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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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三胡同裏怎麽說的?”顧雲錦追著問了一句。

    畫梅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壓根沒去過,哪裏能答得出來?

    隻是,話都說出去了,她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往下掰:“奴婢見了齊六奶奶,一聽姑娘落水,齊六奶奶就有些慌,與身邊人商量著來看表姑娘。

    哪知道下一刻,沈媽媽尋出來了,說是姑太太身子不爽利,讓齊六奶奶趕緊去瞧瞧。

    齊六奶奶一聽,就隻好去姑太太那兒了,她讓奴婢與表姑娘說,您既然醒了就好好安養著,等她得了空就來看您。”

    顧雲齊在將軍府的一眾兄弟之間行六,徐府裏提到他就稱“齊六爺”,畫梅口中的齊六奶奶就是顧雲錦的嫂嫂吳氏。

    謊話開頭難,一旦開了口,後頭倒也順下來了。

    畫梅說完,重重點了點頭,一副事情正是如此的模樣。

    她心裏還暗暗有些竊喜,顧雲錦與徐氏不睦,對聽徐氏話的吳氏自然也有意見,添上個對徐氏忠心耿耿的沈媽媽,這個故事落在顧雲錦的耳朵裏,就會成了“吳氏原想來瞧她,半途叫徐氏沒事找事的阻止了”,便是顧雲錦麵上不顯露,心裏肯定會氣壞的。

    想到之前顧雲錦對她的那幾句冷言冷語,畫梅越發得意。

    氣著吧氣著吧!

    一個在徐府裏討生活的表姑娘,外頭好好壞壞的,不還是她們這些人說了算嘛!

    “得了空?”顧雲錦皺眉,“我竟不知嫂嫂如此忙碌,就這麽幾步路,都不來瞧瞧我。”

    “我的兒,”楊氏摟緊了顧雲錦,一麵輕拍她的背,一麵寬慰道,“你嫂嫂要當家,肯定忙碌些,你莫要與她置氣。

    你好端端受了回罪,舅娘真是心疼得不得了,可憐見的。

    你聽舅娘話,一會兒舅娘再讓醫婆來給你開些安神、驅寒的方子,雖說是春天了,但池水冰冷的,你千萬不能仗著年紀輕還不當回事。

    身體無礙,那比什麽都強。”

    楊氏絮絮說著關心的話,顧雲錦沒有打斷她,靠在她懷中,抬著眸子看她。

    要顧雲錦說,楊氏的五官生得和善,隻看她的臉,就會叫人生出些親近來。

    饒是此刻顧雲錦曉得楊氏內心裏的彎彎繞繞,但還是沒法從語氣裏尋出楊氏半點的不自然來,甚至楊氏的眼角都是泛著紅的,一副為顧雲錦揪心的樣子。

    這般的情真意切,也難怪從前顧雲錦從未對楊氏起過疑心。

    平素裏,楊氏待她委實太好了。

    顧雲錦的生母死得早,她又不喜歡徐氏,如此溫柔的楊氏與母親的形象疊在了一塊,叫失恃又失怙的顧雲錦依賴極了。

    算起來,這是唯一“待她好”的女性長輩了吧?

    二舅娘魏氏的關心透著些許謹慎和疏離,不似楊氏這般直接了當。

    顧雲錦默默想,楊氏做戲的本事是真的不錯,該展現關懷的時候誰也挑不出毛病來,與數年後對她嫌棄又鄙夷的楊氏,就跟渾然不同的兩個人一樣。

    “我的兒,舅娘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有?怎麽也沒些反應?是不是落水嚇著了?”楊氏的眼底滿滿都是關切,“你可別嚇舅娘。”

    顧雲錦的眼珠子轉了轉,道:“我無事,舅娘的話我也都聽進去了。”

    雖然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的。

    就楊氏剛才那幾句話,表麵上聽起來是為了顧雲錦好,也在為吳氏說話,但這正是楊氏吃透了顧雲錦的性子。

    楊氏從不跟她說徐氏不好,哪怕這繼母繼女的關係已經一塌糊塗了,楊氏也不做落人口實的事兒。

    可偏偏那些話,落在當年跟徐氏不睦的顧雲錦耳朵裏,就不是什麽好話了。

    眼下,顧雲錦是不聽楊氏那一套的。

    她從楊氏的懷裏出來,道:“舅娘說得不對,您是府上宴客,來的都是各府的金貴人,您做東,自然走不脫身。

    北三胡同裏才多少人,多少事?我嫂嫂能有什麽忙不脫的?

    畫梅都去帶話了,她們豈會不曉得我暈了一個多時辰?

    不過是不管我罷了。”

    楊氏的懷中空落落的,連心都跟著沉了下去。

    顧雲錦話裏話外依舊在埋怨北三胡同,按說楊氏該覺得滿意,可她總品出些不得勁兒的滋味來。

    這小妮子,怎麽喝了幾口池水,嘴裏出來的就都成了冰錐子了?

    疑惑歸疑惑,楊氏嘴上還是道:“不說那些了,先讓醫婆過來,畫梅,快使人去請。”

    畫梅應下,轉身出去,剛邁出屋門,想尋個蘭苑裏的婆子去請醫婆,一抬頭就見幾人匆匆進了蘭苑。

    打頭的正是吳氏。

    畫梅愣在了原地,她壓根沒去北三胡同,也不許底下人去跑腿,吳氏怎麽就來了?

    這可不行!

    等吳氏進去與顧雲錦一說,她剛才的那些謊話豈不是都要拆穿了?

    可畫梅又不能攔吳氏,她一個激靈,轉身沿著廡廊往東廂去,反正隻要不當麵對峙,總能抹過去的。

    畫梅還沒走出幾步,吳氏就直直穿過天井,一把拉住了她。

    “畫梅姑娘,”吳氏急切道,“我聽說我們雲錦落水了?人呢?還好嗎?你這是剛從她屋裏出來?快引我進去瞧瞧她。”

    吳氏一連問了一串,畫梅還沒回過神來,就叫她一把拽著進了顧雲錦的屋子。

    顧雲錦正聽楊氏說那些沒意思的話,突得聽見吳氏聲音,暗悄悄鬆了一口氣。

    可算是來了,她等得都快煩死了。

    “嫂嫂,”顧雲錦抬聲喚她,“北三胡同裏忙完了?這個點兒來瞧我,要不要等醫婆給我診了脈,再讓她跟你回胡同裏給太太請了平安脈呀?”

    吳氏怔了怔。

    剛才陳嬤嬤去北三胡同裏傳話,說得那叫一個慘啊!

    她說顧雲錦渾身濕透被抬回了蘭苑,一張小臉慘白得沒點兒血氣,好不容易醒來,急切想找顧家人,畫梅嘴上應得好好的,壓根就不幫著來帶話。

    顧雲錦傷心極了,念夏求了好些個人,都沒有哪個肯應的,虧得她今兒個要出府,才能把裏頭的情況帶出來,要不然,顧雲錦怕是要一個人哭死了。

    隻這麽幾句話,徐氏心急如焚,偏偏身子是真不好,又怕她來了,反倒引得顧雲錦置氣,就催著讓吳氏來了。

    吳氏雖然不滿小姑子,但也見不得她受罪,半點沒耽擱就來了。

    哪知道一進來,當麵就是一頓數落話,她有心告訴顧雲錦,並非是她們不來,而是徐府裏不想叫她們來,可當著楊氏的麵,這話還是不好出口的。

    吳氏笑了笑,道:“家裏不忙的,剛聽人說你落水了,我就趕來了。”

    “剛聽說?”顧雲錦眉梢一挑,指著畫梅道,“畫梅,你不是說兩個時辰前就去北三胡同裏跟嫂嫂說了我落水了,嫂嫂想來,又被太太叫回去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畫梅的臉色霎時間青了。

    她不傻,她看明白了。

    顧雲錦這哪是在問她呀,根本就是心知肚明,故意使人找了吳氏來,就為了當麵與她對峙。

    偏偏她小瞧顧雲錦,剛還編了一番話騙她。

    現在可好了,顧雲錦挖了一個坑,就等著吳氏在她屁股上踹一腳,讓她摔進坑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