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

    邁動毛茸茸的腳掌，羅恩奔跑在柔軟的淡綠色環氧塑膠跑道上，直到腳趾間有了濕潤的感覺，才喘著粗氣慢悠悠走到矮樹叢邊裝滿清水的貓食盆前，伸出帶刺的粉紅舌頭舔舐起來。

    九月的溫暖夕陽下，蕩漾的貓食盆中，映照出一隻胖乎乎的橘色虎斑貓。

    這是羅恩現在的形象——雖然在不久之前，羅恩還是一名人類，但他並不因為自己變成貓而感到沮喪，反而充滿欣喜。

    欣喜於自己又擁有了靈活的身軀，能夠自由自在地奔跑跳躍；欣喜於自己又擁有了味覺，能夠品嚐出酸甜苦辣，人生百味。

    品嚐過囚籠的滋味，才感覺自由的可貴。

    身而為人時，羅恩在二十四歲的大好年華被確診為患有ASL，全稱肌肉萎縮性側索硬化症，也叫運動神經細胞病，漸凍人症。

    這是一種無法治愈且致命的疾病，因為著名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而廣為人知。

    患有ASL的病人會因為運動神經元混亂而逐漸癱瘓，一開始的外在表現就是容易無故摔倒，四肢力氣越來越小，隨後因為混亂的神經元逐漸包括支配四肢，軀幹和頭麵部肌肉的神經元，患者會失去行動能力，同時麵部癱瘓，不能動，不能說話，直至不能呼吸。

    最可怕的是，這一切都是在病人極端清醒的狀態下發生的，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日漸僵硬的身軀所囚禁，最終在絕望中死去——這一過程將長達三到五年，並且不可逆轉！

    於是，在隨後的四年中，羅恩逐漸失去了對雙腿，雙手，頭頸，麵部肌肉的控製——他不能運動，不能站立，不能說話，不能微笑，家庭也因為他的疾病而陷入困頓。

    然後改變降臨了——最後一次前往醫院複查，母親推著他過斑馬線時，一輛泥頭車撞上了羅恩的輪椅，他眼前一黑，再次蘇醒時已是現在這番摸樣。

    …………

    “Come here，Orange！”

    火燒雲在天邊燃燒，學校柵欄外蘇珊大媽洪亮的嗓音在繚繞。

    聽到聲音，羅恩晃了晃腦袋，將胡須上的水珠甩去，隨後穿過校園圍牆的柵欄，走過斑馬線，跳進剛修剪過的草坪裏。

    Ornge，是羅恩現在的名字，蘇珊大媽則是羅恩現在主人的母親——當然大部分時間，羅恩的夥食都是蘇珊大媽在負責。

    “嘿，橘子，看看今天給你準備了什麽？”

    “雪山特級貓糧！”

    “一袋就要三十美元！比我吃的麥片都要貴了！”

    “這一次你一定要全部吃完！”

    踩踏著有些紮腳的草坪，羅恩鑽過貓洞，蘇珊大媽的聲音立刻又響亮了幾分，羅恩不由自主壓了壓耳朵。

    和很多年過四十的美國主婦一樣，蘇珊大媽有著圓滾滾的身材，喜歡大聲說話，麵部表情誇張，愛嘮叨和抱怨，但對於羅恩還是相當寵愛。

    別的不說，舍得給羅恩買高價貓糧這一條，就完全體現了羅恩的家庭地位。

    可惜，羅恩根本不喜歡吃貓糧。。。

    走到明黃色塑料貓食盆前，探出毛爪微微撥動裏麵剛剛倒下的豌豆大小咖啡色粗糙小顆粒，羅恩沒有一點食欲——他的鼻子可以嗅出貓糧裏麵含著雞肉，鴨肉，三文魚，甘薯，蔓越莓等，但是光是那股子生食的腥味就讓羅恩心生抗拒。

    於是羅恩決定故技重施。

    “喵嗚！”

    發出輕柔的叫聲，羅恩從貓食盆前走開，在開放式廚房的入口蹲坐下來，用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廚房中正忙碌烹煮晚餐的蘇珊大媽。

    “乖，小寶貝。”

    “你不能再吃人類的食物了，會導致營養不良的。”

    “貓糧裏麵含有雞肉，三文魚，甘薯，葡萄籽油，還添加了各種維生素，能讓你變得更健康。”

    放下手中正在煎著雞胸肉的平底鍋，蘇珊大媽在廚房走道中蹲下來，看著羅恩的眼睛說道。

    “……”

    羅恩沒有發出聲音，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不行，沒門！”

    “這次絕對不行！”

    站起來將平底鍋裏的雞胸肉翻了個麵，蘇珊大媽將羅恩抱起來，走出廚房，來到客廳側麵的樓梯旁。

    在樓梯與客廳的夾角，放著一個圓形玻璃盤麵的體重秤。將羅恩放在樓梯側麵的體重計上，圓形玻璃體重秤的液晶屏上跳出來一行數字，於是蘇珊大媽又加重了語氣。

    “你仔細看看，就最近一周時間，已經胖了四分之一磅了！”

    “你不能再吃人類的食物了！”

    “…………”

    吸收好，怪我咯？

    我每天都有跑步鍛煉的好伐？

    心虛地用前爪按按下垂的小肚子，羅恩看了看體重計的顯示屏，確實比上周多了小數點後麵兩位，但是想到貓食盆中帶著腥氣的貓糧，羅恩搖了搖頭，腦袋抬起頭用通透的眼睛堅定地注視著蘇珊大媽，一時間，除了廚房平底鍋上茲茲作響的雞胸肉，房間裏寂靜下來。

    “嘎吱！”

    “MUM，我餓了！”

    “今天是吃雞胸肉嗎？”

    “我能吃下一整盤！”

    寂靜沒能持續太久，隨著木門打開的嘎吱聲，一個穿著耐克圓領灰白T恤，大約二十二三歲的陽光帥哥摸著肚子走進客廳，隨後他立刻看到了樓梯側麵羅恩和蘇珊大媽互相用眼神說服對方的場景——這樣的場景在家中已經上演了好幾次。

    “MUM，你又在說服橘子？”

    “沒用的，這家夥從來不吃貓糧！”

    剛進來的陽光青年自然就是羅恩現在的主人洛林.迪塞爾——將自己舒服地塞進沙發裏，洛林一邊打開電視機一邊抽吸著鼻子。

    “MUM！”

    “如果你企圖繼續說服橘子的話，我們晚餐隻能吃蔬菜沙拉和麵包了。”

    “天哪！”

    “我的雞胸肉！”

    焦糊的味道從廚房中傳出，終於讓蘇珊大媽放棄了用眼神說服羅恩，她跑進廚房，連忙將雞胸肉翻麵，撒上孜然和椒鹽出鍋，然後又切了點番茄和卷心菜，攪拌起湯鍋裏的汁水來。

    於是今天的晚餐準備妥當：

    番茄卷心菜沙拉，土豆洋蔥濃湯，椒鹽雞胸肉，以及大片的白麵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