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三章 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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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琅說,話難聽,確實很難聽。

    那個被成國公扔到戰場上的兒子,就是一刀要了盧昶性命的段保戚。

    這是血仇!

    而王琅的言語之中似是對成國公很推崇。

    其實,也不是推崇,而是把利益交換掰扯開來,血淋淋地呈現在盧家人麵前。

    “荒唐至極!”跳起來的是三房的老爺,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盧昶是三房獨苗,他自視涵養出色,忍到此刻終是跳了起來。

    王琅絲毫不避,麵色不改直視對方。

    如此坦然態度,無疑更讓三房老爺氣急,他指著王琅道:“以人命算計功名利祿,你枉讀聖賢書!”

    聞言,王琅卻是笑了,笑容淡然,卻更顯傲氣:“聖賢書?抱著聖賢書一輩子的人,是不會造反的。學生與眾位,有何不同?”

    三房老爺被堵得啞口無言。

    盧大老爺下意識地往身後看了一眼。

    王琅察覺了,佯裝不知。

    他進來時就打量了布局。

    因著盧家老爺們人數多,椅子迎門擺了個弧形,又不想背後落空,左右幾個位子後麵都架了屏風,恰恰遮擋了落地罩後的模樣。

    王琅當時就猜,這是個鴛鴦廳,南北陰陽,另一半廳中可能有他人在聽他的說詞。

    此時看盧大老爺這一眼,王琅知道猜對了,而且那邊人的輩分更高,恐怕是盧家真正握著實權的老太爺們。

    花廳裏,氣氛僵住了。

    很快,對側廳裏傳來腳步聲,幾位老太爺陸續過來。

    打頭的那位拄著拐杖,一頭鶴發,他打量王琅,眼神銳利,神色卻相反,帶了幾分和氣。

    “那依你的說法,我們盧家就不該要昶兒魂歸了嗎?”那老人問道。

    王琅道:“該,魂歸故土,這本不該是奢望。

    可盧家以此逼大將軍與孫家商討,便是大將軍同意,孫家肯?

    怕隻怕,逼到最後,盧家與大將軍交惡,盧昶還回不來。

    退一步說,大將軍應了,孫家也應,眾位難道要以百年積攢換盧昶回來?

    那盧家,又貢獻給大將軍什麽呢?功業不顯,銀子不足,論功行賞時,盧家的功在哪裏?

    何以為重,各位自然清楚。”

    幾位老太爺沉默著,以眼神交流一番,三房老爺還要反駁,被盧大老爺一把扣住手腕。

    王琅見狀,繼續道:“盧家支持大將軍,不止是銀錢,也不止盧昶,還有其他子弟在前沿奮戰。

    盧昶戰死,死得明明白白,知道他的遺體在何處,可枝江那一戰,多的是對不上名姓之人。

    他們之中,亦有世家子弟。

    而盧家參戰一日,誰又能保再不犧牲一人?

    傾全族之力換回盧昶,還有下一人時,拿什麽換?

    盧昶英勇投軍,必然做好了戰死的準備,若他知道因他一人之骸骨,毀了盧家前程,他在地下如何能安?”

    三房老爺觀長輩反應,知道他們被王琅牽著走了,可他再是著急,也不可能說出盧家不再支持喬靖這樣的話。

    他做不了主。

    他隻能噙著淚,與幾位老太爺道:“就一個昶兒,三房就這麽一根苗……”

    王琅沉聲道:“早一時,晚一時,肅寧伯治軍,從上到下沒有侮辱敵軍遺體的事兒,等大將軍打下兩湖,盧昶一樣可以回來。”

    “打不下呢?”三房老爺哽聲道。

    王琅看也不看他,隻與幾位老太爺道:“打不下,便是喬大將軍兵敗。我等皆是孫家眼中的反賊,那時候盧家抄沒砍頭,祖墳都不剩,盧昶回來埋哪兒?”

    這話比之前說得更難聽了。

    拄著拐杖的老太爺聽了,卻沒有黑臉,反倒是笑了起來:“年紀輕輕,膽子還真的不小。”

    王琅斂眉,道:“都是實話。

    大將軍感激盧家支持,又感念盧昶戰死,幾次提及敘州盧家,都是讚歎之語。

    將來入主京城,以盧家今日之犧牲與退讓,誰能有盧家功高?

    可若幾番要求,這功業也就平了,叫其他世家占了先,盧昶的犧牲也就毫無意義了。”

    “確是實話,句句在理,且容我等商議一番。”老太爺喚了個小廝來,交代道,“給王琅先生安排個院子。”

    王琅自稱學生,老太爺卻喚他先生,如此稱呼,他給了差不多比自己小了一個甲子的王琅足夠的尊重。

    而王琅隻是行了一禮,跟著小廝離開,收起來先前據理力爭時的鋒芒,餘下一股子書卷氣。

    饒是如此,老太爺還是在他的背影中,看到了一股傲氣。

    “實在太狂妄了!”有人道。

    老太爺卻哼了一聲,道:“狂妄?那也是有本事才狂!我算是知道為何喬大將軍會將此人納入麾下了。

    若無他父親之事,今年必金榜題名,真不是他誇大其詞。

    盧家子弟,但凡多幾個如王琅一般的年輕人,我們何必走這條沒辦法回頭的路!

    他說得對,我們隻有跟著喬大將軍繼續打下去一條路,想要一勞永逸,想要世襲罔替,隻靠銀子哪裏能行?

    如今,賣大將軍一個好,比惹惱他更重要。

    至於昶兒,將來定有迎他回來的時候。

    你們以為呢?”

    幾位老太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流幾句,點頭接受。

    晚輩不敢置喙,至於長輩如何便如何,隻三房老爺一人,淚流滿麵,想繼續為盧昶堅持。

    可對上老太爺的眼睛,他終是敗下陣來。

    他們三房沒有老一輩坐鎮了,他一人如何擰得過其他人,此刻反對,就是與盧家的前程違背,他擔不起這個罪名。

    老太爺拄著拐杖往回走,冬日陽光落在青石板的地磚上,對他而言,有些刺眼。

    可他還是在陽光下站了一會兒。

    他在想王琅。

    他先前坐在後廳,隻聽見王琅說話,並沒有看到他的神態,但他可以想象得到,那個擲地有聲的年輕人,彼此比陽光更耀眼。

    這也是他出來與王琅麵對麵交談的緣由,他想親眼看看這麽一個後生。

    如此人物,原不該埋沒在蜀地當個教書先生,跟著喬靖,也是一個好出路了。

    可惜啊可惜,他們盧家,怎麽就沒有如此出色的晚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