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發軔之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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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婕這番有苦難言,著實令桓娓興高采烈。直聽她津津樂道了數日,稱讚桓恪如何與我心意相通:怎樣默契在她手心寫下“泛夜皇後”四字,教她瞞天過海,改弦易調又如何恰到好處的把握時機,上前反將桓婕一軍,使其自亂陣腳。

    桓娓興奮緣由似乎遠不止我與桓恪替她懲戒了桓婕一通這樣簡單。

    這日我一如往常,聽桓娓對那日我與桓恪配合表現嘖嘖稱讚,心中明了她究竟意欲何為,隻淺笑不語。闔伯便在這時步入桃蓁軒傳話:“伶月帝姬。祁將軍前來府中尋王爺,道是有軍務相商。王爺著老奴請帝姬前去承運閣,一同商議。”

    對祁連衣不滿神色視若無睹,我方要坐下,桓恪卻將座椅挪的離他更近一些,抬眼笑看我。不禁莞爾,我移步落座,輕聲對遞茶的闔伯道謝。

    “連衣與將軍要談的是軍情機密,伶月帝姬在此恐怕多有不便吧。”強壓怒意,祁連衣語氣不善。

    我默默品茶,聽桓恪應對:“當今情勢一瞬萬息,牽一發而動全身,難保此時訊息他日不會與自身休戚相關。因此桓恪是為圖便利,也恐轉述有漏,故請伶月帝姬此時同來。”

    “王爺與伶月帝姬倒是恪守本分,不肯逾矩,將成夫妻也仍互相尊稱。”不冷不熱的嘲諷一句,祁連衣正了神色:“是定山出事了。定山城守韋野殺將奪符,擁兵自重,自立為帝。百姓本欲逃難,韋野卻下令封鎖城門,有違令不尊者,見其麵不呼萬歲者,一律斬立決。”

    “當年他在軍中時,我便覺此人狼子野心,不得不防。無奈攝政王執意提攜,終究釀成大禍。”桓恪皺眉,思索片刻:“定山距邢州極近,邢州城守趙厚幽雖有膽魄,但兵力較弱。隻怕邢州危險。”

    “是已經危險。”祁連衣展開地圖,指點道:“韋野口出狂言,道邢州已是他囊中之物。定山易守難攻,邢州卻處平野,多日無雨護城河積水漸少。韋野此時定會伺機而動,發兵邢州不過早晚之事。”

    “皇兄聖意如何?準備遣誰出征?”桓恪執杯欲飲,我輕按他手臂拿過茶盞為他添些熱茶,遞回給他。他溫和一笑,仰脖飲盡。

    祁連衣移開目光,聲音生硬:“皇上已命中州楊刊將軍先行領兵前往邢州,但何人攻打定山還未做定奪。”

    到底緩了語氣,祁連衣望向桓恪目光殷殷:“其實我可替你向皇上進言,薦你前往。”

    “我看不必多此一舉了。”我執壺為三杯茶盞各自續滿,意料之中聽祁連衣終於發怒:“伶月帝姬此言何意?你不過是深宮之人,長年不見天日,準你坐於此處不過是為將軍顏麵,伶月帝姬還真當自己能牝雞司晨不成?如今的你,不過是借了將軍的光才免去牢獄之苦,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姬,能夠胡作非為指點江山嗎?!”

    “祁將軍!”喝止祁連衣,桓恪雙手虛握:“既然祁將軍也知道伶月帝姬將是平州王妃,如此出言不遜便失了風度禮節。何況是我要伶月帝姬坐在此處,此地乃平州王府,王妃來往行坐何須人準?”

    尷尬與沉默蔓延開來,祁連衣麵色鐵青,昂頭不肯服軟。桓恪也不再言語,自顧自飲茶。我示意闔伯添水,平淡語氣:“祁將軍似乎對伶月頗有微詞。”搶在她之前繼續:“隻是祁將軍高看伶月了。伶月既不曾借勢淩人,自然也不會低入塵埃。”

    一旁桓恪目光深深,我略收了些情緒:“伶月如此說並非是刻意尋祁將軍的不痛快,而是結合時情,揣度聖意罷了。”

    “時情?聖意?”祁連衣嘲諷道:“不說你才至胡汝幾日,便是朝中大臣尚不知時情幾何,與皇上最親近的攝政王隻恐也不敢說自己了明聖心。你未免自視甚高了罷。”

    “是據實相告。”我也不惱,不疾不徐:“祁將軍知道為何這出戰人選難定嗎?不隻是因為定山地勢,也不是因為邢州兵力,而是在於韋野此人。”

    回頭看著一直注視著我的桓恪:“方才王爺說,韋野是由攝政王一力提拔至此地位。如今發生這樣的事,無疑是駁了攝政王顏麵。前去攻打韋野的將士,若勝,則表明當年攝政王受其蒙蔽,這韋野實無真才實幹。若敗,則攝政王當年是慧眼識才,卻無遠見,一手致使韋野作亂。或勝或敗總為不妥,這個燙手山芋,無人敢接,皇上也不知給誰。此等境況下,唯有王爺能夠出征。”

    祁連衣顯出認同神色,但嘴上仍不饒人:“你既說此乃左右為難之事,為何將軍便可行?”

    我輕笑:“因為王爺乃是先帝親封之平州王,乃是曾經的驃騎將軍。王爺領兵前去,既是解皇上與攝政王之內患,也是除定山與邢州之外憂。且王爺英名傳揚天下,未有敗績,他取勝於韋野,隻會是情理之中,與攝政王再無幹係。何況,據伶月所知,這平州王中的平州二字,正是因當年王爺第一次自行領兵,便平定整個平州叛亂所得。平州之亂,正是皇室中人所為。有此例在先,區區一個韋野又何足掛齒呢?”

    信服點頭,祁連衣不再那樣劍拔弩張,緩和語氣:“如此想來,將軍倒是此行不二人選。隻是若我再行進言,皇上此念也會更加堅定。伶月帝姬卻說是多此一舉,未免武斷了吧。”

    心知平和相處也就隻這一瞬了,然而該言明的仍需言明,我淺歎一聲:“請祁將軍先恕伶月鬥膽。伶月敢問一句,自祁將軍冊封以來,手中可曾把持過兵符?”

    驀然僵住,祁連衣靜止在那裏,我心中暗歎:“朝中臣子互相來往,每每總需慎之又慎,如履薄冰。而祁將軍卻可稱得上是隨意出入平州王府,自身不必警惕,也不會有言官狀告。祁將軍就未想過原因?”見她已愣,我輕聲:“皇上其實從未真正相信過祁將軍的能力。即便被讚一聲巾幗,當世女子,又何曾真正被瞧得起過。”

    “祁將軍與王爺來往甚密,而皇上心中已認定王爺。若祁將軍此時向皇上舉薦王爺,反倒易弄巧成拙,被皇上認作說客。祁將軍”

    祁連衣木然起身,我忙喚她,她卻失魂落魄:“伶月帝姬不必再言。”行了幾步,回頭望向桓恪:“如此,連衣便在軍營恭候將軍重歸。”

    “是我說的太重了嗎?”目送祁連衣悵然背影,我心有不忍,回頭去看桓恪,誰知他正探身過來,我們鼻尖相撞,不禁彼此痛呼出聲。

    顧不得方才離得極近,我捂住鼻子眨去眼中淚花,抬眸看桓恪正拿開手,鼻頭通紅,倒好生可愛,實在忍俊不禁。如此又痛又笑,好一會兒才整理好,隨他起身。

    “不是你說的重,而是隻怕她又記起她的夫君了。”與我並肩而行,桓恪說的平淡,我卻一驚:“夫君?祁將軍已為人婦了?”

    “隻是定有婚約,尚未嫁娶。”沿著石子小路緩緩而行,桓恪低聲:“祁連衣本已與郭千乘將軍談婚論嫁,誰知郭千乘在攻打陽裕時戰死。祁連衣心中悲切,當即拿過兵符,披胄上馬為夫報仇。隨後大獲全勝,班師回朝,便被皇兄封為將軍。”

    言語間走至水亭,桓恪停住腳步:“你猜想不錯。自那之後,皇兄收回兵符,鮮少再派祁連衣率兵。她多時隻在營中練兵,隻有幾次隨軍出征,還是副將。”

    “我記得我與她初見那日,你似乎說多謝她相助鑄豐?所以鑄豐他們之事,是祁連衣幫忙隱瞞?”

    我回憶第一次見麵時場景,桓恪點頭:“不錯。我早已向她打好招呼,待鑄豐他們一回軍營便去尋祁連衣,以挑釁上官之罪禁閉。朝堂若派人去問,也不至出了紕漏,且祁連衣一向嚴厲,斷不會包庇兵士,也不會惹人懷疑。”

    肯為桓恪放棄原則,祁連衣之情已然分明。卻原來中間還有郭千乘這一層關聯,難怪以她性格卻未向桓恪挑明。

    我正暗自思忖,桓恪卻突然問道:“方才祁連衣說到高高在上四字時,你反映奇怪。卻是何故?”

    我默然一驚,略有躊躇,神態盡收桓恪眼底:“若覺為難,便不必言說。”

    “不。”望著眼前流水,我又看向桓恪:“隻是說來話長,我也未曾想過,會在此刻告訴你。”

    “洗耳恭聽。”桓恪示意我坐下,我搖頭,走至亭欄邊。娘親如何在短短時日內連獲晉封,汪穀珊如何帶來蓮子蘆薈羹,我如何過繼到皇後膝下,又如何轉瞬便被送往泛夜不過還不到一年,卻像在講述陳年舊事一般。

    全然敘述完後長歎,我轉身迎上桓恪目光:“所以我說,我不曾仗勢淩人,因為我根本就未曾有過權勢。你麵前的伶月帝姬蕭月穆,不是涼鴻嫡幺帝姬,隻是個庶出的利益工具。我的存在,就是迷惑天下人的一個大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