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夫子自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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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梓妃到底也升到了妃位,對個中關竅不會茫無所知。她如今情勢,不是欲壑難填,得隴望蜀,而是欲罷不能,進退維穀。

    豔麗花容神色幾番變化,梓妃許久方張了口,又過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帝姬既與從順公主交好,想來也會是本宮的朋友。友人之間,互而坦誠。帝姬對本宮如今處境,可有見解建議?”

    揚唇一笑,我眨了眨眼睛:“梓妃娘娘是爽快人,更是聰明人。說實話,月穆之所以有此一番同梓妃娘娘的談話,正是因娓公主先因此事來尋了月穆,想要尋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兩全其美?”美目流盼,凝神思索,梓妃漸漸明了:“從順公主……願為胡汝遠嫁涼鴻?”

    “梓妃娘娘果然福慧雙修,耳聰目明。”我真心稱讚,轉了目光看向夜空:“娓公主有心,願為涼鴻與胡汝兩國交好而盡己之力,承己之責。我與娓公主乃多年熟識,親如姐妹,對此也是欣喜放心。但……依月穆所知訊息,似乎皇上在這和親人選上……屬意的並非娓公主。”

    “帝姬與從順公主之意,本宮大致了解理會。”帶了一絲笑意,梓妃不經意般扶了扶發間珠釵:“隻是……恕本宮遲疑。前往涼鴻為後的胡汝公主,與來至胡汝封後的涼鴻帝姬之間……又有何關聯呢?”

    笑意漸深,我回眸看向梓妃側顏:“若論常理,這二者似乎並無關係。可偏偏,月穆本人,既是涼鴻帝姬,又是涼鴻使臣。”

    氣息頓了一瞬,梓妃隨即笑開:“帝姬莫要玩笑。本宮雖處歸桑後宮,從未踏出宮牆一步,胡汝本國之事,還是曉得幾分的。帝姬……不是同開元王珠聯璧合,鸞鳳和鳴麽?”

    微斂了笑容,我垂了眸,掩去眸底黯色:“是啊。月穆早已心有所屬,與開元王……此生不渝。”

    平複心情,我又抬頭,同梓妃對視:“然而,同胡汝皇室之情況一樣。涼鴻終蜀宮中,自然也不會隻有月穆一名帝姬。自然,也不止一名帝姬待字閨中。”

    眉目一分分冷下來,眼神一分分帶了鋒芒。梓妃一言不發,我隻含笑自如的與她對望。良久,梓妃垂了眼瞼,意味不明的輕輕一笑:“帝姬長袖善舞,自有本領與捷徑使皇上回心轉意,扭轉聖意。又何須多此一舉,覓尋本宮之力呢?”

    “梓妃娘娘所言,隻說中月穆一半想法。”我眼底平靜,皮相上仍是笑著的:“月穆確有方法令娓公主安然穩妥,定至涼鴻。但月穆所求所望,絕不止於此。相信梓妃娘娘也是如此,不隻心係安穩度日,更要穩中求勝,一勞永逸。因而本領二字,月穆堪堪收下,捷徑二字……卻要仰仗梓妃娘娘。”

    “月穆連篇累牘,大言不慚,隻為敘述夫子自道之理。於梓妃娘娘,於娓公主,於月穆……彼此俱乃‘勝’字關鍵。”我餘光瞥著遠些地方略有急躁的宮女,傾身貼近梓妃耳畔,她一動未動:“我保梓妃娘娘您順風順水,母儀天下。梓妃娘娘助娓公主如意平安,親善涼鴻。所謂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俱在梓妃娘娘,枕邊一席妙語之間。”

    直起身子,我與梓妃定定互望,片刻得體福身,轉身離開。身後凝視目光直至我走過轉角處方才消失,我住了腳步抬手撫了撫萬寶紅蓮耳墜,莞爾一笑。

    桓婕是桓鈞烈親生姊妹不錯。但溫香軟玉,佳人在側的柔語,遠勝利欲熏心,爭風吃醋的私心。桓鈞烈在和親一事上不曾考慮桓娓,隻因桓婕先入為主,且在她兩人中,他總是與桓婕的聯結更近些。桓鈞烈聽從桓婕所言,卻並非是順從桓婕心意。一旦他有了動搖的跡象,有了選擇桓娓的想法,桓婕必會氣急敗壞,凶相畢露。他二人的兄妹情誼開始破裂之時,便是我所言的高枕無憂之日。

    懷著這般勝券在握心情回至席中,桓娓看似方與桓婕拚過一輪眼神與酒量的雙重廝殺,此刻頗有些朦朧的望過來。我對她投以安心寬心的一個微笑,她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個比孩童尚燦爛無邪的笑容,隻瞧得我心頭一暖,情不自禁的也露齒而笑。

    與此同時,我倒想起桓娓應當尚未飲醒酒湯,便囑咐旁立的宮女去膳房取一碗送去。那宮女卻回話道眼下並無現成的羹湯了,若需新製,可有何要求。我想著今夜膳食本都華貴,不若來碗性主清熱的,桓娓又喜甜味。便命宮女以山楂、青梅、雪梨、橘子瓣、醪糟汁等,配以糯米粉、葛仙米、百合、白糖等,如此調製一碗八仙醒酒湯,但切記勿要過濃,以免傷身。

    那宮女領命且走了一步之遙,便聽得已有些不穩的女聲在身側響起:“方才左右尋找帝姬不得,莫不是料到本公主要同帝姬暢飲,不肯賞光罷?”

    意料之中,淺淺一笑,我回眸端起酒盞:“怎會。月穆縱不如婕公主這般量如江海,卻也不敢逆拂了婕公主一片好意。適才是月穆不勝杯酌,出去偷個了懶。”

    其實我與桓婕也不過當年的一麵之緣,隻是初見既已是針鋒相對,彼此也心知肚明自己在對方語中會是怎樣難堪的存在。因此對我這一席客氣尊敬的話語,桓婕一時之間挑不出毛病不說,反倒如鯁在喉般噎了一噎。好半響才大夢初醒般自鳴得意道:“帝姬音信倒是靈通。想來也已知曉,本公主不日便將為涼鴻皇後,為帝姬皇嫂。故而亡羊補牢,卑躬屈膝。”

    “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月穆聞婕公主此言,一樁心事,也總算是放下了。”我仍言笑晏晏,趁隙抬眼瞅了眼也回到坐席上的梓妃,轉回眸舉杯:“那月穆便借此一杯,祝願婕公主英聲茂實,前程錦繡。”

    挑起唇角,桓婕杯盞邊沿壓在我之上,意氣揚揚的一碰:“多謝帝姬吉言。來日方長,本公主自當步步高升,傲視群芳。”

    她仰頭同時,我光明正大的望向梓妃。她擎著手中酒盞,與我目光相觸,眸中帶笑,略略舉高示意,與我遙相呼應。起坐喧嘩,觥籌交錯間,今雨新知。

    當夜宴酣之樂約莫至亥時方有結束跡象。我同桓娓暢飲了數杯,最末了也顧不得清醒理智,直言著豪言壯語,揚言著地老天荒。次日日上三竿,我方悠悠醒來,許是因董閏與趙厚幽的那碗醒酒湯,頭暈目眩之情況既不曾有,神清氣爽之感覺倒令人神采奕奕,精神爽朗。

    出了交泰居,前去桃蓁軒尋桓娓,卻被告知她仍在酣眠,我便吩咐不必叫醒她,讓她痛痛快快的睡此一覺,隨意吃了些點心聊以果腹,便離了開元王府至軍營閑坐。

    廣旗早在昨日便奉我意思出發,我便隻找到懷延與得率兩人,稍許提及桓娓許會辭別歸桑眾人,至涼鴻和親。他二人並無驚訝,道廣旗已將此事大概告之。懷延仍禁不住歎道:“隻是涼鴻終蜀到底山高水遠,若是有何等變化,我等終究鞭長莫及。公主安危,俱靠帝姬保全了。”

    “這點你放心。”我安撫回答,抿了抿唇:“既然是在涼鴻境內,在終蜀皇宮,我便決計不會叫任何人欺負皇姐一分一毫。你等無需太過掛心。倒是我……放不下你們。”

    “……雖說著山高水遠,卻也總會有再見之日。”良久出聲打破沉默,得率勉強笑道:“何況胡汝與涼鴻已是友邦,咱們總有契機再會。帝姬……也要善自珍重,喜樂平安才是。”

    “隻要皇姐,你們,軍中的兄弟,還有三國的平民百姓們……隻要我牽掛關愛之人俱得安好,我便自然無虞。”

    清淺一笑,我沉默了很久,方再次輕聲低聲:“兩日後便是白露。若廣旗星夜兼程,回來的早,我便於白露當日啟程。即便晚些,也就在次日動身。臨走之前……我想去看看……澄廓和鑄豐。”

    寂然蔓延,好久好久,懷延才沉聲道:“鑄豐……便在營帳後麵的青山之中。但將軍……”

    愣了愣,我一寸寸垂了眼眸,苦澀一笑:“是我忘了。澄廓自然……不會在此處。”

    他雖心往波瀾壯闊,水碧山青的嵐煙迢迢,卻終歸隻能身去華盛莊肅,北芒壘壘的威嚴皇陵。

    低著頭沉思了良久,直至懷延得率擔憂的喚我一聲,我才後知後覺的抬起頭來,緩緩地一笑:“既然如此……我便去同鑄豐閑聊幾句吧。”

    晦暗不明的對望一眼,懷延留於營中,得率為我引路。自軍營至後山,徒步行走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且路途通暢,寬闊平坦。將我送至那微微隆起的墳塋前,得率欲言,卻被我當了先:“一路直行過來,我已知路徑。待我同鑄豐說完話,自行回去即可。軍中事務繁雜,你便回去幫著懷延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