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心底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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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又逢努爾哈赤忌日,皇太極率宗親貴族文武百官祭拜於皇陵,第一次命多爾袞站在他身後,讓多爾袞越過所有人,連代善和濟爾哈朗都在他之下。
這等榮耀,是多爾袞用血肉和生命換回來,眾臣心中都有掂量,但不服氣的,自然也不在少數。
可多爾袞堂堂正正、坦坦蕩蕩,絲毫不畏懼站在這個位置,更何況他想要的,本就是皇太極腳下所占的地方。
如往年一樣,祭拜之後,眾臣散去,皇帝便獨自帶著宸妃去看望八阿哥。
一年年如此,且不說旁人閑言碎語,就連哲哲都擔憂地玉兒說:“皇上體恤海蘭珠的心情我理解,可總是這樣,就不怕海蘭珠一直走不出來嗎?”
大玉兒對姑姑說:“姐姐失去的又何止這一個孩子,而皇上不是陪著姐姐思念八阿哥,他自己也掛念不下,姐姐不哭不鬧,平日裏什麽都不用您和我操心,一年就這麽幾天讓她思念自己的兒子,姑姑您就隨了皇上和姐姐吧。”
倘若八阿哥還活著,兩歲半的孩子,該是多可愛多激靈,生龍活虎,怕是今日這樣的大祭,要派好幾個嬤嬤看著,不然滿地地跑,抓也抓不住。
此時此刻,一歲半的福臨,就被乳母嬤嬤五六個人看管著,而哲哲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確也時常拿八阿哥的事來敲打這些人,盼著她們盡全力照顧好孩子。
相反,大玉兒倒是沒那麽在乎,興許是仗著有海蘭珠相助,又或許是她天生性情如此,對福臨的安危沒那麽緊張,而對福臨的教育卻很嚴格。
福臨才一歲多,就知道懼怕生母,有什麽事,頭一個就要找他皇額娘。
而哲哲自身的年紀越發上去,又經曆失去了八阿哥,對待福臨總是多謝疼愛和寵溺,皇太極曾私下對大玉兒笑話,說皇後對福臨,比對她自己的三個女兒還上心。
且說皇太極帶著海蘭珠,祭奠了八阿哥後,並肩而來,哲哲與大玉兒尚未離去,要等來聖駕一同回宮。
福臨老遠就看見海蘭珠,他最喜歡哲哲和海蘭珠,便邁著小短腿,一路蹣跚朝這邊跑來。
“福臨啊。”海蘭珠蹲下來,張開懷抱,等待小家夥撲向她,福臨樂了,跑得更起勁,終究還那麽小,腿力不濟,自己沒跟上自己的腳步,啪的一下摔個大馬趴。
“福臨!”海蘭珠大驚,便要跑去攙扶,可卻被皇太極拽住了。
皇太極朗聲道:“福臨,自己起來。”
海蘭珠很著急:“皇上,他才一歲多。”
皇太極瞪了她一眼,海蘭珠不敢再多嘴,而那一邊哲哲和乳母們也紛紛趕來,被皇帝伸手攔下:“別動他,讓他起來。”
饒是做父親的盼著兒子堅強長大,一歲半的孩子終究太小,福臨趴在地上哭得可憐,等待大人的攙扶拍哄。
可他很快就發現,誰也不靠近他,雖然試圖大聲哭泣來提醒長輩們,但見無人理會,便笨拙地自己爬起來坐在地上,楚楚可憐地朝姨母伸出手,海蘭珠忍不住了,上前來把福臨抱在懷裏。
大玉兒這會兒才慢吞吞地從後麵趕上來,不以為然地問:“他怎麽了?”
哲哲氣道:“往後出門在外,你的眼睛不許離開福臨……罷了罷了,不指望你了,我自己來看著。”
她走上前,和海蘭珠一道拍哄孩子,蘇麻喇扯一扯大玉兒的衣袖說:“九阿哥還那麽小啊,走路都沒利索呢,您和皇上對九阿哥也太嚴厲了。”
大玉兒道:“可是他在宮裏,滿屋子亂竄,已經走得很好了不是嗎,姑姑就是大驚小怪。”
這一點上,皇太極和大玉兒是一致的,海蘭珠和哲哲是一邊的,彼此都看不慣對方。
此刻,雅圖聽見弟弟的哭聲,從後麵跑來,見他沒事兒自然鬆了口氣,接著就跑去皇太極身邊。
她隻甜甜地一笑,皇阿瑪就知道她的小心思,拍拍腦袋說:“貪玩又淘氣,全隨了你額娘。”
雅圖像父親,瘦瘦高高的身條兒,十歲的姑娘已經比宮裏很多小宮女來得高挑,見她軟綿綿地依偎著父親撒嬌,大玉兒內心驀然一震,匆匆將目光收回。
這邊雅圖正纏著皇太極:“皇阿瑪,我們打了大勝仗呢,我們去打獵慶祝,在圍場給將軍們擺慶功宴可好,我去射一頭鹿,給他們烤來下酒。”
“惦記你的大白馬吧。”皇太極嗔道,“不過你說的對,在宮裏擺宴,幹坐著又拘謹又無趣,還有各種各樣的規矩,不如出去逛一逛,咱們打了打勝仗,是該樂嗬樂嗬。”
大玉兒像模像樣地勸了句:“雅圖,不要纏著皇阿瑪。”
閨女卻朝她撅了噘嘴,洋洋得意地掛在她阿瑪的臂彎上。
哲哲嗔道:“皇上對閨女,就是千恩萬寵,那麽小的兒子摔倒了,都不帶攙扶一下。”
皇太極竟然抱起雅圖,大大方方地走開了。
“玉兒,我們也走吧。”海蘭珠抱著福臨走來,福臨試圖向母親索求寵愛,可是額娘卻不看他一眼,他撅著嘴咕噥著,回身伏在海蘭珠的肩頭。
回宮的路上,大玉兒一直悶悶不樂,她沒有跟著姑姑和姐姐坐馬車,獨自坐一架車,隻有蘇麻喇陪在她身邊。
快到家時,蘇麻喇忍不住道:“格格,您一會兒若還是這樣,皇上和娘娘就該問了。”
大玉兒恍然醒過神,問道:“我怎麽了?”
蘇麻喇笑道:“您一直都不高興呢。”
“我……”大玉兒揉了揉臉,努力揚起笑容,“這樣呢?”
蘇麻喇左右看了看:“好些了。”
大玉兒無奈地一歎,舒展雙臂鬆鬆筋骨,掀開簾子說:“我沒事,大概是累了。”她輕輕瞥一眼蘇麻喇,“你怎麽這麽乖,也不問我怎麽了。”
蘇麻喇眼眉彎彎地笑著:“您心裏必定什麽都明白,奴婢何必多嘴。”
大玉兒最喜歡她的蘇麻喇,伸手在她臉上揉一把,促狹地說:“改天去打獵,你看看有沒有看得上眼的王公子弟,管他是親王貝勒還是大將軍,隻要是你喜歡的,我就讓皇上為你賜婚,風風光光地把你嫁過去。蘇麻喇,你也不小了,我不能再耽誤你。”
蘇麻喇板下臉:“格格要送我出嫁,我就去出家,大不了還有意思,多餘的話,我可就不說了。”
她別過臉去,撅著嘴,大玉兒猴上來,嘿嘿笑著:“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嗎?可是……”
“啊!”蘇麻喇一聲驚叫,嚇得車下的人忙來詢問莊妃娘娘怎麽了。
大玉兒朗聲道:“沒事,繼續走吧。”
車廂裏,蘇麻喇捂著胸口,臉蛋兒漲得通紅,氣呼呼地瞪著一臉壞笑的大玉兒:“我可真的生氣啦!”
她們雖是主仆,早已是姐妹的情分,蘇麻喇當然敢這樣對大玉兒說話,可其實從小到大,她都被“欺負”慣了,哪天她的格格不再使壞,她反而要擔心,也會心疼。
“我再也不鬧你了,你別生氣。”大玉兒摟著蘇麻喇,“可憐你,這樣美的大姑娘,要跟著我耽誤一輩子。”
蘇麻喇哼哼了幾聲,輕聲道:“人和人是不同的,反正我這輩子,隻要格格。”
“蘇麻喇……”方才還在胡鬧的人,忽然軟下來,聲音都哽咽了,可蘇麻喇知道,格格絕不是為了自己的話而感動,她聽得出來,這一聲哽咽裏,透著深深的傷感,她知道大玉兒一路悶悶不樂地回來,一定是心底的傷疤又不小心被揭開了。
可是蘇麻喇想好了,這輩子,格格不說,她也絕不會問為什麽。
七日後,皇帝攜後妃皇子公主,與宗親大臣出城狩獵,赫赫揚揚的隊伍走了好半天才散,在圍場安營紮寨,是數年來最壯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