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廬山雲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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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意將這話說的含糊不清,汪穀珊本已對遙湄向自己隱瞞昨日下午去向一事心有芥蒂,此番更是堅信遙湄偷拿了我贈予她的首飾,便半分不由遙湄辯解了:“好大膽的奴才,手上竟這般不幹不淨!本宮定不能姑息養奸!”
遙湄不住哀求放過,皇後默了聲音,我起身上前,將蕭望舒扶起,輕歎一聲:“原本何至於此。歸根結底,也非你一人過錯。多少燙手山芋都接過了,奈何因此事毀了前程。好在懲戒不過一時痛,忍忍也便過去了。”
我向著遙湄低聲說話間,汪穀珊已向皇後請示畢,先對遙湄杖刑,以罰她監守自盜。遙湄畢竟是裳露宮掌事宮女,又是汪穀珊心腹,多少代表汪穀珊臉麵,最多隻會遭受星點皮肉之苦,此事至少在我等外人麵前便算掀過了。可經我這一通曖昧不清的惋惜,遙湄滿心以為汪穀珊是要將閔賢妃毀容之事盡數推到自己身上,杖刑時若命侍衛重手些,便是死無對證,保全自身。當下遙湄便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我與汪穀珊先後穩穩坐回椅上。兩名侍衛奉命入內,方踏入內殿一步,遙湄便大聲衝汪穀珊叫道:“貴妃娘娘這是要棄卒保帥嗎?!這些年,遙湄縱無功勞也有苦勞,貴妃娘娘怎地如此狠心,竟要奴婢背這黑鍋呐!”
“住口!什麽棄卒保帥,信口雌黃!”汪穀珊微愣過後便是大怒,猛拍案幾:“自己做了錯事,理所應當受罰!別給本宮牽扯進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來!皇後娘娘,妾身請將此賤婢立時拉下去發落!”
“貴妃娘娘稍安勿躁。”我溫和勸說,朝向皇後:“雖翊靖來至涼鴻時日不長,卻也見過遙湄做事勤勉,卻如所言。此事雖是遙湄之過,但,也應念在她的忠心上,予她一個說話的機會罷。”
“忠心”二字甫一出口,皇後便意有所指的揚了揚眉。我不著痕跡的輕一頷首,她莞爾一笑,開口阻了汪穀珊呼喚:“翊靖長帝姬所言不虛。”
皇後昂首衝遙湄示意:“本宮便允你,一五一十的將這些年的功過一一陳述罷。”
麵上反倒漸而平緩,雙手置於膝上卻緊握成拳,一口銀牙幾乎都要咬碎。汪穀珊死死瞪視遙湄,奈何遙湄已生魚死網破之心:“多謝皇後娘娘,多謝翊靖長帝姬。”
“奴婢自侍奉與貴妃娘娘身側始,便時常日夜不安。貴妃娘娘雖對皇後娘娘表麵敬畏,卻暗中殘害後宮中其他妃嬪。前些年的伶昭媛,謙妃,去年的閔賢妃,今年的申婕妤……貴妃腹中皇嗣確如申婕妤所言,乃是貴妃自己親手灌下的墮胎藥!她是憂自己有孕期間被旁人分了恩寵,因此才……”
“賤婢!”滾燙茶水當頭潑下,汪穀珊毫不理會遙湄慘呼,勃然大怒:“竟敢含血噴人,憑空捏造,汙本宮清白!”
“是否捏造,貴妃心中自有定數。”冷傲言語,皇後端坐於高位之上,目不斜視:“空穴不來風。”
“皇後娘娘!本宮一向敬重您身份,從未敢有半分逾矩,怎地皇後娘娘卻處處針對本宮!莫不是皇後娘娘有何把柄被這賤婢抓住,因此合力欺辱本宮罷?!”
“何事這般吵嚷?”
滿室無蹤無跡的硝煙中,橫刺裏冒出一個男聲。眾人忙不迭跪身問安,我淺淺行禮,瞥著蕭紂徑自略過汪穀珊,至皇後身前將她摻起。
“皇上!”似連語調聲色都柔了七分,汪穀珊淚水漣漣,我見猶憐:“賤婢遙湄編纂妾身醜聞,皇後娘娘不問青紅皂白便聽信賤婢所言,欲治妾身之罪呐!”
伏地啜泣,汪穀珊心如刀割:“妾身與皇上的孩兒未出世便遭毒害,妾身如何痛徹心扉,如何痛不欲生,皇上俱看在眼中啊……若非皇上勸勉安慰,妾身早已隨孩兒去了……妾身對孩兒之心日月可鑒,卻不成想,被賤人這般搬弄……”
梨花一枝春帶雨,含情凝睇下,何人不動容。蕭紂上前扶起汪穀珊,寬慰撫她手背,卻被抓住不放,留在汪穀珊身邊。皇後麵色平靜如常,不輕不重,事不關己:“既然如此,便請皇上示下。遙湄應當如何處置?”
“怎地濕了一地?”不答反問,蕭紂皺眉看著遍地狼藉。汪穀珊方欲答話,我當先解釋,站到皇後身側:“是貴妃娘娘所為。早先遙湄曾失手將熱茶潑到皇後娘娘身上,或是貴妃娘娘有意懲戒遙湄。”
“皇後被熱茶潑到?”掙開汪穀珊雙手,蕭紂折身走至尊位落座,攜住皇後關懷道:“無大礙罷?”
“無妨。多謝皇上掛念。”溫婉一笑,皇後將目光移向堂下。
遙湄一臉驚懼,下意識向前跪爬數步,遠離汪穀珊,不住磕頭:“奴婢怎有膽量誣告貴妃娘娘!若奴婢所言有半句虛假,便叫奴婢不得好死!”
“你本便已不得好死。”毫無感情將遙湄誓言打回,蕭紂揚手召來侍衛:“將這賤婢拉下去,入監馬廝。五日後杖斃。”
監馬廝中魚龍混雜,形同民間妓院。遙湄若至那處,才是當真生不如死。本想借此一舉扳倒汪穀珊,隻可惜蕭紂半路殺出,功敗垂成。雖也在意料之中,卻難免心有不甘。此番折斷汪穀珊一隻臂膀,引起她十分懷疑與恨意,日後行事便更需謹慎萬分。
我正自胡思亂想,卻被堂中響聲驚到。遙湄在被侍衛拉起的那一瞬猛然掙脫,重重跌倒在地,頭發散落,衣裳零亂:“皇上!貴妃還與汪尚書裏外合謀,欲行不軌!”
此言一出,全宮震靜。許久,蕭紂方挑了挑唇角,語氣莫測:“哦?這倒有趣的緊。”
“皇上……”
“將你所知和盤托出。孤可令你死的體麵些。”漠然打斷汪穀珊急切欲言,蕭紂狠厲視線傾軋向遙湄:“若敢有半句虛言……”
“奴婢不敢!”叩首謝恩,遙湄咬牙:“皇上可知汪尚書為何在沙場上屢戰屢敗?是貴妃與汪尚書相商,要以沙場勝負逼迫皇上晉升貴妃位份!貴妃本以為皇上會因逝子之痛憐憫於她,從而晉升,故才自灌紅花。卻不料如意算盤落空,因此便將主意轉移到與胡汝之戰上!一旦貴妃晉位,汪家勢力便更加壯大,汪貴妃再戕害其他嬪妃,奪其皇子,那皇子便定成涼鴻皇太子!到那時……”
“待孤百年之後,嗬,不必待孤百年,汪仁便可借‘皇太子’把持朝政,籠絡朝臣,侵吞蕭氏江山。貴妃與汪尚書妙計啊。”
心平氣和,甚而讚許微笑,蕭紂放鬆身子,手指不住點著座椅扶手處:“既已破虎毒不食子之例,狼子野心至此也當是毋庸置疑。是孤輕視汪氏了。”
“皇上!”踉蹌跪倒在地上,汪穀珊慟哭:“遙湄所言,妾身同樣今日方才聽聞呐!這般毫無依據的構陷誣賴,皇上怎可聽信?當初妾身痛失愛子時的苦楚撕心,依這賤婢所言,也俱是偽裝了?”
“隻怕痛苦涕零不是因你親手打掉的皇嗣,更是因未得借此晉位罷。”惡言諷刺,蕭紂冷笑:“小人固有讒言,聽信於她的孤也自非君子。你想指責指控的,潑你汙水之人,究其根底,乃是孤罷?”
“……皇上!妾何曾……”
“既然汪仁以戰敗相要挾,欲助貴妃晉升,孤便圓其美夢。皇後,即日下旨昭告六宮,汪貴妃於國事助力頗豐,特賜其所居的裳露宮改弦易調,升為冷宮。褫奪其位份,罰去俸祿,但宮中所有宮人,見到貴妃都應尊稱一聲皇貴妃。此乃孤特賜新立的稱謂,涼鴻後世,不得沿襲。”
“汪仁若知此等喜事,恐怕殫精竭慮,夜不能寐。為免其憂心皇貴妃,又需操勞戰場,焦頭爛額相顧不暇,特革其一幹官位與榮譽,貶為庶民,不必再替我蕭氏江山盡心竭力,憂國憂民了!”
在皇後平靜的應聲中拂袖而去,蕭紂大步流星,將汪穀珊順勢踢倒在地。愣神良久,汪穀珊方就著這跪地姿態回身,衝門外淒厲呼喊:“皇上——皇上——”
這慘呼聲飄蕩散落,被裳露宮四周的高牆悉數擋回,聲聲回響,似乎永不止息。皇後與我漠不關己的起身,蕭望舒發泄著痛快大笑,對我和皇後重重行禮,道要去陪伴閔賢妃,先行告辭。
皇後由半夏扶著邁出內殿。我放慢步子落在後麵,先略停在遙湄身側。
“我知道你是為求苟活,方賣主求生。”淡淡言語,我目視前方:“如你所願。你的餘生,都會在監馬廝中日日煎熬,無日無夜。不過你既跟了汪貴妃,這許多年來,想必也知對婉轉承歡之事也是知無不盡罷。”
遙湄震驚恐懼的目光中,我分毫未動,低眸瞥向汪穀珊:“皇貴妃娘娘,切莫慌張。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麵呢。”
滿室瘋狂的砸物聲與哭喊聲中,我步步穩健,徐徐邁出裳露宮。人間四月芳菲盡,而裳露宮中的桃花,卻永遠不會再度盛開了。朝陽初升,光芒萬丈。自今日始,涼鴻汪氏一族的沒落,終於拉開序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