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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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茜萍可以容忍蘇喬諷刺她, 但她受不了蘇喬牽扯自己的父親。

    她語氣微酸:“沒有我爸爸幫你們周旋,你們從哪兒找買家,天上可不會掉美元!你憑什麽說我畫假畫, 憑什麽?”

    原來周揚是聯係買主的人,蘇喬心想。

    她猜測周揚和蘇家有交情, 但是交情不深。爺爺死後,他和陸沉都沒有投靠蘇展, 為什麽呢?

    ——蘇喬的第一反應是, 他們想獨吞這條走私鏈。

    蘇喬含笑, 繼續逗弄周茜萍:“昨天晚上,你親口告訴我,那幅《伽羅的婚禮》, 是你做出的贗品。多少錢一幅呢?我想買。”

    周茜萍撇了撇嘴,怒氣未平:“那幅畫不賣, 你出多少錢我都不賣。”

    她端著冰涼的牛奶, 鬱鬱寡歡, 覺得心口堵得難受。

    蘇喬視而不見, 正準備套話, 陸明遠的腳步聲傳進了餐廳。他穿著襯衫和長褲, 袖子卷到了肘部, 身姿頎長,線條英挺, 看得人怦然心動。

    陸明遠沒成年的時候, 就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那時, 他還沒有自立門戶,他被父親寄養在鄉下朋友家,鄰居都是英格蘭本地人。附近有一幫小孩,但不喜歡和他玩——他跟別人也玩不到一起去。

    某一日,周茜萍的父親帶著女兒拜訪朋友。那是周茜萍第一次見到陸明遠。她十二歲,陸明遠十六歲,他又高又帥,像哥哥一樣陪了她好幾天。

    在空曠的原野中,北風刮過,綠草如波。陸明遠的身邊有一匹馬,通體漆黑,毛色鋥亮,四個馬蹄卻是潔白如雪。

    周茜萍吵著鬧著要騎馬。她趁大人們不注意,順著腳蹬,爬上了馬背。

    因為覺得好玩,揪了一撮鬃毛。

    黑馬乍然受驚,馱著她一路狂奔。

    她放聲尖叫,嚇得要死,冷風從喉嚨灌進去,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想哭,哭不出來,臉皮滾燙,火燒火燎。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明遠騎著另一匹馬,從岔路處截停了黑馬。他救了周茜萍,親手將她扛下來,冷著一張臉,沒和她說話。

    旁人可能會覺得,十二歲的女孩子,什麽都不懂。其實不是,她已經能分辨出好壞。她始終記得碧波蕩漾的草野中有人為了她跨馬奔騰而來——他如同拯救公主的王子,英俊瀟灑,無懼無畏。當他向她伸手,她便沒了後顧之憂。

    如今這個人,就在她的眼前。

    但他坐到了蘇喬身邊。

    “你起得好早啊,”蘇喬輕聲道,“心情不好嗎?”

    當著周茜萍的麵,蘇喬碰到了陸明遠的右手。她像一隻調皮的貓,撓了一下他的掌心。

    陸明遠立刻握住蘇喬的手,按在自己的腿上,道:“我想更改作息時間。每晚十一點睡覺,早晨七點起床,這樣更健康。”

    蘇喬略感詫異,笑道:“你怎麽突然轉了性……”

    陸明遠從容地反問:“你不是一直嫌我賴床麽?”

    “沒有啊,”蘇喬真心實意,順道誇了他一句,“你的身材這麽好,運動量也夠了,吃不胖,睡不胖,我有什麽好嫌棄的?”

    語畢,她還在他的腿上摸了一把。

    陸明遠聯想到了昨天晚上。他把蘇喬壓在身下,親吻她,撫摸她,將她禁錮得很緊。但他仍然覺得哪裏不對,亟待抒發。

    於是他仿佛一名暴君,不容辯駁道:“反正以後都是一起睡,我會照顧你的習慣。你有什麽意見,早點和我提。”

    哦,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蘇喬一手托腮,輕飄飄道:“下一次呢,你向別人介紹我的時候,要給我加一個後綴……”

    陸明遠求教道:“什麽?”

    蘇喬回答:“陸明遠的女朋友啊。”

    她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微微提高嗓音,強調道:“最好能讓你的熟人都知道。”

    陸明遠紋絲不動地靜坐了一會兒,因為蘇喬的話出乎他的意料。他還沒有考慮到下一步。他攥著她的手,掌心溫暖而熾熱,但他的態度無關痛癢:“這不是什麽難事。我認識的人不多。”

    從某種角度上看,他答應得極其爽快。

    蘇喬一怔,莫名心熱。

    這一頓早飯注定非比尋常,暗流洶湧。

    陸沉和周揚到了八點才出現。周揚今日約見了客戶,臨近餐廳還在打電話,他提防著蘇喬,措辭模棱兩可:“您要的貨到了,今兒個就能送。您那兒方便嗎?”

    什麽貨,幾點送,他都沒說。

    蘇喬依然充滿興致地旁聽。

    她和陸明遠坐在一塊兒,對麵是陸沉和周揚。周茜萍悶悶不樂,獨自一人坐在拐角,叉子插.入菠蘿時,發出“砰咚”的撞擊聲。

    陸沉看在眼裏,卻沒點破。

    飯後,他故意繞開蘇喬,帶著自己的兒子,去了密閉的書房。

    書房位於門廊的最遠處。裝修風格十分特殊,模仿了陸沉在國內的家。

    陸明遠在那個家待到幾歲,他記不清了。但是踏足書房之後,他仍有一種熟悉感,尤其當父親推開一把藤椅,施施然落座,手指點在胡桃木的書桌上,無聲地敲了兩三下。

    牆上掛了一副字畫,寫的是——“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陸沉很喜歡這句名言。明誌、致遠,這兩個詞,也是他給兒子取名的來源。

    他道:“明遠,有些話,爸爸不得不攤開和你講。”

    陸明遠昨晚聽了蘇喬的坦白,今早又等來了父親的剖析。他倒是平靜,順應道:“正巧,我也有一些話,準備攤開講。您是父親,您先開始。”

    他把先發製人的機會讓給了陸沉。

    陸沉卻笑道:“我這一輩子,隻有你一個孩子。一對父子談話,不該像咱們這樣客氣生疏。”

    他穿著深灰色西裝,坐在那把藤椅上,目不轉睛,底氣充足,宛如一位慈父。

    晨光穿透了彩繪窗戶,分散成五樣十色,陸明遠站在一旁,剛好被勾勒出金邊。

    陸沉看著他,就像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兒子,爸爸想告訴你,蘇喬那個丫頭,最多的就是心眼,”陸沉單刀直入,盡量隨和道,“你別看她年紀小,她該會的都會了。”

    陸明遠仔細掂量那一句“該會的都會了”的深意。

    他竟然問出一句:“這樣不好麽,你是不是在誇她?”

    陸沉被噎了一下。

    他拐彎抹角告誡兒子:“你周叔叔的女兒周茜萍,她的心思和想法,就單純多了。我希望你離開意大利以後,能回到英國,繼續你從前的生活,蘇家那一灘渾水,你一滴都不要沾。”

    陸沉終於講到了重點:“我為什麽非要出國?不是因為國外好,是因為蘇氏集團出了問題。明遠,你是我唯一的兒子,這些話,我隻會告訴你。”

    他左手扶著藤椅,語速不急不緩:“蘇氏集團的董事長在今年一月車禍去世……”

    陸明遠插.了一句:“我知道這件事。他是小喬的爺爺。”

    陸沉注意到,陸明遠對蘇喬的稱呼,是習慣性的、充滿親昵意味的“小喬”。

    他頗為無奈地笑了。

    “那場車禍,不完全是意外,”陸沉站了起來,打開抽屜,拿出一隻雪茄,“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我們用盡了手段,調查不出任何結果。”

    這個爆炸般的消息,可謂石破天驚。

    書房裏沒有火警裝置。陸沉旁若無人,點燃了雪茄,笑道:“你猜我懷疑誰?”

    煙霧如灰白色的圓圈,套住了金芒閃耀的晨光。

    陸明遠後退一步,站得離窗戶更近。半晌後,他才回答道:“你找不到證據,就懷疑小喬的父親?”

    雪茄的火星一明一滅,被按進了煙灰缸裏。

    陸沉消去了煙癮。他勾起唇角,開懷道:“你比我想象中更聰明。蘇喬會跟你耍心機,她的父母更麻煩。她的父親下手太狠,將來肯定要牽連她……”

    “父債子還?”陸明遠打斷道,“那我造的孽,不比她少。”

    這句話是把尖刀,短短一秒,戳進了陸沉的心窩子。

    陸明遠平靜如初,接著問道:“爸爸,你的手上有遺囑麽?”

    這麽多年了,陸明遠開口叫他爸爸,為的竟然是……蘇景山的遺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