略有所似,卻截然不同。
安南都護府下的洞民之亂已然平息,枕春的外祖父陽陵侯爺得了最小的功勳,折損不過百人。
枕春長舒一口氣,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外祖父做了幾十年的將軍了,豈能不明白這些道理。
再翻一頁,又見蜀王慕永鉞折了兩千餘人,身受兩箭。雖沒傷著心脈,卻是重傷臥床不起,不休息數月怕是好不全的。
又說廣平侯世子與老廣平侯父子上陣,二人雨天入山絞反,遇上山洪暴發,死於山崖之下。
慕北易失二位忠正賢臣,傷心不已,在乾曦宮閉門三日。廣平侯與世子皆死,由嫡次子孟二公子襲爵,妻桃花封誥命。因孟二公子有腿疾不能再上戰場,正妻桃花是庶民出身以女官之名賜婚,孟家便不能再轄軍部。廣平侯麾下四千騎兵、二萬樸刀兵皆由天子麾下接納。
最要緊的是,廣平侯掌握的武器鑄匠三千人,慕北易也笑納了。
枕春坐在位子上,拿著手中的書信,愣愣地吐出一口濁氣。
原來是這樣……原來這麽大一盤棋。原來……人人都是他的棋子。原來這二萬七千人,便是他的新兵馬。
雁門之戰,有薛氏與溫氏做慕北易的錢袋子,無所顧忌。但在那時,他怕是已經動了心思。他想要真正的集權,天下為尊的權。枕春心中本也有疑,慕北易素來寡情,怎會替廣平侯的次子說親。偏偏不說那些高門大戶,隻說庶女宮婢。
原來他早就瞧上了兵權最重的廣平侯,瞧好了不能上戰場的孟二公子。
滅孟家滿門難免留下猜疑,後頭史書總會給此戰詬病。如此最好了,留個腿腳不便的嫡子與他庶民出身的妻子,照樣襲爵。照樣昭顯他的恩賜與寬厚。
果然。翌日,孟二公子不僅襲爵,還因父兄為國殉死的功勳,榮封一品應國公,妻桃花封誥命郡夫人。
玉蘭趁著溫柔天氣,將紗帳掛在院兒一側曬太陽,拿著一隻紅色的竹竿兒撐開。見枕春愁眉不展的坐在一旁,出聲寬慰道:“娘娘不必憂心,雖然應國公府出了這樣的事情,到底您的外祖家還是安平的。桃花姑娘如今是郡夫人了,往後或許還能幫襯您。應國公年紀輕,榮華的日子還長呢。您聽聽……應字多好,應天時應地利。”
“……萬事萬物,俱要應他的心。”
“娘娘?”
枕春搖搖頭,伸手招了招奉先。
奉先在吃自己的腳腳,不理她。
“娘娘!”見得蘇白喜氣盈盈地從遊廊外頭進來,見著枕春福了福,上前說道:“今日應國公夫婦二人進宮封爵誥命,應國公夫人向陛下求了恩典,馬上要來給您請安呢。”
“真的?”枕春騰地站起來,眼神裏露出歡喜來,忙叫玉蘭,“快快快,將桃花愛吃的牛乳榛子糕拿一碟出來,還有栗子餅。記得切得碎碎些的,拿蜂蜜兌了甜羹溫熱一些,她最愛喝那個……”說著卻有些失落,“她如今是郡夫人,何須給我一個從三品的婕妤請安。”
“十一小姐!”桃花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她今日穿著一身寶藍對襟朱紅雲鶴錦朝服,下裙的裙襴上刺有金銀雙色鸞紋,端的是尊貴華美。再看其頭上封誥的花冠共有九顆明珠,顆顆共有拇指般大,急急走過來,每一步都耀日生輝。她左右手各戴一隻鳳頭赤金鐲,舉起來閃出一芒金光,便噗通一聲拜在了枕春的鞋麵旁,“奴婢……想您啦!”
枕春酸楚的眼眶終於紅起來,將她抱扶起來。桃花眉宇之間仍舊可見那個憨直丫頭的影子,隻是今日的精心裝扮與華麗飾物,唇紅胭脂下頭,分明生了一段貴族夫人的謹慎優雅與拘束。
二人驀然對看,隻抱在一起慟哭了一回。
蘇白好不容易將她二人哄進了屋子,才將枕春說的那一樣樣的點心製備齊全。
桃花看得這桌子上俱是自己未出閣時貪嘴愛吃的那些,喉嚨中略一哽咽,眼淚便又下來了。
“好了好了,應國公夫人你可收收眼淚罷。平白惹得咱們娘娘與你一塊兒傷心。”玉蘭戲謔道,“我本想著你還是那個傻丫頭,今日一見卻是貴氣逼人的。”
玉蘭與桃花俱在一處伺候枕春的時候,最愛拌嘴說笑。
桃花教玉蘭這麽一說,那精心描畫的臉頰上頭便忍不住地浮現出幾分小丫頭的神色,回嘴道:“哪裏是我要哭,我與十一小姐落落淚,那是十一小姐肯給我的情分!”
“行了。”枕春聽她不稱呼自己為娘娘,照舊如閨中呼作十一小姐,心中便覺她們二人不曾生疏過。隻握了桃花的手,“時間緊要,沒得說這些閑事。孟二公子……哈,如今是應國公了。他待你好嗎?廣平侯老夫人待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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