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值除夕，沂水鎮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熱鬧非凡。迎春樓是沂水鎮最大的酒樓，老板一家連年夜飯也顧不上吃，正滿麵紅光的招呼絡繹不絕的客人們。街道上四起的鞭炮，穿著新衣拿著稀奇小玩意四處奔跑的孩童，熙熙攘攘的人們，都透露出濃厚的年味。

    除了一個人，年方二十五六的樣子，一頭油亮的短發被一根鮮紅的布條隨意的綁起。濃密的劍眉下一雙明亮的眼睛透著一絲絲落寞，坐在酒樓的亭台上不知看向何方。未刮幹淨的絡腮胡配著那平常的樣貌，卻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滄桑散發開來。他穿著一身破爛的素衣，一根光滑的皮繩將一把小bǐ shǒu和一些黃紙綁在腰間。此時正將裏一個酒葫蘆時不時往嘴裏灌著，根本不在意路過的人向他招呼示好。

    “救命啊！”一聲不適時宜的慘叫聲劃破熱鬧的氣氛，越來越多的人都停下看向鎮口的街道。“妖！有大妖！”本該打更的更夫此時像丟了魄一樣向街上跑來，打更用的木棒和鑼早已經不知道丟到哪去了。“死了！鎮郊的人全死了！”

    “他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好像說有人死了！”

    “有大妖！shā rén了！”聲音迅速傳開，本來熙熙攘攘的街道逐漸安靜了下來，隻有鞭炮聲還在稀稀落落的響起，一股無名的恐慌開始蔓延開來。

    正舉著葫蘆的青年此時眼神一凝，將葫蘆掛回腰間，從酒樓一躍而下，腳下如生風一般踩著屋頂幾個身法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我們也去看看？”“不去，有大妖啊！”“吳大師都去了還怕什麽，走走走！”人們回過神來，舉著火把向鎮郊湧去。

    鎮郊有幾裏地，可青年隻用了半柱香不到的時間就趕到了，眼前的一切不禁讓他目眥盡裂。十幾家農家戶像被颶風刮過一般，門前和田坎上到處都是屍體，腸腸肚肚灑了一地，周圍的土地宛如被鮮血洗過，紅得像火，燒灼著青年的心。“孽畜！受死！”青年向著最後一家農戶奔去，那絲妖氣像毒蛇一樣不斷蠶食著他，讓他的心一陣一陣絞疼。

    映入眼簾的並沒有想象陷入殺戮的野獸，沒有血紅的眼睛，沒有浴血的身軀。隻有一個鹿身人首的背影靜靜的佇立在院落。

    聖潔，對，就是聖潔。這是青年心莫名升起的想法，這讓他感覺到一絲不尋常，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詭異的場景。

    那個鹿身人首的背影緩緩地轉過身，絕美的容顏像被精心雕刻過一般。“終於來了一個，恩，捉妖師？”他緩緩地開口，平靜得像鎮外的沂水湖。青年心裏有些拿捏不準，其實他更願意麵對那些狡詐或者殘暴的妖。

    “為什麽這樣做？你隻是殘忍的屠殺了他們，沒有噬其血肉，吞其精魄，為什麽！”青年將bǐ shǒu從腰帶上取出握在裏，死死地盯著麵前的身影。

    “為什麽？因為我是妖啊。”鹿妖嘲諷的撇了撇嘴角，看向青年身後的牆角，在微弱的月光下青年恍惚的看見他眼角有些閃亮，是花紋，還是淚水？

    “孽畜，你犯下如此滔天罪孽，我定不能饒你！”青年右掐了幾個不知名的訣，嘴裏開始喃喃的念叨，腰身的那根皮繩仿佛活了一般飛向鹿妖，黃紙也被帶向空。鹿妖宛如還沒回過神，被皮繩綁了個結實，數不清的的黃紙也貼上了鹿妖的身軀。“燃！”隨著青年的一聲口令，黃紙全部自燃起來，整個鹿妖被火焰團團包圍住。

    青年並沒有放鬆，相反他更加的緊張，有種感覺告訴他，這一切並沒有這麽簡單，今日並不是他的黃道吉日。果然，火焰漸漸熄滅了下去，鹿妖絲毫沒受影響，渾身散發著清幽幽的光，皮繩也掉到一邊，不再受青年的控製。

    “看來我今日是凶多吉少了。”青年自嘲地笑了笑，然後眼神突地凶狠起來，用bǐ shǒu在自己掌心一劃，鮮血一下湧了出來，受到指引一般地從bǐ shǒu尖蔓延到柄部，bǐ shǒu的柄部有一個蛇形的雕紋此時也活了過來，鮮紅的身軀盤上青年的，搖頭晃腦的盯著鹿妖，嘴裏的信子吐個不停。“你這些小把戲倒也有些意思。”鹿妖平靜地看著麵前的青年，緩緩地開口道：“告訴我，你是一個正直的人嗎？無私奉獻？恩？”

    青年此時感到如山一般的壓力向他襲來，腳上也被幾根藤蔓迅速纏上，但他並沒有退縮，盯著鹿妖的眼睛回道：“在下不算什麽正直的人，但遇到看不過的閑事便想管上一管!去！”

    他未等鹿妖開口，bǐ shǒu脫而出，在空變成一道炫彩的光芒射向鹿妖的麵門，上的小蛇也發出‘嘶嘶’的叫聲飛向鹿妖。鹿妖用劃了一個圈，一個綠色的光幕出現在他的身前擋住了bǐ shǒu。那條小蛇緊隨其後一頭撞上，扭動著身軀想鑽破那層光幕。青年咬著牙努力維持著禦法訣，鮮血從傷口一直湧出卻未滴到地上，直接消散於空氣。

    還能再堅持多久？青年有些頭暈目眩，突然間想起了那個滿頭花白的身影，將一本殘書和那把bǐ shǒu塞進他懷裏叫他快跑，身體卻被一條尾巴刺個對穿，帶回了那個臭氣熏天的洞穴裏。又想起了這些年他在凜天雪地裏，萬家燈火瑟瑟發抖時也曾這樣想過。

    還能再堅持多久？

    鹿妖此時也好像看透虛空，他看到了什麽？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幾隻在自己腳邊嬉戲打鬧的小鹿妖？最後他目光凝集回那片牆角，那裏隻有一堆廢墟。他的嘴唇在抖動，也開始顫抖，麵前的光幕也不如剛開始那樣柔和，開始有些黯淡下來。

    就是現在！青年拚盡全力，雙向前一指，地上的皮繩又活了過來，重新繞上鹿妖的身軀，bǐ shǒu和小蛇也在空合而為一成功突破光幕，穿透了鹿妖的心髒。鹿妖重重地摔倒在地，青年腳上的藤蔓也如同失去水分一般迅速枯萎掉，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著鹿妖沒有說話。

    鹿妖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隻是其多了些如釋重負的味道，他抬起向前方的空氣摸索著，然後緩緩地閉上雙眼，再也沒有睜開。

    “吳大師！”一群打著火把的人們湧了進來，還有很多人衣物上殘留著嘔吐過的痕跡。他們看到青年盤腿坐在院落，再看看青年麵前的巨大身影。

    “好大的妖怪！”

    “不愧是吳大師！妖怪被打死了！”人群瞬間熱鬧起來，向著鹿妖湧去。

    人就是這樣，對活著的妖避之不及，對死了的妖趨之如騖。

    “別亂動！尋個好地方將他埋了罷。”青年緩緩開口道。

    “可是吳大師，這妖的妖丹若是挖出來，定能賣個好價錢啊！”

    “我說，埋了他！”青年看著打頭那人，再次開口。人們沉默了下，便嘟嘟囔囔的抬起鹿妖的身軀出去了。

    “今個兒的月亮可真是美啊。”青年站起身，長舒一口氣轉身正欲踏出院門，眼角卻瞟到了那個牆角。他沉吟了下，快步走向牆角扒開廢墟。

    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被一件破布包裹住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不哭也不鬧，兩個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青年，嘴裏發著‘咿呀咿呀’的聲音，兩條蓮藕般的臂在空擺動。

    青年一下子有些愣住了，伸將他抱了起來，一時間也思緒不斷。

    “你終究也堅持住了麽。”青年喃喃道，懷的嬰兒自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隻是用小一個勁地扯青年的絡腮胡。

    青年仿佛下了某種決心，看著嬰兒道：“今個是除夕夜，以後你便跟著我，名夜夕。”

    懷的嬰兒仿佛聽懂了他的話，小嘴一下咧開，笑了。“哈哈哈……”青年看著嬰兒開懷大笑，仿佛十幾年枯如死水的心一下活絡開來。

    他想起那個身影離開後他便是一個人，又想起人們發現那個渾身浴血的少年站在洞穴前宛如瘋魔一般地仰頭嘶吼，哭鬧大笑而避之不及的樣子，再後來那些冠之以怪物的人們卻又回到他的麵前，哭鬧著跪倒，苦苦哀求少年去降妖伏魔。

    真可笑不是嗎？青年看著懷漸漸入睡的嬰兒，嘴角一下就蕩了開來。

    真好，從此便不再是一個人。

    就在鹿妖閉眼的那一刻，從某個遙遠的地方傳出一聲歎息，在山間回蕩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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