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路半胡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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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坐於香車寶馬之上,我才真正有了空隙細想此事巨細。

    如今天下三分,西胡汝,北涼鴻,南泛夜。其中涼鴻勢強,泛夜較弱,胡汝則極快崛起,不可小覷。近來胡汝頻繁騷擾涼鴻邊境,更同時侵犯泛夜百姓,猖狂而不可一世。涼鴻因此欲與泛夜結盟,以共同抵抗胡汝,必要時相幫相助。隻是國家間結盟須有保證,父皇與泛夜國君孟登商議的結果便是,互換人質。

    泛夜派來涼鴻的人質,是皇太子孟全。與此對應,涼鴻雖未立太子,也該派遣皇子前去交換。隻是到底鴻強夜弱,人與人之間的交易尚不公平,何況國家。父皇借口帝子不是年紀尚小便是體弱,均不宜長途跋涉,因此便退而求其次,命我這嫡幺帝姬前去泛夜為質。

    如此,一來泛夜太子在涼鴻手中,實為無形牽製二來即便日後結盟破裂,涼鴻也不過損失一帝姬,還隻不過是舞姬出身的婕妤所出,掛了個嫡係的名分。

    我賜封為伶月帝姬不過十日,涼鴻與泛夜的約定便定下。這實在太過巧合。可我還未及細思,更或許是不願不敢細思,泛夜太子孟全已到涼鴻。我不得不盡快動身。

    臨行前我終於再次見到了父皇。他麵無表情,仿佛事不關己皇後臉上是我看不懂的笑容汪穀珊則連看我一眼都不曾。隨行不過二十名兵士,三駕馬車,一輛供我乘坐,餘下兩輛放置禮品。

    本以為嫡幺帝姬的身份是我向汪穀珊fù chóu的開端,不曾想卻成了我離鄉的理由。涼鴻帝都終蜀與泛夜帝都忝渠相距千裏,漫漫路途,我能否再見到汪穀珊都是未知,更罔論慰母亡靈。

    曲終請了皇後恩典與我同行,饒是自願,離宮時都不禁淚流。我卻一滴淚也未曾沁出,滿腔心灰意冷,隻覺前路渺茫,都已無力想象。

    我們日行不到百餘裏地,夜間休息又早,即便如此也即將抵達,已到泛夜境內。

    這日我正下車透氣,那二十名兵士自顧自在一邊胡謅,卻突聽得一聲慘叫從林中傳出。一名兵士前去看了看,回來時麵色煞白:“是車夫是胡汝軍隊!”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慌亂。曲終緊靠在我身邊,怯怯的喚了聲帝姬餘下的兩名車夫驚的都已站不穩那二十名兵士緊握兵器,有幾個卻顯然手抖的厲害。

    這林子雖望不見盡頭,但也斷然藏不進一支軍隊。我暗中穩了穩呼吸,盡力使聲音同常日無異:“你說清楚,是否隻是胡汝散兵?”

    那名兵士還未回答,一人聲音已自林中傳來:“便是胡汝散兵,也能駭的涼鴻將士魂飛魄散。真不知涼鴻是如何大言不慚,道是要滅掉我胡汝呢。”

    此話一落,隨即又響起一陣嘲笑。一隊人出現在視野之中,不過五人,均騎著高頭大馬,為首的少年跨騎的是匹白馬,身著玄色窄袖蟒袍胡服,墨玉鎏金冠束發,劍眉星目,豐神俊朗。方才說話的想來是他無疑。

    他左後方那人手中提著一顆人頭,揚手間直直擲到我們之中,曲終倒也罷了,連那二十兵士竟都倒退了幾步,又被這胡汝人譏諷一番:“這家夥方才自己撞上來,問他句話也哆哆嗦嗦說不清楚,爺今日恰巧沒什麽耐性,就給了他個痛快。原以為不過是遇上了個沒膽的,卻不知原來涼鴻人俱是膽小如鼠啊!”

    那幾人的笑聲驚飛了林中鳥雀,為首的那名少年卻隻輕挑了挑嘴角。看他衣飾氣度,顯是身份不凡,看年紀極有可能是胡汝當朝的達官顯貴之子。除他之外,餘下四人樣貌普通,應隻是尋常兵士。

    若真如我所想這般,事情便著實棘手了。涼秦帝姬前往泛夜途中卻被胡汝之人抓走,泛夜雖必會盡全力救助,涼鴻卻大有聽之任之,作壁上觀可能。畢竟所謂“嫡幺帝姬”本就是虛假。而泛夜與胡汝實力相差極大,定會不敵,涼鴻坐觀二國相鬥,正可坐收漁利,欺淩騙詐泛夜賠償。

    若落入這少年之手,後果如何便再難預料。我垂了眼簾,正思索脫身之計間卻突被一陣疾風帶的向後了幾步,一縷發絲被羽箭挑起,羽箭箭尖射入身後車廂。

    領頭的少年收起弓箭,不顧同伴口哨噓聲,衝著我向一旁揚了揚下巴,示意我去看:“看模樣你是主子?是不得人心嗎,奴才都要跑了。”

    我一驚,轉頭看去,那二十個兵士果真已拿著兵器偷溜了一段路了。

    上前一步,曲終急道:“站住!帝姬還在這裏呢,你們不敢同人打也罷了,怎能拋下帝姬自顧逃跑?!”

    見被發現,那些人頗尷尬的轉身,其中一人卻大聲道:“什麽帝姬,不過是無關緊要之輩,否則怎會被選去當人質!為她送命,哪裏值得!不跑才是傻子!”說罷又轉身逃跑。

    這話似有點破迷津之效,眾人目光如在看燙手山芋、待宰羔羊,唯恐避我不及,連wǔ qì都一並丟棄紛紛慌張逃竄。我瞥見胡汝那五人看好戲的神情,默歎人性醜惡,握住曲終手臂,一時間心思千轉百回:“好啊,你們便逃吧,且瞧你們能逃去哪裏。”

    清越自信的聲音似一道無形屏障。有幾人腳步猶疑,有幾人停住步子,我一鼓作氣的說下去:“你們說的不錯,我這帝姬確實有名無實,不值得你們賠上性命。隻是再如何本帝姬終究是帝姬,你們卻不過是士兵。若本帝姬被抓,你們難道便能逃出他們之手?即便此時逃脫,回到涼鴻又如何向父皇交差?若是躲藏起來,首當其衝牽連的便是各位的家人。這便是逃的後果,諸位自己斟酌。”

    所有人俱停在原地,那五人也不言語,隻有風聲吹動林葉的聲音回蕩在我耳邊。

    “若我們不逃,不同樣是一死嗎?”

    還是方才說話那人,他跑的最遠,此時慢慢走回,其他人也隨之回步,顯是對他言聽計從。

    “你們怎知留下與他們一戰便定是一死?”在敵軍眼皮底下如此說還真有壓力,我努力隻去看我的人:“傳言是說胡汝人個個驍勇善戰不錯。可是人數上,他們五人,你們加上兩個車夫是二十二人馬匹上,他們五匹我們三匹,同樣差不到哪裏。若你們能順利將本帝姬護送至忝渠,無論如何回國後朝廷也會有賞。本帝姬更可就此事寫信上奏,替你們請功。本帝姬雖說是人質,但這種事情於本帝姬而言也到底還是小事,父皇也不會不允。”

    二十人已全部回到我身邊,手執wǔ qì對著那五個胡汝人,那兩個車夫也守在我和曲終身側。那少年卻忽而笑了一聲,語氣似有讚賞:“我又改觀了。涼鴻莫非是靠女子撐起來的,這般能言善辯,果真蠱惑人心。”

    我皺眉間他抬手比了個手勢,擋在我麵前的那名兵士立刻僵了僵身子,他那邊其他四人卻調轉了馬頭。

    “在下胡汝平州王桓恪,敢問帝姬芳名?”

    我看著他拱起的雙拳,許久微微福身:“涼鴻伶月帝姬,蕭月穆。”

    “雲心月性,穆如清風。好名字。”切切實實讚了一聲,桓恪拉了拉韁繩,白馬前蹄揚起,打了個響鼻。

    “桓恪與伶月帝姬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既然伶月帝姬是去往忝渠,”他笑,眉宇明朗,“相信我們終有再見之日。”

    直到他背影消失,並馬蹄聲也聽不見了,我才緩緩鬆開緊握雙拳,後知後覺手心一陣刺痛。慢慢舒了口氣,見那些兵士們仍自怔怔,我提了裙擺當先上車:“走罷,到底是邊境之地,總歸不安穩。此地不宜久留。”

    眾人諾諾應是。我又命簡單安葬那名車夫,到底不能教人身首異處再令一個會駕車的頂了他的位置,如此才繼續趕路,那些兵士和車夫也不再懈怠。

    三日後到達忝渠,自有人前來引路。馬車停在政見殿階下,石階兩側站滿泛夜官員,紛紛對我行禮致意。這便是強弱之差。我記得有一年泛夜使臣至涼鴻,父皇不過在蘭步坊置了幾桌簡單酒席,兵部尚書汪仁更未曾出席,也顯是得了父皇的默許。而我一介女流,作為人質前來泛夜,卻受到如此禮待。

    走至殿中,更連泛夜國君孟登都早已擺好笑臉:“伶月帝姬舟馬勞頓,風塵仆仆,實在辛苦了。”

    我盈盈福身,並不盛氣淩人,有的話卻不得不說:“伶月來遲,叫國君等待,實在不安。實是在泛夜邊境遇上胡汝將士,這才耽擱了些許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