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誣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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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天河對自己的武技有著最基本的了解和自信, 當二人相繼倒下之後, 他向前一步便到了陳慧跟前,麵容微沉。他不自覺地想起了第一次見麵時陳姑娘的巧笑倩兮,即便他平日裏從不多注意女子, 也知她這樣的女子是難得的出眾, 若就這麽香消玉殞了, 實在可惜。

    就在他伸手差一點就碰到陳慧胸前的bǐ shǒu時, 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他微微一怔, 下一刻見陳慧呆呆地抬起頭看他,滿臉殘留的恐懼和片刻的迷茫。

    顧天河一時間並沒有甩開她的手,麵對她這脆弱的神情, 心腸再硬的男人都會忍不住心生憐惜之意。

    陳慧眨眨眼, 終於慢慢回過神來。

    天啊啊啊啊, 她差點就死了!她居然還能活著, 簡直是奇跡!

    她緩緩坐起身,低頭看到還插在自己胸口的bǐ shǒu時眼神一變,隨即便感覺到一絲不對——她不痛誒!

    下一刻她終於明白她“刀槍不入”的原因, 她之前要拿雞,就隨手把梨塞胸口了,反正不大也不髒, 誰知正好就擋住了bǐ shǒu, 而雞, 畢竟還是油的, 她就拿手裏了,剛才跟劫持者說話時那小雞就一直被她小心地抓在手裏……誒,她的雞呢!

    陳慧心裏一緊,下意識四下張望,刻意越過地上那流了一地鮮血的劫持者不敢多看,這才發現剛才被摔出去的那隻雞,帕子已經散開,雞孤零零髒兮兮地端坐著,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陳慧還來不及惋惜哀悼她這吃不上的雞,就見幾步開外李有得——都這麽久了,她終於從別人口中第一次知道了這死太監的全名——正陰沉沉地死盯著她的手,她那還抓著顧天河的手。

    陳慧一個哆嗦,急忙鬆開顧天河,拔出胸口的bǐ shǒu,又把破得汁水都流出來的梨也拿出來丟到了地上,這bǐ shǒu之前也不知道都刺過什麽東西,她就算再舍不得梨,也不願意把來曆不明的玩意兒往嘴裏塞。

    隨後她慌慌張張爬起身,跑向李有得:“公公!慧娘快嚇死了!”

    “站住!”李有得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得陳慧膽戰心驚,腳下也不由得一頓。

    陳慧在出來偷東西吃之前不是沒有想過萬一被抓住的後果,但怎麽想,偷雞這事都是件小事,被抓住之後頂多就是她吃不了肉,之後再沒有機會出來,充分考慮過風險和收益之後她自然義無反顧地出來了。可這個世界上,畢竟有人力絕對無法預料的極小概率事件發生,就比如這個,她也很絕望啊,可又有什麽辦法?本來不過是一件小事,現在被這個挾持者這麽一攪和,問題就大了啊。在這死太監看來,她又給他招惹了一個不小的麻煩。也不知道她之前“引起的注意”能不能抵消這種惡感……

    而更糟糕的是,在她死裏逃生後暫時有些懵的時候,她的表現實在太差,她一直嚷嚷著自己是“公公的女人”,結果剛才死抓著別的男人的手不放是什麽意思啊,還是這麽個大庭廣眾的情況下,她要是那死太監,她也要炸了。

    “公公,慧娘真的感覺十分抱歉,給公公添麻煩了,希望公公不要太生氣了,免得傷身。”陳慧戚戚然看著李有得,她想了想還是把“請公公責罰慧娘”這話給吞了回去,她怕他把客套話當真啊!

    李有得冷笑了一聲:“好好的,你怎麽在這兒?”他掃了那劫持者一眼,聽阿大回報說對方已經死了,他抿了抿唇,瞪著陳慧,“你跟此人勾結到一塊了吧!”

    李有得這會兒很惱怒,或者說惱羞成怒更恰當些。就在剛剛那小賊揚起bǐ shǒu的時候,他的腦袋似乎空白了一瞬,等回過神來見陳慧倒在地上不動,那一刻,似有震怒、驚訝,還似乎有一種別樣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直到見她坐起,胸口藏的梨替她擋了一刀,一個正常的他才回歸身體。

    陳慧娘讓他提心吊膽了一回,又跟別的男人拉拉扯扯,實在是可惡!

    陳慧瞪大眼道:“公公,您這是認真的嗎?慧娘怎麽可能跟他勾結?慧娘又不認得他!他還拿bǐ shǒu威脅慧娘,脖子都流血了!”

    陳慧本是隨口那麽一說好增加自己的委屈,結果邊說邊下意識地一伸手,還真在脖子上摸到一抹黏膩,低頭一看手指,偏暗紅的血痕在她的指尖上刺目得很。

    陳慧眼睛立即便紅了。剛才是生死關頭,她幾乎感覺不到痛,這會兒安全了,原先被她忽略的痛感便瞬間冒了上來。她想到那bǐ shǒu之前不知道刺過什麽東西,染過什麽細菌病毒,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倒黴感染破傷風,頓時更傷心了,她怎麽就能這麽慘,沒肉吃也就罷了,還老受傷,怕被感染又提心吊膽,真是太命苦了。

    “那你說你好好的來這做什麽?”李有得剛說了一句,便見陳慧呆呆地看了會手指上的血之後哭了起來,他心裏有一瞬間的亂,隨即一聲冷斥:“哭什麽!這點小傷,又不會死人。你頭上撞過那麽大的血洞,不也活得好好的,盡給我搗亂麽!”

    陳慧理也沒理他,反正這種討厭的話他又不止說過一次,她左耳進右耳出,照舊沉浸在自己的悲慘世界裏。想到自己的慘,她又看了眼地上的雞,覺得更難過了,她那麽艱辛地溜出來,還差點被人撕票了,結果還是連口雞肉都吃不上,她怎麽就能那麽慘啊!

    李有得對於陳慧不吱聲的舉動很是冒火,又見她的視線落在地上那已經不能吃的雞肉上,隨便一想就明白她出來是幹什麽的,一會兒覺得好笑,一會兒又覺得氣惱,最後說出口的卻是冷成冰渣的話:“陳慧娘,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太好了些?滾回梅院去,這幾日便別吃飯了,好好想想你今後如何做才妥當!”

    陳慧抬頭看了李有得一眼,李有得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她好像要甩袖子走人給他臉色看了,然而下一秒,她卻平和地點頭道:“是,公公,慧娘這便領罰回去了。”

    於是李有得便覺得剛才那是自己的錯覺,見她離開,這才盯著那死去的小賊看,心裏無端地煩躁起來。這人究竟是誰派來的?姓王的那個賤人?那賤人最近的動作可是太多了些,又想怎麽給他下絆子了?

    他實在是有不少煩心事,陳慧娘的這點小事,自然被他拋到了腦後。

    陳慧回到梅院之後就簡單跟小笤說了下她倒黴的經曆,聽得小笤驚恐不已,趕緊幫陳慧一起處理她脖子上的傷。

    陳慧坐在繡凳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哀哀地歎了口氣。接下來幾天又要餓肚子了,那死太監真是沒人性,她覺得那劫持者說得對,他遲早有一天要被淩遲的!

    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向顧天河認真道謝,要不是他突然出手,讓那劫持者的bǐ shǒu偏了偏,之後她被刺到的,可能就不隻是梨了。可言語總顯得不夠有誠意,而她如今又一窮二白的,都沒辦法報答他,這事自然隻能先壓在心底了。

    接下來的兩天,梅院重新上了鎖,果然陳慧和小笤又是兩天沒飯吃。想到小笤跟自己一起混之後總被連累得沒飯吃,陳慧很是過意不去,如今又沒能力彌補,隻能在心裏更頻繁地罵那死太監。

    等到了第三天,陳慧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心想今天那死太監總該給她吃的了吧。再不給點吃的,她就真餓死了啊!

    當梅院門口傳來kāi suǒ的聲音時,陳慧匆忙起身,小笤沒她這麽懶散,這會兒早已經迎在門口。等陳慧穿好衣裳下床的時候,小笤突然衝了進來,表情很是茫然。

    “怎麽了,小笤?”陳慧奇怪地問道,若是飯來了,小笤該是開心才對,若是飯沒來,小笤就該難過了,怎麽會如今這種表現?

    小笤慌忙道:“姑娘,外頭有官差來了,說是讓你跟他們走一趟。”

    陳慧的表情也變得跟小笤一樣懵:“官差?找我做什麽?不對啊,那死……那李公公呢?”

    小笤知道的事也不多,聞言隻能茫然搖頭。

    陳慧想了想,讓小笤出去說一聲,她自己則飛快地梳妝收拾自己。李府並不是誰都能隨便闖進來的,這些官差不知是哪個部門的,但既然能進來,就說明李府的人也拿他們沒辦法。之前小五說過,李有得是內官監掌印太監,那可是個油水衙門,他還能在皇宮外開府,可見不是誰都能欺負的。這些官差似乎隻想帶她一個人走,那麽說來事情也不大,還沒到整個李府倒黴的地步……總不至於是李有得終於看不慣她,準備把她丟到官差那兒折騰她吧?若他真的想折磨她,把她留在身邊會更方便,要真不小心折騰死了,她那個賣女求財的商人爹還能來討公道不成?

    陳慧裝扮好的時候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眼見外頭的人已經等得夠久了,隻得出來相見。

    見她出來,早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官差道:“你就是陳平誌之女陳慧娘?”

    “正是。不知幾位大人尋慧娘有何事?”陳慧溫聲道。

    “我們是刑部差使,等你跟我們去了,你就曉得了。”那官差道,“我們大人還等著呢,快點走吧!”

    他轉頭就走,他帶著的幾人視線卻齊刷刷落在陳慧身上,陳慧隻得回頭交代了小笤一句,連忙跟上。

    陳慧跟著往外走時忍不住四下觀察,發現倚竹軒內一片寂靜,似乎沒什麽事發生,隻不過她路上遇到的李府下人的表情都不怎麽好看,仔細看去,那似乎是一種對自身的擔心。

    令陳慧驚訝的是,這些刑部的官差居然還挺體貼,讓她坐了李府的馬車去刑部衙門。她曾經幾次想問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惜都被他們冷冷地敷衍了回來,等坐上馬車,自然沒了詢問的機會,隻能閉嘴。

    陳慧沒想到自己第一次離開李府會是以這樣一種前途未卜的方式,也沒心思去看外頭是個怎樣的新奇世界。這些官差對她還算客氣,那麽她應該不是以犯人的身份被帶走的,不然枷具那麽一鎖,哪還用得著這樣?出來之前她見倚竹軒內一片寂靜,那麽說來李府內被帶走的就她一個……這就有意思了。

    隨著想到的東西越多,陳慧心裏就越鎮定,也不再多想。等到地方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她才好應對。

    不一會兒,刑部衙門到了,陳慧下了馬車便是在衙門內,隨後在官差的引導下去了刑部大堂。

    等到了刑部大堂,陳慧才意識到什麽是真正的有意思。

    刑部大堂主位上坐著的,自然便是刑部堂上官,陳慧也不知那是誰,當然,她沒見過不認識的人多了去了,比如右手邊跪著的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但下一刻,她就知道對方的身份了。

    那中年男子一見她到來,就哭著膝行過來喊道:“我可憐的女兒啊,你受苦了啊!”

    陳慧剛起了個躲開的念頭,就聽上頭有人斥道:“不許喧嘩!”

    那中年男子便立即訕訕地跪了回去,陳慧這才鬆了口氣。她看到那中年男子右邊跪著的女人時目光微微一縮,那是……徐婆子?她最後一次見到徐婆子時對方奄奄一息,那時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那死太監真正的殘忍,當時她還想著那死太監假惺惺留徐婆子一命,但傷她那麽重,她又怎麽可能活下來呢?沒想到徐婆子還真好好地活下來了。

    陳慧的目光落到另一邊,那裏攏手站著的那個人她倒是熟,不就是那個總是不給她飯吃的死太監嗎?讓她覺得心底隱隱爽快的是,以往總不讓她好過的李有得,如今也正望著她,目光閃動,隱隱有驚懼之色。

    陳慧實在沒忍住,朝他笑了笑,或許是那笑容裏帶了那麽點無法隱藏的幸災樂禍之意,李有得麵色大變,驀地咬緊了牙關。

    這場麵,實在是有意思。

    不是自己倒黴,陳慧自然心情愉悅,還很淡定地掃了掃四周。跟電視劇裏演的不太一樣,大堂兩邊並沒有一大排拿著棍子喊威武的官差,隻有幾個目光森冷的,牢牢盯著堂下犯人,隻要一有異動,便不客氣。

    刑部堂上官一拍驚堂木,陳慧一個激靈,連忙按照禮儀跪了下去。

    “堂下所跪何人?”

    當然,這位官老爺並非不知她是誰,人本就是他讓手下官差去帶來的,多此一問不過是一種驗證身份的流程。

    陳慧低著頭恭恭敬敬地說:“回大人,民女叫陳慧娘,右邊這位正是我的父親。”

    “陳平誌,她說的可對?”

    陳平誌立即搗蒜似的點頭道:“是是是的,大人,她就是我那可憐的被李公公搶走的女兒!”

    陳慧正低著頭,因此沒人知道她了然地笑了下,這下她終於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當初,陳平誌為了生意,硬是把原身塞給李有得,誰知原身並沒有稱他的心,反而惹惱了李有得,李有得那小心眼的,既不放原身回家,又因此而打壓陳家的生意,導致陳平誌焦頭爛額,卻始終毫無辦法。民不與官鬥,畢竟根本鬥不過啊,而且當初還是他自己上趕著送的女兒,估計隻能當白賠了個女兒吧。但也不知怎麽的,陳平誌竟然這麽膽大,敢誣陷說李有得強搶他女兒?事情絕沒有那麽簡單,陳平誌背後一定有人,給了他勇氣和底氣來做這事。而且,連徐婆子這個被李有得打了一頓趕出府,因此必定對李有得懷恨在心的人都叫來做了證人,那背後的人可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現在,隻要再加上她這個當事人的證言,李有得強搶民女的罪證就會確鑿無疑,即便他是個有權有錢的大太監又如何,這不是還有他的政敵給刑部撐腰麽?說不定刑部就是他的敵人之一,如今抓到他這麽大的把柄,可不就高興壞了?

    刑部尚書鄭永看著陳慧滿意地頷首,這陳家女兒看著不卑不亢,問起話來想必要容易得多了。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如今所有證人均已到齊,這便開始吧!陳平誌,從你先開始。”

    “是,大人!”陳平誌立即點頭哈腰地說,“大概一個月前,小人聽聞皇宮內的一座宮殿要翻新,正在找木材商,小人家的木材那是頂頂好的,可酒香也怕巷子深,小人無法,隻得請了內官監的李公公出來,告訴他小人家的木材有多好,請他考慮考慮用陳家的,小人也很榮幸能替皇宮tí gòng木材……誰知就是那一次,李公公竟說看上了小人的女兒,要小人把女兒送給他為妾……”

    “你胡說,明明是你硬把這惹禍精塞給我!”李有得尖聲打斷了陳平誌。

    陳慧扭頭看他一眼,居然叫她惹禍精……他是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有多懸是吧?

    李有得注意到她的目光,陰冷地瞪了回去。

    陳慧轉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嗬嗬,都這樣了還敢瞪她,好樣的。

    “李公公,莫打斷原告的證言,否則本官便不客氣了。”鄭永的視線不悅地掃過來。文官對宦官總歸是看不起的,從前這李有得或許是不好招惹,可如今他犯事犯到了他頭上,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再沒有翻身的機會,鄭永自然態度強硬了許多。

    李有得麵色陰沉,到底有所顧忌,沒再開口。

    陳慧默默給這位刑部官老爺點了個讚。

    鄭永見李有得安靜下來,麵上閃過一絲輕蔑,又看向陳平誌,示意他繼續說。

    陳平誌忙道:“慧娘是小人的愛女,小人哪舍得將她送人為妾,更何況是,是李公公這樣的……這樣的……”他到底沒把話說完整,直接跳過了說道,“小人哪裏舍得讓女兒一輩子受那樣的苦啊!可李公公他仗著他的身份欺壓小人,小人若不如他的意,隻怕會惹來殺身之禍,哪裏敢說個不字!就是可憐了我的女兒啊,在李府受盡了折磨……”

    陳平誌倒是哭得情真意切的模樣,但陳慧自然不會信個半句,陳平誌上回送來的那封信裏,可沒有一點對她這個女兒的真心,全篇都在擔心他的生意。

    鄭永聽得連連點頭,又問李有得:“李公公,這陳平誌說的,可都是真的?”

    李有得冷笑一聲,那模樣怎麽看怎麽惹人厭煩:“鄭大人,他這種刁民的話,你也信?我早說過了,他這女兒是他硬塞給我的,我既收了,總不能退回去傷了人名聲,鄭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鄭永皮笑肉不笑:“李公公,你這話可就奇怪了。哪家會把女兒硬塞給你這樣的宦臣?那可真是跟自家女兒有深仇大恨了。”

    李有得沉下臉,暗恨不已此刻卻毫無辦法。即便鄭永的用語再客氣,骨子裏對他這種身份之人的鄙夷一分都不見少。

    “陳平誌為了幾個小錢連女兒都不顧了,他這種人的話鄭大人也信?”李有得嗬嗬冷笑。

    鄭永道:“李公公放心,本官自然不會隻聽信一麵之詞。”他視線一轉,看向徐婆子道:“徐氏,你先前可是在李公公府上當差?”

    徐婆子見問到了自己,先是一驚,隨即連忙顫聲道:“回大人,正是!小人之前在李公公府上廚房當差,後因替陳老爺送了一封家書給陳姑娘,便被李公公打了二十棍,隨後趕出了李府。小人可以作證,陳姑娘被關在李府的梅院之中,每日裏連頓飽飯都沒有,真是可憐得緊啊!可惜小人人微言輕,沒能幫幫陳姑娘……”

    徐婆子說得痛心疾首,像是真為陳慧曾經的遭遇打抱不平。她最後又看了眼陳慧說:“還有,陳姑娘剛被搶到李府的時候,自然是不甘願的,還曾經撞柱子自盡過,如今她額頭還有傷疤呢!”

    聽到這裏,陳慧不得不說,李有得這回真是幾乎不可能翻身了。隻怕當初那幕後之人得到那麽多信息之後睡覺都要笑醒了吧,一樁樁一件件,看著還真像是陳平誌說的那麽回事。

    但陳慧曾經聽顧天河說過,原身是陳平誌送給李有得的,她莫名相信那個不苟言笑的男人。而且,之前陳平誌送來的信裏麵,他可是幾次三番向她道歉過他強行送她來這事的,隻不過嘛,信已經被她燒了,而且……徐婆子當日是知道此事的。

    徐婆子的話讓幾人的目光都落在陳慧臉上,陳慧頓了幾秒,隻默默掀開劉海,露出她額頭那還未消失的傷疤。

    除了李有得之外,其餘人幾乎個個眼中含笑,仿佛看到了李有得被法辦的那一刻。

    李有得似乎不願意再糾結此事,冷笑道:“騰驤左衛,顧天河顧總旗,那日我喝醉了被陳平誌硬塞人的事,他可作證。”

    鄭永笑道:“李公公,此人本官早已派人去尋了,不過那邊說,顧總旗一日前已經被調去邊疆,為皇上效力抗敵呢!”

    陳慧眉頭一挑。

    兩樣證據,信和人,信他們知道她燒了,人被調走……李有得真慘,被人算計成這樣,那人跟他一定是有殺父之仇吧!

    李有得麵色難看,緊張之下,他的聲音愈發尖細:“他可是個重要的證人,去叫他先回來!”

    鄭永慢條斯理地說:“李公公,那可不成,本官不過是個刑部官員,可管不著兵部的事。況且,如今已經有三個重要人證,事實如此,你就不必再爭辯了吧。”

    陳慧看了鄭永一眼,這位大人即便不是背後主使之一,隻怕也是李有得的敵人之一,偏向性太明顯了。真是一點現代法治精神都沒有,人證明明是最弱的證據嘛,隨時都可以翻供,做偽證,直接令整個案件的走向大不一樣。不信?她這就演示給他們看看。

    “這是誣陷!”李有得激動地叫了起來,甚至因為緊張,連額頭都冒出了細微的汗珠。如果說一開始他隻當這場審問不過是個笑話,那麽之後發生的一切,如同錘子一下下砸在他的腦袋上,把他砸懵了。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之前最後一次見陳慧時,她離開前的那個眼神,若那時候他對她好些,此刻她是否會為他洗清冤屈?

    腦子裏又一次劃過的,是不久之前陳慧那個幸災樂禍的笑,他忽然惱怒起來,他居然會期待她會替自己說話?她先前故意討好他時說的那些什麽“是公公的女人”之類的鬼話,聽多了他還當真了不成?這樣的時候,她隻怕會痛打落水狗吧!

    “啪”的一聲,驚堂木再次被敲響,鄭永神情嚴厲:“李有得,這會兒哪容你再撒潑?證據確鑿,你還敢狡辯,我看你是不打不服吧!來人,給我打,本官倒要看看他認不認罪!”

    “你敢!”李有得怒瞪著鄭永,聲音都因驚慌失措而破了音。

    鄭永冷笑,也不再擺著先前的假模樣:“本官是刑部正二品大員,你又是什麽東西,敢跟本官擺譜?來啊,打!”

    李有得小時候在皇宮長大,不懂事時也吃過板子,那種痛,讓他記了一輩子,他曾經發過誓,今生絕不會再受一次。見兩邊官差迎上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懼。他知道他受不住的,若被屈打成招,他便再沒有翻身機會了!

    就在他驚慌想要躲避之時,他忽然感覺到鼻尖似乎劃過一道若有若無的香風,視線一抬,便見陳慧像是被嚇得由跪姿變成了後仰的模樣,但她的眼睛卻牢牢地看著他,嘴巴微微一動,極輕地說:“若你答應今後像供菩薩一樣待我,我今日便幫你。”

    李有得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陳慧娘本就不願意到他府上,去了後他又讓她吃盡了苦頭,正如徐婆子所說,他甚至沒讓她吃一頓好的,她還去廚房偷雞吃……

    官差已經死死按住了他的雙肩,他心底一緊,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聽岔了,連忙道:“好!”

    話音未落,他就見到陳慧朝他露了個甜甜的笑,然後便轉了頭,看向鄭永揚聲道:“大人,民女還有話說!”

    李有得提起的那顆心,就那麽神奇地飄落了下去。

    鄭永奇怪地看了眼陳慧,示意手下先停下,問她:“陳慧娘,你還有什麽要說的?”他以為她是打算補充一些控訴,而他自然並不介意在卷宗上多寫幾句關於李有得的壞話,若定了罪,那可是要呈送給皇上看的東西。強搶民女是罪不至死,可皇上若看卷宗看火了,一個閹人死不死,還不是皇上的一句話?

    陳慧挺直了脊背,抑揚頓挫地說:“大人,李公公是被冤枉的!”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對於自己的選擇,陳慧想得很清楚。

    今天確實是陳慧處境的一個轉機,而她麵臨兩個選擇。一是什麽都不說,讓陳平誌成功誣陷李有得,李有得一倒台,她就能跟著陳平誌回家了。雖說跟了李有得一個月,名聲是不好聽了,但陳平誌畢竟有錢,想必找個女婿不難。但陳慧對陳平誌這個賣女兒的男人一點好感都沒有,更沒有一絲信任,她要是跟著回了陳家,隻怕轉頭就會被送出去,而且她都跟過太監了,下一回被送的,誰知道是什麽玩意兒?在李有得那邊她還隻是沒飯吃,換個人家,說不定遇到個不但不給她好吃的,還因為她跟過太監所以看不起她折磨她的性變態呢?

    她的第二個選擇,自然就是竭盡全力幫助李有得度過這個難關。正如她剛才做的那樣,她趁人之危,跟李有得要了承諾,一個今後能為所欲為過上好日子的承諾。當然了,她對李有得的承諾信任度也不高,他曾經可是做過明明答應她讓她吃好的,結果就給她吃點看不到的肉沫這種事的!但這次不一樣,這可是救命之恩啊,他就算再壞,總還有那麽一點點良心的吧?她都背棄她的父親幫助他了,他總不能一點好處都不給吧?

    若真讓陳慧好好選,她誰也不想幫,但兩壞相較取其輕,兩邊必須有一人倒黴的情況下,她就隻能讓陳平誌倒黴,去幫李有得了。幫了李有得,最差的情況,也就是回到最初罷了——啊當然,她怎麽可能給李有得那種機會呢!

    “慧娘,你在說什麽?你可是被李公公嚇怕了?莫怕啊,鄭大人會為你做主的!”陳平誌慌忙道。

    在被人蠱惑來誣陷狀告李有得時,他也心懷不安,他怕事情有變之後,倒黴的會是他自己。然而,那人給了他十足的信心,又承諾了事成之後會把今後宮裏的木材生意都給他做,他實在舍不得這其中的巨大利益,便鋌而走險了一回。那人神通廣大,一件件安排下來,連他都覺得萬無一失。他早已經在心中演練了無數遍,也成功了無數遍,但他沒有想到,最後出問題的,居然是他的女兒,他先前認為絕不會出問題,最不必擔心的一環。雖說一開始他是枉顧她的意願把她送去了李府,可如今眼看著她有機會離開,她怎麽可能去袒護李公公?他想不通啊!

    “爹,我就算會被嚇怕,也是被您給嚇怕,又怎麽可能被李公公嚇怕呢?”陳慧冷冷看著陳平誌,又轉頭望了李有得一眼,對他柔柔一笑,這才轉過頭來直視鄭永道,“大人,李公公對慧娘很好,慧娘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誣陷。”

    鄭永盯著陳慧,緩緩說道:“陳慧娘,你爹說得對,你不必懼怕李有得,他今後無法報複於你陳家的。”

    陳慧笑道:“鄭大人,您看我這像是被嚇到的模樣麽?”

    她雖跪著,卻脊背筆挺,麵上帶著淡然又自信的淺笑,別說是個被嚇到的女子了,便是尋常女子,也沒有她這般儀態。

    鄭永沉默,陳慧是最重要也是最不重要的證人,她原本不必多說什麽,隻要到場展示,隨便說兩句便是最有力的證人,可誰知她竟會翻供……

    陳慧可不管鄭永的反應,總要把她想要說的話都說完:“鄭大人,慧娘一個月前被我爹下藥迷昏,送入了李公公府上,而那時李公公喝醉了,稀裏糊塗便應了下來,此事顧天河顧總旗曾經跟慧娘提過。起初慧娘是不情願的,這傷,確實是那時候留下的。但之後慧娘發現,李公公人很好,待我比我爹對我好多了,既然我爹把我像個物件一樣賣了,我又何必為他圓謊?請鄭大人明察秋毫,我爹正是因為木材生意對李公公懷恨在心,才會誣陷他。我是陳家女兒,知道我家木材可沒有我爹說的那麽好,李公公正是發覺了這一點,才會大公無私,不肯讓他動宮殿所用木材的心思。而這,正是李公公對皇上的衷心,日月可鑒!我爹卻不思己錯,反倒恨李公公斷他財路,才會做出今日之事。”

    同樣一件事,完全可以從不同角度去詮釋,他們可以那樣說,她自然可以這樣說。

    陳平誌又驚又怒:“慧娘,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陳慧看也不看他,隻朗聲道:“旁人的話是事實確鑿,我的話便是胡說八道?求鄭大人明辨是非,秉公處理。我是我爹的親生女兒,若不是他所作之事有違天道,我又怎麽可能幫外人而不去幫他呢?不,我不是在幫外人,我是在維護律法的威嚴,不錯殺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奸人!”

    陳慧的話擲地有聲,鄭永的麵色也漸漸沉了下來。他是主審官,若他這邊不鬆嘴,這陳慧娘便是翻供也出不了這個刑部大堂,然而,他定下案子之後,大理寺要複核,皇上說不定還會再細細審一遍。這畢竟是十二司頭頭的案子,那十二司之中,這內官監雖不是最有權力的部門,卻是最有油水的部門,皇上若厭惡李有得,也不會把他放到這個位子上,李有得出了事,皇上不可能無動於衷。今日他本是打算來個先占後奏,把案子定下來了,各方麵證據都到位了便不怕李有得翻供,到皇上那邊也有個交代。但如今陳慧娘卻要保李有得,這事便糊弄不過去了。此事並非他策劃,他不過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事後李有得也怪不到他頭上。

    鄭永看著陳慧,肅然道:“陳慧娘,你說李公公待你好,那徐氏所說又是怎麽回事?”

    陳慧道:“慧娘做錯了事,自然該受到懲罰,李公公賞罰分明,本該如此,慧娘一點兒怨言都沒有。李公公私底下還曾說過,要用他的俸祿買兩個鋪子送給慧娘,等該有的懲罰一結束,他便會兌現承諾。慧娘想問問徐婆子,李公公都對慧娘這麽好了,還要如何?把心肝都掏出來給我看麽?”

    當眾“確認”要了李有得兩間鋪子,看他敢不敢不給她!他要不給她,她就是做了偽證,那他就坐牢去吧。而有了鋪子之後,她也就順理成章多了出去接觸外界的機會。

    而鄭永這逐漸緩和下來的麵色也讓陳慧心中一定,到底如今的司法還沒有**到能一手遮天,這位鄭大人有顧慮,她就贏了。感謝陳平誌,感謝徐婆子,感謝那位幕後之人,她的好日子終於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