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午時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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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午時三刻
從進宮認罪,然後到死牢關押,最後被送上法場,不過短短一日。
丞相夫人踩著丞相大人的腳步向前走,不由笑起來,記得當時自己就是這麽踩著他的腳步,跟在他身後,像是夢遊一般。
結果夢遊般撞到他的身上,夢遊的四目相對,夢遊的相愛成親。
兩人麵對著百姓跪在法場。
“好有麵子,這麽多人。”丞相夫人笑笑:“還以為皇帝會秘密觸覺我們呢。”
丞相大人無奈地搖搖頭,他家夫人還是不懂三緘其口。可是,他轉念一想,反正都要死了,還管那麽多做什麽?便也笑:“去特麽的皇帝和天下,勞資向來就不稀罕!”
丞相夫人驚奇,問:“原來你也會罵髒話!”
丞相大人頗為自豪地笑笑:“這算個屁,當年我們起義時,說的更多了。”
“哈哈……”丞相夫人開心地笑。
“可惜,”丞相大人的笑容淡去:“我本來以為會有很多時間和你說這些的,到現在,恐怕不能了。”
丞相夫人笑,說:“黃泉路又黑又長,正好啊,你慢慢跟我講,我就不覺得寂寞了。還有啊,老爺你要記住,到了下麵不許被孟婆的美色吸引,喝了孟婆湯。你我都不要喝,我下一世,就一定會踩著你的步子,走到你的麵前來。”
“好。”丞相大人笑。
監官坐在上方,大聲地念著丞相的罪名,每一條都足夠帶走他的性命。
丞相夫人看了看周圍,笑問:“老爺你看,我們這麽跪著,像不像是在拜天地?”
“我們不是拜過了嗎?”丞相大人記憶模糊起來,慢著,他和自家夫人拜堂那日是個什麽情景來著?
丞相夫人假意生氣,說:“你忘了,當日你就是把我接進納蘭府,然後又忙著政事去了。可憐我在新房從正午到夜裏,一口東西沒吃,一口水沒喝,你倒好,回來挑了我的喜帕,倒床就睡了。”
丞相大人不由愧疚地笑笑,他想了想,衝著下麵的百姓大喊:“我們夫妻二人想在此處拜個天地,勞煩你們當一下喜官替我們喊一下。”
一開始自然是鴉雀無聲,突然一個聲音大喊一聲:“得嘞!”
“請新人跪地!”他一個人在喊。
丞相大人忙示意自家夫人快快和自己跪好。台上的監官感覺自己被無視,惱羞成怒,連罪狀也不念了,隻等午時三刻一到,便扔牌子砍頭。
“一拜天地!”聲音漸漸大起來,應該是十來個人的聲音。
台上的夫妻衝著天地,第一拜。
“二拜高堂!”現在是所有人都在喊了,不乏有聲音哽咽者,他們的聲音卻依舊蓋過了一旁行刑敲的重鼓。
第二拜。
“夫妻交拜!”聲音太大,劊子手不得不捂住一隻耳朵,去聽監官的命令。
眾人高呼“禮成”之時,監官終於忍不了,扔下牌子,歇斯底裏地喊:“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垂下去的兩顆頭顱再也沒有抬起來,鮮紅的血液流了一身,將白色囚衣染出了嫁衣的顏色。
“禮成”二字高高盤旋在上空,久久不去。
直到此刻,眾人才肯相信,開國大臣,大澤的支柱之一,丞相大人——納蘭柯,大勢已去。
直到那些人將最後一絲血汙衝刷幹淨,台下的人們才三三兩兩地離去。
兩個帶著鬥笠的人影還站在原地不動,高個的那個拉了他幾次,最後低聲說了什麽,才把其他那個牽著離開。
兩人到了一家客棧,讓店家開了一間客房,吩咐把飯菜都送到房裏來。
隨後二人上樓,取下鬥笠,卻納蘭和葉景。
葉景看著坐在桌邊雙眼無神的納蘭。心中不由一痛:“納蘭你休息一會兒好不好?自昨夜開始,你就沒有合過眼。”
納蘭看著葉景陪著自己熬夜而出來的兩個黑眼圈,愧疚道:“讓蘷王費心了,不過我真的不困,不需要休息。”
葉景抓住納蘭的手,眼中擔憂:“納蘭你不要這樣。”
這時小二在門外扣門:“公子,你們要的飯菜到了。”
葉景忙去門口端進來,把菜一一擱在納蘭麵前,說:“好歹吃一點吧。”
納蘭去看,見到一盤回鍋肉,油汪汪地散發著香氣。幾乎是同時。胃裏開始翻滾,納蘭回到一邊的痰盂前,劇烈地嘔吐起來。
葉景忙把菜往旁邊一擱,倒了熱茶給納蘭漱口。
“納蘭,你沒事吧?”
納蘭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我好的很,就是吃不下東西,景哥哥別為難我了。”
葉景想了想,又指了指一碟雞翅:“嚐嚐這個吧,他們說這是這兒的招牌菜呢。”
“我特麽說了說了我吃不下!”納蘭大聲吼出來,一把掀了桌子。
他怒氣衝衝站在那兒,下一刻便跌倒在地哭了起來。
葉景蹲在他身後,輕輕攏住他,溫聲勸慰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納蘭你還有我,你還有我。”
納蘭哭得不能自已,最終還是虛脫地暈厥過去。
葉景記得昨日的情景。
下人來報有人求見,彼時他心中煩悶,揮揮手說:“告訴他我不在。”
沒想到前院突然嘈雜起來,葉景吩咐牧鎧帶著兄弟前去查看,想了想,自己還是起身往前去。
那個不知死活硬闖自己宮殿的人已經負傷,到後來他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然而卻一直死命地護著懷裏的由麻袋套住的人。
葉景仔細一看,這個壯士好生麵熟,是王軾?
他飛身而上,立刻叫人住手。王軾咬咬牙,將懷裏的東西溫柔的輕輕放下,最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自從葉景奪位失敗,當初他手下的士兵都被重新編製到了其他地方去了。
葉景看著麵前的毫無動靜的人,直覺告訴他,這是納蘭。於是他輕輕抱起,不顧懷安等人的勸慰,徑直去了自己的寢殿。
納蘭入夜的時候醒來,人虛弱得不成樣子,葉景喂他喝一些粥,他問了無數次:“我爹娘怎麽了?”
葉景隻好騙他:“隻是找丞相大人問話,我想,最壞的結果,無非是罷官吧。”
納蘭這才放鬆地笑笑,入睡前他第一次主動抱著葉景的腰,他說的很輕,但葉景還是聽見了。納蘭說:
“景哥哥,我再也失去不起了。”
葉景知道皇帝的旨意,他也知道納蘭仍是會再失去很多東西,屆時納蘭又該如何是好?他不敢再想下去,隻摟緊了懷裏的人。
若不是第二日懷安佯裝慌張地跑來,開口第一句:“蘷王殿下不好了,皇帝今日午時三刻就要在法場除斬丞相大人和丞相夫人了!”
納蘭當場便打碎了手裏的茶杯,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葉景看著麵前的懷安,終於忍不住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懷安,若是你能將這些心思用在其他地方,我會很感激你。我再提醒你一次,在我心中沒有什麽會比納蘭重要!”
懷安倒在地上,看著葉景焦急地追出去,卻是笑起來,笑著笑著便冷了臉色,覺得自己真是……賤!
他的確是喜歡葉景,所以他無時無刻不在想怎麽讓葉景注意自己,所以他也無時無刻不在想怎麽讓納蘭離開地遠遠的……
他六歲進宮,第二年就開始伺候葉景的飲食起居,如今算起來,已經有十三年了。
他自認為自己是陪伴葉景最長久地的人吧,久到他也記不清是何時對葉景有了異樣的情愫。
是因為當年葉景舉起一塊糕點給他?
或是因為二人曾共撐一傘,葉景絲毫沒有把他當做奴才?
還是因為葉嫻妃死後,自以為的相依為命?
便是因為當年自己學了《將離》的曲子後,他輕飄飄的一句“好聽”?
……
他記不清了,隻記得有一日他伺候葉景沐浴時,看見葉景坦誠地站在自己麵前,自己有些心虛地轉開了眼,
葉景似乎也察覺不對勁,從此以後便再也不要人伺候這些事。
所以啊,若真要相愛為何不是我?
明明朝夕相伴的是我不是嗎?納蘭離開的五年也是我陪在他身邊的不是嗎?哪怕是策反,自己也是從頭到尾,不離不棄……為何偏偏是納蘭?
但是,無論如何,丞相大人和丞相夫人的頭顱,的的確確是在納蘭麵前被斬下了。
葉景終於還是抱著納蘭回宮。
懷安已經將上下打點好,隻等明日便要前往蘷王封地——桐城。
聽到封地所在,葉景看著手腕上的紅線,不由笑笑,這個世上就是有那麽多的湊巧。
啟程的時候,納蘭安靜地靠在車壁上,葉景很是擔心地看著他。
馬車出了澤州城,開始往山道上跑,馬車顛簸地難受。納蘭起身往外走:“景哥哥,我很難受,想出去透透氣。”
“我陪你……”
“不用了。”納蘭笑笑,自己先一步出去坐好。
葉景自身也疲乏到不行,自己坐在最外麵,看著納蘭的背影開始打瞌睡。
馬車跑得很快,納蘭看著極速倒退的事物,想著:我要不要跟著回去呢?他們會不會在等著我?
這麽想著,納蘭一頭栽了下去,鋪天蓋地的黑暗和疼痛襲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仿佛看見了一道亮光,那兒自家爹娘都笑著喚他:“納蘭,納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