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八章 我沒有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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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八節的上午,對各家來說,都是忙碌又緊張的。

    廚房半夜就要熬粥,天未亮,上上下下收拾妥當,全族人一塊祭祀先祖。

    這一年裏,仙歸的、娶進來的、嫁出去的、生下來的,都要記上一筆。

    而後,往姻親、相熟的人家送粥,也收粥,往各房分了,所有人要在中午前把那一口粥給吃下午。

    公候伯府更忙,三天前就在城外支帳篷了,今兒城門一開就分發粥品。

    雖是年年都依照章程、按部就班,可身處其中的管事主子們,就沒有哪一個不累喘氣的。

    好不容易坐下來緩一緩,蔣嶽氏就被這消息砸得暈頭轉向。

    族裏的二太太早兩年就不在了,現在整個蔣氏一門,喚作二太太的就是方氏。

    她知道,方氏的確上山去了。

    蔣嶽氏看了壽安一眼,見她失了神,一時不知怎麽勸解。

    顧雲錦坐在一旁,最快回過神來,忙道:“洪嬤嬤人呢?她不是跟著嬸娘嗎?怎就尋不到人,趕緊讓多些人一塊去找!”

    “對對對!”蔣嶽氏也道,“阿淵媳婦兒說的是,咱們自家去人,再去西山腳下村子裏尋幾個熟悉山路的,別耽擱了。是了,家裏好用的跌打、止血的傷藥都帶上。”

    一時間,哪個還有心思用粥,人手進進出出的,誰也顧不上去想方氏怎麽會失足,隻想著先把人尋回來。

    長公主的臉色不大好,道:“她昨兒跟我說,我就該攔到底的……”

    壽安小臉慘白,撲到長公主跟前,不住道:“伯娘,我也去找,我也想去找。”

    長公主豈會不明白壽安的急切。

    這個時候,便是把人硬拘在這兒,也隻會胡思亂想、坐立不安,還不如讓她去。

    “叫你嫂嫂陪你去,”長公主道,“就隻能到山腳下,不許亂跑,別叫伯娘擔憂,阿淵媳婦兒你看著她些。”

    顧雲錦忙應下,跟著壽安出去。

    蔣慕蕊也追了出來,她昨兒偷溜去國公府,回來後已經叫蔣嶽氏說了一通了,現在是想跟出去又沒有那膽子。

    她隻能拽著壽安的手,把帕子塞進她懷裏,道:“你裙角髒了,等下擦擦,你別著急,急、急也沒用……”

    嘴上說著急沒用,實際上心裏急得團團轉,蔣慕蕊本就不會說那些安撫人心的軟言細語,這會兒一亂,越發不知從何說起,隻一雙眼睛急得通紅帶淚。

    壽安原本心裏混亂,被比她還混亂的蔣慕蕊弄的,反倒是稍稍定了神。

    “好,我不著急,你等我消息……”壽安道。

    聽風安排好了馬車,顧雲錦喚了壽安上車,念夏和林嬤嬤也一塊。

    車上,林嬤嬤仔細替壽安擦拭裙角,嘴上絮絮道:“我們府裏馬兒好,速度快,等我們到了山腳下,您和夫人先在車上等等,奴婢問問狀況,把洪嬤嬤找來了再說……”

    顧雲錦知林嬤嬤用意,此刻最要不得的是安靜,一旦靜下來,壽安小腦袋裏亂轉,能自己把自己轉崩潰,隻有邊上人不停與她說話,分散她的注意。

    這也是長公主肯讓壽安出來的原因。

    顧雲錦也附和著,與林嬤嬤一搭一唱。

    馬車停到山腳下,林嬤嬤見到了被過路百姓攙扶下山的洪嬤嬤,車把式蹲著一旁。

    洪嬤嬤渾身狼狽極了,頭發散了,臉上滿身淚痕,衣服上一塊一塊的,染了被踩化成泥的雪。

    林嬤嬤看她這樣子,心裏就涼了大半,忙問了兩句,可洪嬤嬤毫無反應,隻能再去問車把式。

    車把式說話也沒有多利索,磕磕碰碰交代了他知道的狀況:“我到那裏的時候,太太、太太的影子都尋不著了……”

    壽安撩著簾子往林嬤嬤這兒看,到底急切,與顧雲錦一道下了馬車,到了洪嬤嬤跟前。

    “媽媽,”壽安握住了洪嬤嬤的肩膀,道,“我母親呢?我母親怎麽會……”

    洪嬤嬤放空的眼神一點點收了回來,眼珠子轉了轉,終是看清了眼前的壽安,她痛心疾首地要磕頭:“郡主啊,是奴婢沒有看顧好太太,是奴婢的錯啊!”

    洪嬤嬤的眼淚哭不出來了,隻是幹嚎,嚎得痛徹心扉,壽安被她一招,眼淚簌簌往下落。

    蔣氏族中來了不少青壯年,找了幾個村子裏的山林人幫忙,直尋到了正午,在一株大樹旁尋到了方氏。

    方氏已經咽氣了。

    她的腦袋在石頭上磕了好幾下,原本幹淨的額頭上全是血汙。

    她被裹了白布,挪到了縛輦上,被抬下了山。

    雖是臘八,但山上出了這等事兒,還是有一些人沒有離開,等著看狀況。

    遠遠的,見一行人抬著回來,起先還挺激動,再一看,那白布都蒙到了腦袋上,就知道,壽安郡主的母親已然過世了。

    壽安跪倒在縛輦跟前,顫著手掀開白布,一口氣哽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來。

    方氏衣服上沾了不少枯葉敗草,臉上、手上全是滑落時被山石樹枝化開的口子,最顯眼的是她額頭上的傷。

    壽安的手抖得厲害,沒有捏住布頭,又蓋了回去。

    顧雲錦把壽安扶起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事已至此,還是趕緊回去為好。

    她招呼人把方氏挪到馬車上,跟念夏一塊把手腳無力的壽安和洪嬤嬤架上了車。

    顧雲錦就坐在壽安身邊,道:“你的手可真冷呐,一會兒先暖一暖,還要給嬸娘梳洗換身幹淨衣裳,這麽冷可不行的……”

    壽安咽嗚著,腦袋靠在顧雲錦的肩膀上,輕聲喃著:“我沒有娘了,嫂嫂,我娘沒了……我好早就沒有爹了,現在連娘都沒有了……嫂嫂……”

    顧雲錦被壽安哭得肝腸寸斷,壽安什麽時候這般傷心過?她一直都是開朗的、愛笑的,喜極而泣常有,哭,一年裏都不見得因為傷心落一次淚。

    聽壽安哭,顧雲錦也不免眼眶濕潤。

    念夏坐在角落,整個人背過身去,一雙手在臉上胡亂抹。

    顧雲錦看到了,要顧著壽安,便示意林嬤嬤看念夏。

    林嬤嬤忙湊過去,低聲與念夏道:“我都不曉得,你這個厲害丫頭,竟也是個多愁善感,一招就哭的。”

    念夏一抽一抽的,道:“媽媽,我也沒娘了,爹娘兄嫂都沒了,我連他們的遺體在哪兒也找不到,我都沒法給他們收殮……”

    林嬤嬤這才想到念夏家中狀況,心裏越發難過,不由勸道:“當娘的,隻要姑娘好就夠了,你好好的,他們在底下看著都高興。”

    洪嬤嬤靠著車廂壁,聞言,看著方氏,心裏說:可不是嘛,隻要姑娘好,什麽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