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脈脈相通(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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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湄?”愈發一頭霧水,曲終老實回答:“常見她戴著一支木簪……應是鍾意發簪多些吧。”
“那便打造發簪。樣式不必張揚,簡單些便是。”我看著曲終漸有些明白過來,轉眸凝望銅鏡中如花容顏:“你曾說過,製作一張人皮麵具需要約五日時間。工匠打造發簪的這幾日,你便搜羅著人皮麵具所需的材料。多多關注遙湄的起居習慣,她,是我要下的這盤棋中,最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
三日後,曲終自銀作局取回三支玉簪。雖將原本完整的花瓣拆開,但和田黃玉天生貴重的氣質,縱然是獨立枝頭,也有一枝獨秀之姿。我將其中兩支以錦盒放置,餘下一支隻以木盒盛放,命宮女去請蕭望舒來,同時喚來曲終,命她將那木盒送去裳露宮。
“你直接點名要見遙湄。若她有事或無空自己出來見你,便尋個由頭回來。若見到了,你便言辭隱晦些,讓她以為這支玉簪是你為討好她而相贈。”
我將木盒遞給曲終:“她跟著汪穀珊這些年,奇珍異寶想必也看花了眼。她必定會認得此乃和田黃玉,你隻不由分說否認便是。考慮到你與她的身份,她最後定然會信你所言。遙湄雖說是裳露宮掌事宮女,但依你此前所說,素日裏多為佩戴的還是木簪,可見汪穀珊不舍得,也不願意在她身上費銀子。這支玉簪我料她在汪穀珊麵前終歸不敢佩戴,但她既擁有,總會想炫耀。這幾日寒潮又起,遙湄即便不去惜薪司詢問柴炭之事,也會至針工局挑選春衣花樣。那日,便是好戲開唱之日。”
一切如我所料。三日後冷風乍起,遙湄果真領著裳露宮中一名小宮女前去惜薪司。蕭望舒戴著黃玉玉簪同我自永寧宮出來,正經過垂裕傳芳台前的蓬萊池時,恰與遙湄相遇。
因汪穀珊不在,遙湄早耀武揚威的簪上了那黃玉玉簪。懶懶的行了禮節,遙湄方欲與我們擦肩而過,蕭望舒卻在這當口難得的多瞧了她一眼。隻這一眼,便驟然變了臉色:“你這支玉簪……”
不屑一顧的瞥了眼蕭望舒,遙湄很快也發現這兩支玉簪竟是毫無二致。驚訝一瞬,遙湄輕蔑張狂的一笑:“喲,八帝姬是拿錯了份例還是囊中本就羞澀,竟與奴婢戴同等首飾。奴婢不敢高攀,八帝姬卻怎生自貶至此啊?”
“你!”蕭望舒上前一步,揚手欲打,卻被宮女攔下。遙湄昂首譏諷:“八帝姬何必這般大動肝火。本也不是什麽值錢東西,八帝姬若見不得奴婢戴,奴婢隻隨手扔棄,或是賞了宮中其他貓貓狗狗便是。八帝姬萬勿與自己過不去啊。”
“大膽奴才!你可知這玉簪是……”蕭望舒大怒,便要脫口而出,我展臂攔住她:“罷了。今日天寒,不宜在外久留。望舒帝姬身子尊貴,若得了風寒便不好了。想來貴妃娘娘也等著遙湄姑娘回宮複命。近日皇上已因戰事煩心,勿要再因此事鬧得滿城風雨。”
遙湄得意的略一施禮,招搖離開。再難忍耐,蕭望舒甩袖哭道:“一個奴婢竟敢如此羞辱於我!她怎會有與翊靖長帝姬贈予我和皇後娘娘的相同玉簪?!”
“我原是想緩和與裳露宮關係,贈送給汪貴妃的。不知怎地,卻是遙湄戴上。”我歎息,為蕭望舒拭去眼淚:“遙湄這般囂張跋扈,望舒帝姬受苦了。”
“是望舒牽連翊靖長帝姬,竟一同被這賤婢嘲諷。”蕭望舒淚水漣漣,話都說不完全:“我去尋皇後娘娘……求皇後娘娘為我做主!”
“皇後娘娘掛心淩坤將軍,又要體恤皇上難處,隻怕此事終究會令望舒帝姬委屈。”我眼角餘光瞥見隱在角落未出麵的半夏悄然離開,挽住蕭望舒也走離此處:“天道自輪回。遙湄逾越規矩,不成方圓至此,總有一日會自食惡果。”
咬唇啜泣,蕭望舒仍抽抽噎噎。我再歎一聲,攜住她雙手:“別再想這些惱人之事,若是氣壞了身子,豈非更加得不償失?倒是……此事卻叫我有了個主意,不知望舒帝姬可願一聽?”
蕭望舒淚眼朦朧的看來,我湊近些輕聲:“正如翊靖方才所言,眼下無論前朝後宮,俱因戰事無暇他顧。無論是皇上,皇後娘娘,還是向來針對望舒帝姬與賢妃娘娘的裳露宮,此時此刻都將精力轉向別處。望舒帝姬若有心見一麵賢妃娘娘,當下,便是最佳機會。”
“……去,去見母妃?”蕭望舒動搖,卻仍怯怯:“翊靖長帝姬所言不虛,但,倘若被父皇知道……”
“上回翊靖進入冷宮探望賢妃娘娘,‘有驚無險’四字尚且是誇大其談。望舒帝姬現下心中鬱氣難平,若能得見賢妃娘娘一麵,也是有益無害。”
屈辱一旦湧上心頭,消去談何容易。輕易便被勾起難堪,蕭望舒再無猶豫,當先大步流星向冷宮而去。我與曲終慢吞吞跟在後麵,我低聲問道:“今早你說,你已同大鴻臚派入汪府的那名門客聯絡上了?”
“是。”應答幾不可聞,曲終迅速瞄了眼前方:“如今汪尚書在外行兵,汪府戒備鬆懈,因此得以聯係。”
“民間傳言,細如牛毛的天蠶絲鋒利無比。此物出自泛夜。”我目不斜視:“你傳信於那名門客,告訴他,我需要兩段天蠶絲。一段,托人想方設法帶入終蜀後宮。另一段,毫無痕跡的掩藏在汪府中。”
“是。”曲終應聲,我微一頷首,她默默退下。繼續閑庭信步的向冷宮方向而去,蕭望舒早已沒了影子。晃晃悠悠約一個時辰,我方在冷宮宮門前站住,宮門便大開,蕭望舒紅著眼睛立在門內,萬福大禮:“翊靖長帝姬。”
“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我趕忙伸手將她扶起,視線向內看去,閔賢妃亭亭立在簷下,目光倦怠乏累。
尚未及多思,蕭望舒已語氣哽咽的開口:“望舒已與母妃一敘思念之情。母妃說,她要親自拜謝翊靖長帝姬。”
“我知道了。”吩咐蕭望舒身邊的宮女將她好生送回宮去,我任長長裙尾迤邐於潮濕的青石路上,聽宮門在身後轟然闔閉。
“翊靖見過賢妃娘娘。”我得體施禮,閔賢妃一語不發,我便自行起身,輕笑道:“賢妃娘娘不是有話要同翊靖講麽?”
“是本宮有話對你講,還是你迫著本宮聽你說話?”冷冷回應,閔賢妃目光冷冽:“你教唆望舒來此看本宮,無非便是要警告本宮,望舒已唯你之命是從,望舒之前途,甚至性命,俱在你手中拿捏著。不是麽?”
“賢妃娘娘何出此言?”我施施然落座:“望舒帝姬與翊靖交好,翊靖感懷於這份母女深情,方冒險替賢妃娘娘與望舒帝姬引線。今日望舒帝姬受了侮辱,心情煩悶,翊靖為望舒帝姬著想,認為賢妃娘娘可為望舒帝姬排解憂愁,故才建議望舒帝姬來此。賢妃娘娘莫要誤會翊靖。”
“自上次與你會麵,本宮就想到今日。”閔賢妃也在我對麵坐定,氣勢逼人:“原本你居心為何,本宮不欲探究,隻盼你勿要牽扯望舒與本宮。但今次聽望舒一席話,倒像是她先一步入了你的圈套,不得不陪你唱完這出戲了。”
莞爾一笑,我收了客套虛假,正麵與閔賢妃對峙:“望舒帝姬會在這台戲中,歸根結底是因賢妃娘娘。賢妃娘娘會在這台戲中,歸根結底,便與翊靖目的相同——是因汪貴妃。起初翊靖本不想麻煩賢妃娘娘,也無意牽連望舒帝姬。隻是,如今良機,若得賢妃娘娘鼎力相助,相信汪貴妃倒台,不過轉眼之間。”
我說話時,閔賢妃鎮定自若的執起杯盞品著清水。待飲盡一杯,她方再度道:“上回與翊靖長帝姬初見時,翊靖長帝姬也欽羨本宮此處僻靜安和。望舒在外雖無本宮照拂,卻幸得皇後娘娘庇護。至於汪貴妃,她生老病死,一幹與本宮無關。因而翊靖長帝姬所想象的結局縱然美好,卻不能對本宮有絲毫吸引。”
“賢妃娘娘便這般放心望舒帝姬?”我語調輕揚。
閔賢妃眉間一挑:“本宮已說了,望舒有皇後娘娘庇護。”
“翊靖不疑皇後娘娘待望舒帝姬之心。隻是擔憂世事無常,往往非人力可控。”我雙手交疊,略低頭直視著閔賢妃:“涼鴻嫡幺帝姬伶月,便是因與泛夜相交之事被送出為質。翊靖自身,更是以泛夜長帝姬之位出質涼鴻。在國之利益麵前,賢妃娘娘以為,皇後娘娘的守護能到幾時?若有再需交換人質之時,放眼涼鴻後宮,賢妃娘娘以為,皇上會擇哪位帝姬前去?”
“誠然,若皇上執意為之,縱使賢妃娘娘得見天日,也似乎並不能扭轉局麵。但若原本皇上遲疑不決,汪貴妃卻在旁出言挑唆,那時皇後娘娘便須以國母身份看待此事,如何光明正大出麵阻止?望舒帝姬豈不是便身處甕中,孤立無援,再難脫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