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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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淑三人怔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遲疑道:“陳姑娘,您這是……”

    陳慧腦袋一抬,理所當然道:“如你所見啊……我也覺得對不住蔣姑娘,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又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以此來表示我最誠摯的歉意了。你們不用管我,自便去吧,我和小笤就繼續在這兒行禮,等蔣姑娘高興了……哦,是醒了為止。”

    清淑說不出話來,她連“你這就是趴著偷懶吧”這話都無法說出來,畢竟人家的理由聽著似乎還挺充分的。

    “那、那陳姑娘你先……先這樣吧……”清淑匆匆轉身離去。

    陳慧知道清淑是去找蔣姑娘要對策去了,她想這個世界上恐怕都沒人遇到過清淑這樣的處境,難辦是肯定的,連她這個始作俑者,也覺得她這個事太難處理了。

    想到這裏,陳慧不禁給自己點了個讚。

    她轉頭看著小笤,卻見她腦門頂著青石板地麵,小聲抽泣著,瘦削的肩膀一動一動的,卻憋著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音。

    陳慧小聲道:“小笤,學我,腦袋要側過來,涼是涼了一點,但趴得舒服呀。”

    小笤身子一僵,好一會兒這才轉過腦袋小聲抽道:“姑娘,都、都是小笤不好,小笤沒用,要不是小笤,姑娘也不會被連累。”

    陳慧忙用氣音道:“別怪自己,這恐怕是他們設計陷害你的,若不是你,也會是別人。這會兒就先舒舒服服地躺著,要是一會兒事情有變,你就盡量別說話,等問到你了,再照實說。”

    “陷害?”小笤瞪大眼,隨即又連連點頭,“奴婢、奴婢知道了,姑娘。奴婢……奴婢絕不會再連累你的。”

    小笤早就被弄壞蔣姑娘最喜歡的簪子一事嚇得大腦一片空白,如同驚弓之鳥般再也經不起一絲驚嚇,她還記得背後說蔣姑娘是非的人是被活活打死的,那她呢?因為這個恐怖的結果,她先前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陳姑娘到來,替她賠禮道歉,替她攬下一切罪責……她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世上還有陳姑娘這樣好的主子,她怕連累她,又笨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那麽,就聽陳姑娘的吧,陳姑娘總是那麽聰明,有那麽多千奇百怪的主意,她隻要聽話就好。萬一、萬一老爺真的很生氣怪罪下來,她希望老爺隻罰她一個人,把她打死就好了,千萬不要怪陳姑娘。

    陳慧微微一笑:“放心啦,我早有對策,咱們不怕。”

    陳慧的聲音讓小笤漸漸鎮定下來,她聽話地學著陳慧的模樣,放鬆了身體。

    清淑沒一會兒便走了出來,麵上帶著勉強的笑意說道:“蔣姑娘已經醒了,她說陳姑娘還是先回吧。”

    陳慧道:“那蔣姑娘原諒我和小笤了麽?是不是以後都不追究了?”

    清淑一噎,沒想到陳慧居然還追問這個,蔣姑娘自然沒有輕易原諒的意思,但也不能讓陳姑娘在自己院子裏跪著……呃,趴著,隻能把話說得模棱兩可,可這話在這個陳姑娘麵前卻不管用了。

    陳慧見清淑這遲疑的模樣就知道她們原本隻是想先把她和小笤打發回去,等那死太監回來了,自有他替蔣姑娘討回“公道”。她當然不能讓她們如意了,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她跪都跪了,以為這麽輕易就能把她趕跑嗎?

    “原來蔣姑娘還是不肯原諒我和小笤啊,那也是應該的,誰叫她打破的東西那麽珍貴呢。”陳慧長歎一聲,“沒事,我和小笤再跪著好了。雖然蔣姑娘不願意原諒我們,但我們還是要有禮數的,勞煩清淑姑娘跟蔣姑娘說一聲,我雖粗鄙,但也是知禮之人,實在是太對不住了。”

    清淑被陳慧堵得沒辦法,隻能懨懨地回去了。

    陳慧猜測著清淑和蔣姑娘二人在屋內是如何焦躁地商討對策,心裏得意極了。但轉瞬間,她又把得意壓了回去。她如今處於絕對的弱勢,即便絞盡腦汁也不過就是混個自保而已,而那位蔣姑娘如今煩惱的,卻是設了個局卻沒達成預期的目的,還真是一點都不對等。

    嫉妒啊。

    陳慧看著這個雅致的院子,以及院子裏分配的下人,心裏充滿了羨慕之情。

    不,不能嫉妒,嫉妒使我醜陋。

    她別開視線,心裏唉唉歎了一聲。她如今這局麵,還真是僵持得無解了呢。回娘家沒可能,一是她自己不想回那個拿她當工具的陳家,二是那死太監說過她死也要死在他這裏,在他倒台前她還是別想能出府了。而討好他這事,如今看來也是漫漫無期,她甚至還沒有走上正途,就多了個搗亂的,開著豪車要把她撞下路去,真是太凶殘了。

    對於蔣姑娘的舉動,陳慧依然抱著十足的疑惑。就她目前接觸到的信息來看,蔣姑娘並不喜歡那死太監——想來正常的女孩都不可能喜歡那個死太監的——對他都沒個好臉色,但那個死太監明明脾氣性格都不好,卻還對蔣姑娘禮遇有加,蔣姑娘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何必把她這個亂入的當做敵人呢?她對蔣姑娘根本構不成威脅啊。

    想到這裏,陳慧忽然一個激靈。有沒有可能是,她見到那死太監的次數太少,沒有看到的一些預兆,蔣姑娘卻看到了,並感覺到了威脅,因此才會對她出手?這麽說來,蔣姑娘開始針對她,她還應該高興才對吧。

    清淑再沒有出來,顯然對如今的狀況束手無策。

    陳慧躺得舒服了,中途還睡了一會兒,見天色變化,猜測自己已經躺了好幾個小時,便慢慢撐起自己跪好,又推了推小笤。小笤可沒陳慧那樣的心理承受能力,一直身體緊繃,一被推便起身跪好。

    大概跪了不到五分鍾,陳慧就轉頭對小三小四道:“二位,可否去問問蔣姑娘,我們也跪了這許久,眼看著天都要黑了,她能不能原諒我們了?”

    小三小四:“……”明明是趴了一下午啊!

    小三道:“陳姑娘稍等,小的去找找清淑姐。”

    陳慧安靜地等待,這回清淑倒出來得很快,似乎總算鬆了口氣的模樣,飛快道:“陳姑娘快走吧。”依然閉口不談原諒一事。

    陳慧這次也不追問了,拉起小笤,二人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而消失了許久的小六也神奇地出現,默默跟在二人後麵。

    陳慧領著小笤回了梅院,小六默不作聲將梅院鎖了,陳慧也不介意。

    等小六離開,陳慧放開小笤,再沒有之前那副腿斷了似的模樣,笑嘻嘻地問小笤:“方才躺得舒服不?”

    小笤愣愣道:“……舒、舒服。”

    “還想再躺躺不?”

    小笤不知陳慧是什麽意思,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陳慧低聲笑道:“我們跪了一下午,腿疼,起不來床,隻能躺著了,懂嗎?”

    “可是……”小笤剛想說自己腿並不疼,可見陳慧那狡黠的模樣,她恍然大悟,先前不是沒有裝過餓得起不來床,她一個人待在屋子裏緊張極了,好在後來沒人來找她,如今又裝一次,她雖然也緊張,但到底沒先前那麽害怕了。

    “奴婢知道了,姑娘!”她重重點頭,仿佛這是什麽要緊的任務似的。

    “好姑娘。”陳慧拍拍小笤的腦袋,又從屋子裏拿出中午回來找小笤時順手帶回來放桌上的饅頭遞給她,“你午間什麽都沒吃吧?先吃點墊墊肚子。”

    小笤含淚用力點頭,再沒能說出什麽來。

    二人各自回屋,陳慧脫了髒掉的外衣,隻穿著中衣上了床,蓋好被子,閉上眼休息。下午沒人會特意為她而去打擾當值的死太監,但等他回來,府裏的事便瞞不過他了,那時候他絕對會來找她麻煩,她必須預先做好心理準備。

    廚房的人送來了晚飯,是小笤去拿的,她還記得陳慧的吩咐,拿晚飯的時候故意一瘸一拐。二人吃過飯,便各自回屋,繼續等待晚上的暴風雨。

    夜色漸濃,一行人打破夜的寧靜,匆匆而來,在去往梅院和倚竹軒的岔路口停了停,往左邊一轉,去了倚竹軒。

    清淑早就等著,見李有得過來,她立即迎上前說:“公公,蔣姑娘最喜愛的簪子被人摔斷,今日太過傷心,方才已睡下了。”

    李有得腳步一頓,並沒有強行進入,沉著臉吩咐道:“好好照看蔣姑娘,多寬慰寬慰她。”

    “奴婢遵命。”清淑說著,麵露為難,“隻是,那簪子是蔣姑娘娘親的遺物,隻怕一時半會兒蔣姑娘無法釋懷。”

    明明早就聽說了下午發生的事,李有得聞言依然麵色一沉,沒再說什麽,隻是轉身快步離去。

    清淑望著李有得一行人離開後匆匆去了梅院,這才轉身回了屋子向蔣碧涵稟告。

    蔣碧涵並未躺在床上,她坐在圓桌旁,即便是坐著也能顯出她的身姿窈窕,若非她麵上微蹙的眉峰,隻怕沒人能看出她此刻心事重重。

    她的擔憂恐懼,從未對任何一人說過,即便是跟她最親近的清淑,也無從得知她那永遠焦慮的內心。自從她爹出事在牢裏被折磨死,她娘自盡相隨,而她被充入教坊司以來,這樣的焦慮恐懼從未有一日止歇。她是因罪而充為賤籍的,大梁有律不得贖身,因此即便是被李有得接入府中,也無名無分。更何況,李有得還是個無根之人,她連生下孩子為自己留下一個傍依都不成。這便意味著,她隨時都可能被李有得送回教坊司,人人都可輕侮。那時候她剛入教坊司便被李有得接了出來,還未體會到被人侮辱的痛苦,如今養尊處優了兩年,她絕無法忍受那些光想象便能讓她恐懼得渾身發抖的可怕遭遇。

    她想起剛來李府之時,在並未得知他是個閹人之前,心裏是有過旖旎的心思的,在教坊司嗟磨,不如當人外室,至少不用受那些侮辱。可李有得偏是個閹人,還是她爹曾經在家中時失言罵過的,她對此人的感激因此而蕩然無存——一個閹人,要什麽女人,怕是把她帶回來好好折辱一番吧!

    她起先戰戰兢兢,又恐懼又憤怒,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竟發覺李有得對她禮遇有加,她那顆提著的心便漸漸放了下去。他從未留宿過,也從未讓她去菊院伺候他,她不知他究竟是什麽意思,但他的態度無疑給了她鼓勵,讓她獲得了幾分安心,即便她始終看不起他的身份和他那諂媚的模樣。如此兩年來,她已經抓到了那根平衡的線,在不激怒李有得的情況下保住自己的真性情。

    直到陳慧娘被送來了梅院。她知道,她來的時候李有得在外開府時間不久,開府後也隻接了她一個女人進來,她不管他在外有沒有褻玩女子,她隻要自己在這一方小天地裏是安全的就行。然而陳慧娘的到來,似乎令哪些地方不一樣了,她感覺到了久違的恐懼。陳慧娘如今雖然也跟她一樣無名無分,但陳慧還是良籍,若離了李府還能歸家,不像她,一旦被趕出去便隻能回到教坊司那個火坑去。

    因此,她不得不小小地試探一番,看看李有得對陳慧娘究竟是何態度。

    蔣碧涵雙手在身前交握,指甲幾乎陷入白嫩的肉裏,她微微側頭看向一邊,仿佛能透過牆壁看到梅院的情形。

    梅院。

    陳慧聽到外頭好多人進來的聲音,立即用力揉著自己的兩隻眼睛,估摸著眼睛紅了,便在心裏對自己說:你看你連口肉都沒得吃,可不可憐?飯都吃不飽,還要給人洗衣服,慘不慘?這麽可憐這麽慘,還不快點哭?

    當陳慧的眼眶裏好不容易多了些淚意,她側頭看向外頭的方向,當屋子門被人踹開時,她慌忙掀開被子,想要爬下床,卻像是腿腳不便似的,腳剛觸了地便猛地摔倒在地,一頭散落的青絲隨著她的動作往前一晃,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陳慧——”李有得那猶帶著怒火的聲音頓時卡了殼,猛地看向地上那纖弱得似乎隨時會昏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