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皮裏陽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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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見得“寒山寺”匾額,其中傳出的哄吵聲便更甚,竟有喧囂塵上之勢。紀疊微一點頭,當先入內,我與箺笙沒入人群中,費力看向殿內。

    身著一身薑黃色長袍被幾名小廝簇擁在堂正中椅上的,想來便是熊斌無疑。宗政煦負手立於熊斌左前方,堂前右邊候著的是住持。辛夷躲在住持身後,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

    “熊公子所謂寒山寺借家父權利淩人之語,煦不敢自認。但煦無論如何總是皇上欽旨,朝廷禦封的大鴻臚。熊公子不過平民,卻未向煦行禮。不知此舉是否才是仗令尊權勢?”

    不卑不亢,宗政煦平鋪直敘。人群中有人頷首認同,熊斌卻不屑一顧:“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煦兄之位隻是可有可無的大鴻臚。哦,本公子倒險些忘了,煦兄近日方迎娶了嫡長帝姬,已是皇室駙馬。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從此本公子倒當真不得小瞧了宗政府啊!”

    頗給麵子的哄堂大笑,圍著熊斌的幾名小廝爭先恐後的誇讚熊斌機敏過人。我輕拍了拍箺笙手背示意她留在此處,看準一處空隙隻做未站穩狀撲將出去,伴著“哎呦”一聲勉強穩住身子。

    “何人大膽,竟敢衝撞公子!”一凶神惡煞的小廝走近,我瑟瑟後退一步,忐忑呢喃:“小女子不慎跌了一跤……萬望公子恕罪!”

    “無心之失,本公子怎會計較?”起身向我走來,熊斌斜挑起嘴角,一把推開那名小廝,站到我麵前:“姑娘無礙罷?”

    “無……無礙。”戰戰兢兢地回話,我抬眸輕瞅熊斌一眼。熊斌愣神,旋即笑道:“果真是目如秋水,含情脈脈呐。姑娘不若便與寒山寺中的那名姑娘一同嫁予本公子為妾罷?”

    雖以薄紗遮了一半麵容,熟識之人到底還是能一眼便認出我。辛夷在角落險些叫出聲,幸得住持攔下。我不著痕跡的遞給她一個安撫眼神,微側身避開熊斌欲摘下我麵紗的手。

    垂了眼眸,我低聲解釋:“小女子今日是來寒山寺還願的……公子莫要戲弄小女子。”

    “還願?這寒山寺中的簽文向來不靈驗——”正中下懷,熊斌自懷中取出一枚靈簽,見我不信模樣遞將過來:“——且針對諷刺,惡意詛咒!姑娘看——”

    懵懵懂懂的接過簽來,方觸到的那瞬便曉得這倒真是出自寺院中的。熊斌這等功夫倒是做的齊全。

    心中嗤笑,我麵上隻做無知,照著其上所書一字一句朗聲道:“衣衫襤褸重重險,頭破血流撞玉顏。家破人亡財散盡,千山萬水未能還。”

    “本寺中從無此等惡毒靈簽。”待我念畢,住持上前雙手合十行禮:“且此簽文話語淺顯平白,無半字涉及佛家禪語……”

    “你的意思是本公子憑空捏造,詛咒自身了?!”憤而邁步,熊斌大力去推住持,宗政煦迅速至住持身後扶他站穩:“倒打一耙,真是豈有此理!”

    謝過宗政煦,住持緩言堅定,斂眉道:“出家人不打誑語。熊公子此簽確非我寒山寺所出。”

    惱得不住點頭,熊斌半晌四下張望,擼起袖子便走向他方才坐的那把椅座。他竟頗有些力氣,將椅子舉起時人群俱驚呼退後,他得意嗤笑:“本公子倒要瞧瞧,看你能嘴硬到何時!”

    刺耳噪聲過後,滿地木屑狼藉。熊斌邪笑,又去取案上供奉的精美瓷器。嘈雜碎裂聲不絕於耳,美輪美奐的珍寶便這般被他一一毀去。熊斌沒摔一物前都會看一眼住持,住持卻隻不動聲色,仿若事不關己,卻立場堅決,毫不妥協。

    眼見殿中完整物什已近全無,我實在再難旁觀,正欲此時亮出身份,卻見熊斌的手竟伸向佛龕。大驚失色,我方欲喝止,住持忍無可忍的威嚴怒斥聲卻先震在耳邊:“熊施主且住!”

    *威懾,住持凜然氣勢震懾住場中眾人。怔了許久,熊斌方勉強得一笑,將手縮回,咳嗽一聲:“本公子便知非要激你一激方能使你露出馬腳。”

    強作傲然,熊斌昂首闊步向住持走去。他經過我身邊時,長袍袍角恰巧垂在地麵。堂中人俱仍未從住持餘威中緩過神來,無人注意此處。我上身不動,腳下伸出足尖踏住熊斌一角衣裳,抽出發中玉簪向他腦後猛然擲去——

    “哎呦!”下意識向前傾身,熊斌方怒氣衝衝的捂住頭欲回身,我便驟然送了腳上力道撤身立好。他猝不及防間向後仰麵摔下,正倒在那滿地碎瓷利屑中。

    慘嚎著側臥躬身,熊斌後背一片血紅,血流如注。熊府小廝們俱驚得在原地愣了片刻,方哭天搶地的上前攙扶熊斌。混亂中不知何人隻扯住熊斌衣衫,隻聽得刺啦一聲,那價值連城的錦袍便毀了大半。熊斌因這驟然間失去的力道又迎麵撞到地上,霎時額角見血。

    “混賬!廢物!”怒吼著揮開一團亂麻的家仆,熊斌跌跌撞撞地自行爬起,眼眸通紅:“誰!哪個不要命的敢算計老子!”

    凶神惡煞的掃視過眾人,熊斌意有所指的上下打量我一通,又將目光投向那支玉簪。他一腳踏上大力碾壓,玉簪登時粉身碎骨。

    “賤人!是你——”氣勢洶洶的欲衝過來卻被紀疊攔住,熊斌眼睜睜的看著我悠然自得略過他身前:“熊公子怎地如此大動肝火?”

    漠然走過這滿地血跡與雜亂,我停在宗政煦身側,身後是箺笙、住持與辛夷:“簽文中不是早已提前告知過熊公子麽?‘衣衫襤褸重重險,頭破血流撞玉顏’。這簽文著實靈驗的很呐。”

    “靈個屁!”暴跳如雷,熊斌口不擇言:“這簽是我命人仿製,何曾是求來的?!”

    眾人嘩然,熊斌驚覺,望著冷眼旁觀的我怒不可遏地衝將過來:“賤人竟敢構陷本公子?!你可知本公子父親乃當朝禦史大夫熊丙茂!本公子可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熊公子罷手罷。”被自家仆役勸阻攔住,熊斌青筋暴起,宗政煦在我身側溫和道:“熊公子若再多言,恐會連令尊都一並牽連。”

    “見鬼的牽連!”掙開小廝們,熊斌正欲再言,卻被我驟然舉起的玉印直頂的向後一退。

    “什麽鬼東西?!”粗暴搶過,熊斌胡亂抹了抹玉印上刻的字跡,脫口念道:“帝姬之印……帝姬之印?!”

    “此乃嫡長帝姬出降那日,皇上欽賜予嫡長帝姬的玉印。自泛夜開國始,唯此一枚。”

    宗政煦風輕雲淡,熊斌舉著玉印目瞪口呆,僵在原地。直至圍觀人群俱跪下參拜,方慌張跪伏在地上:“本……熊斌不知嫡長帝姬大駕……”

    “無論熊公子有心不知還是無意不知,今日鬧劇都不會有分毫變化罷。”我淡淡言語,從熊斌手中輕飄飄拿回孟登特賜於我的玉印,並不看他:“方才熊公子不還放言,不將大鴻臚放在眼中麽?本帝姬更不敢令熊公子將皇室帝姬看入法眼。”

    “我……那是因熊斌不知嫡長帝姬……”

    “本帝姬甫入堂中,先見熊公子出言諷刺駙馬;言語間又調戲本帝姬,要本帝姬嫁入熊府為妾。後砸碎寒山寺物件,驚擾本帝姬求簽;欲對本帝姬動粗,隨口辱罵,更踩碎母後親賜予本帝姬的玉簪……”

    “熊公子今日這番胡作非為,唯有一句正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敬神佛,強搶民女,尋釁滋事在先,觸犯皇室威儀,侮辱本帝姬在後。條條狀狀,今日堂中百姓俱是見證。紀疊!將忝渠城中的衙役傳來,把熊斌押下去,暫扣於衙門中!明日上朝,參奏父皇,嚴懲不貸!”

    “嫡長帝姬且慢!”橫刺裏驟然傳出一聲喝止,熊斌欣喜若狂的轉過頭去,我緩緩抬眸,循聲看去,與那人對視的那一刻,正聞熊斌炫耀般底氣十足的叫聲:“父親!”

    “臣熊丙茂參見嫡長帝姬。”中規中矩的行禮,待我免禮方才從容起身,熊丙茂微垂首,一派恭順:“犬子無知,衝撞嫡長帝姬,是老臣家教不全,乃老臣過錯。”偏頭怒瞪熊斌:“不孝子!你可知罪!”

    “我……兒子知錯。”滿心以為熊丙茂會幫自己說話,熊斌滿麵不甘委屈。未曾理會,熊丙茂回過臉來向我拱拳:“老臣教導不周,給嫡長帝姬添了不痛快。回府後老臣必定嚴加責問懲戒犬子,萬望嫡長帝姬恕罪。”

    “熊大人言重了。”他三言兩語、輕輕巧巧的便略過最為關鍵處,我不由得輕笑:“原本本帝姬也未不致如此氣惱。隻是一來,今日本是前來寒山寺還願,卻被熊公子攪局。二來,本帝姬畢竟已下嫁大鴻臚,熊公子卻言語輕佻,實令本帝姬羞惱。三來,”我目光落於一片狼藉之上,“熊公子還踏碎了母後親傳於本帝姬的玉簪。三者同時發生,實令本帝姬不知如何不追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