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若有一天,我永遠不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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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蘭珠見皇太極向自己走來,福身行禮之外,主動將門前的路讓開,皇太極說:“下午要起風了,別帶她們出去,回頭你也著涼。”

    “知道了。”海蘭珠一笑,可心裏想到玉兒就在不遠處,忙收斂笑容垂下眼簾。

    皇太極看見,微微皺眉,沒說什麽,便進門去。

    殿內傳來女眷們向大汗行禮的動靜,海蘭珠知道皇太極是過來露個臉立時要走的,便匆匆走下台階,阿圖和雅圖顯擺完了她們得到的金子,已經追逐著往外跑。

    齊齊格見氣氛尷尬,便說:“如今有的人,真是夠懶了,把孩子都丟給姐姐,姐姐你也太好性兒,由著她偷懶。”

    海蘭珠笑道:“孩子們纏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她看向妹妹,溫柔地說,“玉兒,你昨晚醉的厲害,今天可不能再喝酒了。”

    齊齊格推了推身邊的人,可大玉兒醒過神,卻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姐姐,您仔細路滑。”饒是齊齊格也尷尬,禮貌地一句後,和蘇麻喇趕緊跟進門。

    海蘭珠追著孩子們去,寶清跟來,好委屈地說:“玉福晉也太奇怪了,怎麽突然又不理睬您了,難道昨夜真的是醉,醒來就不記得了嗎?”

    “寶清啊,我和玉兒的事,連你也不要多嘴好不好,你說這些話,叫姑姑聽見或是叫大汗聽見,他們會以為是我說的。”海蘭珠道,“自然我不在乎他們怎麽看待我,可我不想給玉兒惹麻煩,寶清,往後不論發生什麽,你都把話藏在肚子裏,好不好?”

    寶清說:“奴婢是心疼您,其實,奴婢也心疼玉福晉,玉福晉這樣子,不累嗎?”

    此刻屋子裏,齊齊格也問大玉兒:“你非要這樣擰著,難道不累?”

    累啊,累得心酸難耐,可她要堅持下去,除非有一天皇太極來逼她,不然誰也別想說服她。

    可是昨晚,看到姐姐的一瞬,她崩潰了,有姐姐在,她就永遠是小妹妹,可以撒嬌可以躲在姐姐的身後,可以被保護。

    她內心深處,是多想回到從前那樣,姐妹倆睡一個被窩,說一整夜的話。

    “罷了罷了,今日大年初一,高高興興的才好。”齊齊格笑道,“去年大汗和多爾袞都不在家,咱們多悶得慌。”

    大玉兒笑道:“可惜在家也忙,那麽多禮儀和規矩,我聽範文程講,咱們這都不算麻煩的,明朝皇帝宮廷裏逢年過節的各種祭祀祈禱,就沒有時間好好坐下來吃頓飯,淨折騰皇帝玩兒。”

    提起範文程,齊齊格很想問那日在十五貝勒府的事,可她們之間再如何親密,也要保持距離,腦筋飛轉,想把話題扯開,門外有妯娌在喊:“齊齊格,你在玉福晉這兒嗎?”

    她出門問什麽事,妯娌們要去打雪仗,她嗔道:“沒個正行呢,大福晉也依你們?”

    “你別正經了,一年裏今天不鬧騰,還等幾時?你來不來嘛?”外頭的人嚷嚷著,“請玉福晉一道來。”

    齊齊格看向大玉兒,大玉兒也不願自己老悶著,權當是陪齊齊格,便命宮女取了風衣一道出門,可剛走出屋簷,眾人說笑著,對麵紮魯特氏的側宮裏,再次發出巨響。

    “嚇死我了。”有年輕的小福晉捧著心口,而後問身邊的嫂嫂,“不是說病著嗎?”

    “怕是摔了藥碗吧。”有眼色的人,就知道不該多嘴,催著大家趕緊去玩。

    大玉兒和齊齊格被簇擁著走,齊齊格好奇地朝那寂靜的側宮看了幾眼,心知紮魯特氏的事一定有古怪,可皇太極到底為了什麽,能突然對這個女人下狠手?

    之後幾天,宮裏亦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而皇太極每晚都在海蘭珠的屋子裏,大玉兒見他,若不是在宴席上,就是在清寧宮姑姑的跟前,他沒有特別冷淡自己,可也絕沒有格外的關心。

    大玉兒很難過,仿佛皇太極完全不知道自己除夕夜裏坐在門檻上大哭,仿佛除夕夜宴上,給齊齊格吃下絕育之藥的人不是自己。

    而齊齊格在初二時,就覺得身體不適,連著兩天沒進宮,許是藥性的作用,可就連他們府裏的大夫,都是皇太極的人。

    轉眼,已是年初五,大政殿前早已恢複了早朝,多爾袞出征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這日與眾臣議事時,皇太極看見了站在很遠處的範文程,之後便留下他,詢問書房裏的事。

    範文程稟告大汗,說他在年前就為側福晉和格格們安排好了接任的人,大福晉見過,已經應允,而今天就是恢複書房的頭一天。

    皇太極頷首,吩咐道:“玉福晉說你授課有意思,下一回再回盛京,你去給阿哥們講講課。”

    範文程誠惶誠恐地應下,他如今尚在正白旗麾下,隨時隨地可能被多爾袞和多鐸迫害,能不能有命回來未可知。

    皇太極知道他的心思,他惜才,見不得多爾袞和多鐸糟蹋有才學的漢人,但眼下還不能把他抬入正黃旗,明擺著搶兩個弟弟的人,隻會害死範文程。

    他打發了範文程後,將一些各地送來拜年的折子挑出來,命尼滿搬去收好,便徑自往外走,尼滿捧著風衣追來問:“大汗,您一個人去哪裏?”

    “去書房瞧瞧。”皇太極說,他順手接過風衣,自行披上,踩著雪揚長而去。

    尼滿站在屋簷下想,這是去阿哥們的書房,還是格格們的書房?

    女孩子們的書房裏,隻有大玉兒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新來的先生是範文程的學生,雖說是學生,也二十出頭,剛剛好的年紀,不輕浮也不會太老沉。而他眼下正教的,不是漢學,而是天聰六年時製定下的新滿文。

    大玉兒拿著筆,聽著先生的念誦,不緊不慢地默寫著新學的滿文,皇太極走進門她也沒察覺,而座上的先生見到大汗,剛要行禮,被他伸手阻攔,示意他立刻退下。

    大玉兒默寫完了一整句,等待先生念下一句,久久不見動靜,抬起頭,上首的人已經不見了。

    她茫然地轉頭早,便見皇太極笑悠悠地站著看她。

    “大汗?”玉兒放下筆,她有一瞬的恍惚,以為自己在課堂上睡著了,以為自己正在做夢。

    皇太極盤膝坐下來,拿過大玉兒默寫的紙來看,拿起她的筆圈圈畫畫道:“這幾處,都是新改的,這都要三年了,你才想起來學?”

    大玉兒卻依舊呆呆地看著他,皇太極拿筆杆子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敲:“傻了?”

    “這幾天,你都不理我。”大玉兒說,“是不是除夕夜裏,我沒做好?”

    皇太極朝四下看了眼,才道:“做得很好,你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麽兩樣,叫我很驚訝。”

    大玉兒問:“你看見了?”

    皇太極嗔道:“我一直在看你,怕你不敢了,會向我求助,但你從頭到尾沒抬眼看我,我一直看著你離開宴席。”

    “騙人。”大玉兒心裏竟有些高興了,她太好哄。

    “你坐在門檻上大哭,我也知道。”皇太極說。

    “是姐姐告訴你的?”

    “當天晚上就知道了。”皇太極撂下紙筆,問道,“現在冷靜了嗎?”

    大玉兒搖頭:“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盼著你來哄哄我,或是誇讚我,哪怕責備我,可你總也不來,我頭兩天很委屈,這幾天已經沒感覺了。”

    皇太極說:“就是在等你自己冷靜,這幾天你高興不高興,做些什麽,吃飯胃口好不好,我全知道。你若當真不好,我怎麽會不管你?你自己想明白,比我說一百句話都管用。”

    大玉兒搖頭說:“你說一句話,比我想一百天都管用。”

    皇太極嗔笑:“強詞奪理。”

    大玉兒卻道:“你殺人後吃的第一口飯,也是褚英哥哥給你塞下去的不是嗎?”

    皇太極神情嚴肅地問:“玉兒,後悔嗎?”

    “不後悔。”大玉兒毫不猶豫地回答,“但我很難受,你不來管我,我跟誰去說?”

    皇太極捧過她的手道:“我現在不是來了?可是玉兒,將來若有一天,我永遠也不能再來了,你一定要自己堅強起來。”

    大玉兒慌了:“你說什麽呢?”

    皇太極淺淺一笑:“咱們倆差了二十多年,玉兒,我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