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亦真亦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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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嗤笑,孟燁寒拂袖起身,麵色不善:“伶月帝姬不若還是盡快改口,稱本殿下一聲三皇兄。自今日起,涼鴻伶月已逝,世上隻有泛夜令舟。”

    “謹遵兄命。”我淡淡回話,“三皇兄若無旁事,令舟便不送了。畢竟令舟方自寒山寺歸來,與宮中各人都不甚熟稔,若與三皇兄獨處時間過長,恐怕易惹人懷疑。三皇兄慢走。”

    冷哼一聲,孟燁寒氣勢洶洶的離開。箺笙小心翼翼的進門,為我添一壺新茶:“令舟帝姬可是覺得乏了?不若先小憩片刻,此時離晚膳還早。”

    “不必。”我闔眸輕籲,睜眼望向箺笙:“本帝姬與父皇母後分離數年,方才已見過。三皇兄親自前去寒山寺接回本帝姬,因而也已敘過舊。隻是不知……繁錦帝姬這些年來可好?”

    “繁錦帝姬……”猶豫片刻,見我疑惑目光忙不迭的跪下,箺笙低頭:“奴婢罪該萬死,隻知前些年時繁錦帝姬確是頗受皇上寵愛,但自淑妃娘娘——便是繁錦帝姬母妃——意外仙逝後,繁錦帝姬便自向皇上請旨搬離了原居雪萼宮,住在宮中最偏僻的雀齋宮內。近幾年宮中實在少見繁錦帝姬身影,故此繁錦帝姬近況如何,奴婢實在不知。”

    那時繁錦驟失母妃,自然哀慟萬分,隻是這般心灰意冷離開雪萼宮,隻怕還有宮中其他妃嬪及皇嗣冷嘲熱諷的一份功勞。依彼時孟登冷漠放開淑妃身子的動作看,他與淑妃間的情意遠抵不過異國間的疑心。如此,淑妃身亡後孟登再見繁錦,幾分愧疚幾分糾結,倒是不得不允繁錦獨居冷僻之所了。隻是——

    “我曾聽聞繁錦帝姬與大鴻臚似有一段情緣。不知他二人可已定親?”淑妃死前念念不忘為女兒爭得所愛,孟登會否食言?

    “去年繁錦帝姬生辰,皇上將繁錦帝姬賜予大鴻臚為妻。那日繁錦帝姬鮮見笑得開懷。”談起此事也不禁笑開,箺笙又蹙眉道:“隻是大鴻臚要務纏身,因此二人隻是定親,尚未成婚。”

    舒懷些微笑,我望著箺笙純真模樣,情不自禁間又憶起當年與曲終也是這般無憂無慮,天真爛漫。隻是如今……歎氣起身,我扶起箺笙,已知她既非皇後眼線也非宗政煦或孟燁寒之人,清清白白隻是一介小小宮女,在這暗潮洶湧的忝渠後宮中倒真是一股清流。

    “我初回宮中,雖是帝姬卻與旁人都不相熟,朝夕共處的也隻你一人。今後你我二人獨處時不必講究繁文縟節。我不是長久主子,給不了你無盡前途,能予你的隻有真心罷了。”

    “令舟帝姬折煞奴婢。”又要跪下被我扶住,箺笙感動的眼眶盈淚:“奴婢一定恪守本分,不敢逾矩,銘記令舟帝姬恩德。”

    此語聽著卻耳熟。看來方才我在孟登麵前演得還算真情實意,如肺腑之言脫口而出。替箺笙扶了扶發間珠飾花朵,我與她相視一笑。

    這蹚渾水,實在不應染了這般難得純淨女子。

    本準備得了空去看望繁錦,不成想因浣紗女身份,皇後日日不斷的遣宮中嬤嬤來為我指點禮節儀態,對外隻稱令舟帝姬久不居於宮中,對各處事物不甚熟稔。我隻好心中不耐麵上虛心的將十幾年前便知曉的動作一一從頭學過,倒得驚讚天資聰穎一點即通——自然,縱然我笨手笨腳也會聽到這般讚譽。

    這日午後方送走一眾教導嬤嬤,頗有些精疲力竭的倚在美人靠上昏昏欲睡,橫刺裏卻傳來一聲刺耳驚叫:“不好了!雀齋宮走水了!”

    雀齋宮?……繁錦?!這一驚非同小可,我翻身下榻甚至險些跌了一跤,搭住匆忙進屋的箺笙急問:“怎麽回事,雀齋宮怎會走水?”

    “令舟帝姬莫慌。”扶著我急步向外走,箺笙低聲:“繁錦帝姬與三皇子殿下說話時生了口角,不知怎地繁錦帝姬便鬧起來。三皇子殿下甫離雀齋宮,繁錦帝姬便尋了條白綾子意欲自盡。萬幸及時救下,卻不慎碰倒燭台。火勢不大,很快便能撲滅的。”

    “與三皇子殿下爭執?”我緩了步子,正奇怪思索孟燁寒與繁錦有何可說,迎麵便聽得那人冷笑:“皇妹這是與繁錦姐妹情深,急著去探望?還是欲向本殿下興師問罪,一探究竟?”

    箺笙忙不迭跪地行禮,此景恰似當年與孟燁寒初見,隻是身後之人原是蘭湯。深深吸了口氣,我輕聲:“三皇兄神機妙算。令舟確是擔憂繁錦帝姬,故而想去雀齋宮探看。”

    “繁錦無妨。”冷冰冰打斷我言語,孟燁寒眼神狠厲:“不分青紅皂白任性妄為,本也該吃些苦頭。”

    此時前往雀齋宮或許確不是什麽好主意。打定主意喚箺笙起身,我與孟燁寒走進殿內,我尚未開口他倒先答我想:“用畢午膳,本殿下向禦書房去,途經雀齋宮。繁錦正在宮外漫步。有兩名不識好歹的宮女妄論她與宗政煦婚事,她竟隻怯懦的站在那裏,任其羞辱。為著皇家威儀與宮中規矩,本殿下便多此一舉,上前處置了那兩個奴才。”

    箺笙上茶畢,垂頭站在一邊。我以眼神安撫,示意她先退下。孟燁寒視若無睹,自顧自繼續:“她還算知禮,謝過本殿下。又一副頹廢模樣,瞧著便讓人生厭。本殿下轉身便走卻被叫住,她竟問我,宗政煦是不是不要她。”

    不屑嘲諷,孟燁寒無動於衷:“本殿下便好心告訴她,即便宗政煦娶她也是為自身利益,而絕非因情。何況依如今形勢,宗政煦日後娶旁人為正妻也未可知。隻這一句,繁錦便瘋了。”

    孟燁寒麵容透出濃濃厭惡,不耐,自負:“她哭著說父皇答應淑妃會將她嫁給宗政煦,便絕不會食言。本殿下便回了句,‘你以為父皇會因一個死人舍棄江山社稷,宗政煦會因一個死人信守承諾不顧大局’。她轉身推開宮女便往殿內跑,過不多時便聽見尋死覓活聲,喊著淑妃身死後無人憐她。再過一陣喊聲停了,火勢卻起。此時還無哭喪之聲,想來無事。”

    欲言又止,無話可說,我竟不知是該憐繁錦不明真相、自欺欺人至今,還是該驚孟燁寒冷漠殘忍、敷衍疏離至此。沉默半晌,終於輕聲開口,畢竟此事於我而言到底無毫無立場,隻能旁觀:“繁錦……終歸是三皇子殿下親妹。年幼便經喪母之痛,宗政煦之事以她閱曆自然也難看破。這般孩童心性,如此處事也是在所難免。何況她此番動作,動靜必會傳到皇上那裏,豈非是給三皇子殿下自己添麻煩?”

    輕蔑冷哼,孟燁寒直直望我:“最後一句不提也罷。令舟帝姬倒真將自己視作泛夜中人,堂而皇之與本殿下討論家事。繁錦少年親見淑妃身死不錯,可令舟帝姬亦如是。究竟是令舟帝姬心硬善忘,還是繁錦小題大做?這世道,至親逝世已是家常便飯。平民尚如螻蟻苟活,她養尊處優在宮中,有何理由抱怨消沉?”

    他起身,居高臨下:“令舟帝姬欲探望繁錦,本殿下自然不會阻攔。隻是真正傷她心者是誰,令舟帝姬前去會否令她雪上加霜,凡此種種,令舟帝姬自己思量考慮。你想救世人,焉知世人願被拯救?”

    我怔怔呆坐,直至孟燁寒走遠,箺笙進屋連聲喚我,才大夢初醒般反應過來。垂頭沉沉歎氣,我望著窗外修竹,嫋嫋間似見桓恪身影。澄廓……若是你,又該如何抉擇?

    次日宗政煦到訪,帶來今年初春新茶,還有兩封信件。一封是涼鴻眼線寄回,道蕭紂得知泛夜欲遣帝姬前往涼鴻為質,勃然大怒,認為涼鴻帝姬既因泛夜過失客死他鄉,泛夜便更應彰顯誠意悔意,而竟欲派所謂嫡長帝姬前去,如此草草行事實在令人發指。

    這封書信字跡小巧,一望便出自女子,何況此人與我親密無間十數年,我怎會認不出是曲終筆跡。無論如何總算她平安,餘事我也不願細想。

    “恐怕涼鴻是做賊心虛。一旦究其根底,查到所謂嫡幺帝姬伶月隻是庶出伶人之女,普天嘩然,都會責怪涼鴻皇帝不重信諾。因我身份易轉之例為先,他們自然會懷疑泛夜這橫空出世的嫡長帝姬真假幾分。如此,倒不好蒙混過關了。”

    “確實如此。”頷首應和,見我未問曲終,宗政煦也不多言:“因此,要想令涼鴻減免懷疑,且對月穆少加責難,就需得給月穆多安一重身份。”

    “多安一重身份?”我疑惑:“什麽身份?”

    搖頭輕笑,宗政煦神情有些不自然,答非所問:“煦與三皇子殿下正在想方設法。若能成事,自將告知月穆。”他將另一封信推給我:“比起此事,月穆應當更在意此信內容。更準確些,”宗政煦微微苦笑,“更關心此信筆者。”

    取出信紙抖平,我首看向署名,心有靈犀,早有預料般看到“澄廓”二字。不自覺帶了一抹笑,正準備靜靜詳讀,紀疊卻不知從何處走出,拱手問禮:“公子,令舟帝姬。皇上在政見殿,召見三皇子殿下與公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