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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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董的那一番話, 可以理解為示好。但是在公司高層, 頗有一幫人敢怒不敢言, 私底下對蘇喬充滿怨恨。

    蘇喬心知肚明, 卻認為他們不足為懼——郭董這一走, 他們沒了領頭羊,鬧也鬧不到哪兒去。想當初郭董還在時, 他敢在董事會上破口大罵,雖然是五六十歲的人, 卻激進得像個憤.青。

    郭董離職,皆大歡喜。

    然而有人歡喜,就有人愁。

    *

    早上八點多鍾, 蘇澈得知,與他交好的郭董進了局.子, 一時半會兒撈不出來。郭董這人重利, 一毛不拔,貪財愛財, 政界的朋友很少,蘇澈試圖救他, 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蘇澈無計可施, 心中壓了一塊石頭,甚至吃不下早飯。

    他的管家年近五十, 照料蘇澈許多年, 把蘇澈當成了親兒子。蘇澈這一幅煩悶模樣, 讓管家見了心疼, 忍不住說:“阿澈,你對公司的事上心,不能忽略自個兒的身體。早飯吃得合心合意,工作才能順順利利。”

    蘇澈拿起刀叉,傾訴道:“我慫恿郭董對付蘇喬,得了,還沒蹦躂一個月,他就滾去蹲號子了。蘇喬殺雞儆猴,興許下一次……”

    刀鋒敲響銀盤,蘇澈歎了一聲:“她會拿我開刀。”

    語畢,他緩慢地切割一塊魚肉。

    蘇澈沒和管家說,蘇喬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因為被蘇喬捏住把柄,蘇澈不敢輕舉妄動,哪怕是在平日裏的部門會議上,蘇澈也不敢貿然反對蘇喬,簡直成了她的擁簇。

    每當想到這裏,蘇澈食難下咽。

    他問:“如果這些事兒,砸到我大哥手上,他會怎麽處理呢?”

    管家為他倒了一杯果汁,實話實說:“阿澈,你哥哥一向是先下手為強。”

    蘇澈挑起叉子,把三文魚送進嘴裏。他一邊喝果汁,一邊觀賞窗外景色——寒冬臘月,萬物蕭條,唯獨一片梅花盛開,欺霜傲雪。

    他驀地笑了出來:“媽媽種下的梅花開了。”

    蘇澈所說的“媽媽”,是他父親的正牌妻子,卻不是他的親生母親。這麽多年來,蘇澈早把她當成了生母,也很看重一家人的關係。

    管家應和道:“是啊,我剪了一束梅花。等下,給夫人送過去。”

    他們二人說話時,蘇澈的父親恰好路過。父親穿著一身裁剪得體的黑色西裝,步履穩重,風度翩翩,彰顯成熟的瀟灑。

    蘇澈喊了一聲:“爸!”

    父親駐足。

    蘇澈推開了餐盤:“爸,早上吃過飯了嗎?”

    “沒呢,我去公司吃,”父親走到餐桌邊,稍稍垂首看著兒子,“郭董的事,不用你插手。昨天夜裏,他前腳踏出了我們家,後腳就邁進了酒店,跟一幫混混扯上關係,叫人坑了。”

    他的話語平淡,不帶一丁點兒感情:“郭董在我們家的聚會上賭.錢打撲克,自是沒人敢管。走出蘇家的大門,他還敢昏頭昏腦,這樣的人,你用不得。”

    蘇澈拿起餐巾,在嘴上一擦而過:“我想給蘇喬一個下馬威,托關係拉攏了郭董。唉,爸,我哪兒知道,他不頂用,還沒到一個月,被蘇喬整得掃地出門了。”

    放下餐巾,蘇澈抬頭,滿心擔憂道:“爸,蘇喬在公司裏,快要一手遮天。郭董倒台了,別人會害怕,不敢明著忤逆她。”

    父親靜默。

    半晌後,父親說:“經過阿展同意,蘇喬才當上了總裁。你哥哥寧願相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我們自家人——這是最讓我痛心的地方。”

    蘇澈麵容一怔。

    父親沉聲:“我看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讓我失望。”

    蘇澈張了張嘴,想為哥哥辯解。

    直到父親的身影消失,他也沒講出來一個字。

    他隻記得,父親最後說了一句:阿澈,好兒子,你要想個辦法對付蘇喬,阿展還躺在病床上,咱們家隻能靠你了。

    咱們家隻能靠你了。

    蘇澈明白,這是一種不容退縮的囑托。

    當天上午,蘇澈在辦公室裏翻出來一份文件——那是蘇喬剛上任時,行政部遞交的規劃。蘇喬入駐總裁辦公室,對那一批桌椅板凳不滿意,行政總監一得空,上趕著獻殷勤,從財務劃了一筆錢,整飭了一套歐洲手工家具,大老遠地空運過來。

    蘇澈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他給父親打電話。

    手機響了三聲,父親接聽:“阿澈,有事嗎?”

    “爸,”蘇澈笑道,“總裁辦公室要換一套沙發桌椅。”

    父親會意:“你想到辦法了?”

    蘇澈點了點茶幾,手指微微顫抖,他的內心是恐懼的——因為自己的陰狠與喪德,可他的語調十分輕快:“我們給家具刷一層透明油漆,混點東西,苯、□□、甲.醛、氧化.汞,哪個最好?”

    父親道:“氧化.汞。沒有氣味,查不出來。”

    蘇澈應了一聲好。

    他放下電話,心有餘悸,嘴唇都開始抽搐。他的腦海裏冒出四個字:變相殺人。殺的還是他的親妹妹,年輕美貌,聰明伶俐的妹妹。

    可他別無選擇。

    蘇澈暗想,完事之後,他會給蘇喬燒紙。正如每年清明,他給自己的親生母親燒紙。

    與他同在一棟大樓裏的蘇喬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

    競標小組的整改方案正在進行,蘇喬親臨指導。她與組長達成了協議,不在組內宣布方案泄露,隻說是要重新潤色,然後加班加點地完成任務。

    這一忙,就忙到了中午。

    蘇喬和組長打了個招呼,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期間又咳嗽幾聲,她方知真的感冒了。

    *

    總裁辦公室內,並不隻有蘇喬一個人,陸明遠早已等候多時。他燒了一壺水,灌進保溫杯,又對蘇喬說:“喝不喝熱水?”

    蘇喬反鎖了房門。

    她脫下西裝外套,僅穿一件羊絨襯衫,胸前曲線惹人垂涎。她故意靠在陸明遠的後背上,像是蔓草纏縛一道槳,阻止水中的木舟繼續航行。

    陸明遠走不開,在她身前說:“我去給你拿溫度計。小喬,你的臉有點紅。”

    蘇喬撒嬌道:“不要。”

    她一個勁地蹭他,還對他動手動腳:“你呀,隻要多陪陪我,我什麽病都好了。”

    陸明遠縱容蘇喬胡亂地摸著他,衣領都被她弄得一團亂,待她終於揩足了油,他才握住她的手:“老實點,別鬧,我正在陪你。”

    他還幫她回憶了一下:“每天早晨、中午和晚上,都在陪你。”

    蘇喬道:“這三個時間段,我心情最好。”

    陸明遠沒接話。

    他搭住蘇喬的額頭,察覺幾分滾燙。他尚不確定蘇喬的情況,又用自己的臉貼上她的臉,立刻變得漠然且不容置喙:“真的發燒了。”

    蘇喬這會兒燒得不清醒,她在陸明遠麵前沒有心防,幾乎是脫口而出:“你也發過燒吧?我剛回北京的時候,你在倫敦,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就得了重感冒。”

    陸明遠微微低頭,“嗯”了一聲。

    他一心拴在蘇喬身上,沒提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他在桌上找到了溫度計,拿給蘇喬用——他解開蘇喬的衣扣,拉下了一邊的袖子,目光無意中掃過她的胸部,蘇喬便要抬手去遮。

    陸明遠將溫度計放好,壓抑著呼吸,仍要挪開視線,故作矜高和冷淡:“別遮了,我全部看過。”

    他在蘇喬耳邊說話:“不止看過,也親過,揉過。”

    蘇喬眼角彎了彎,笑意輕佻。

    她把自己的頭發撥到一側,躺在了沙發上,又裹住了一張毛毯,接著和陸明遠說:“我要是燒到了41度以上,我就去醫院。41度以下,我吃點藥,睡一會兒,再起來工作。”

    陸明遠道:“41度以上?”頓了一下,冷靜地說:“那你已經燒得半熟了。暫時不用去醫院,保持這個溫度,努力工作,爭取燒到全熟。”

    他不曾用過這般嚴厲的語氣。

    蘇喬被嚇得一激靈。

    她從毛毯裏伸出手,輕輕扯住陸明遠的衣袖,但他抽開了自己的袖子,沒事人一樣站在沙發邊上,蘇喬壓根碰不到他。

    這般做派,徹底讓蘇喬服軟:“你不知道我有多忙。”

    陸明遠幫她掖了掖毛毯,勸解道:“你發燒的時候,頭疼腦熱,神誌不清,容易在工作上犯錯。有句話,林浩教我的,你一定聽過,叫做,磨刀不誤劈柴工……”

    蘇喬糾正道:“磨刀不誤砍柴工。是砍,不是劈。”

    陸明遠點了一下頭,虛心受教。

    蘇喬卻用毛毯蒙住了腦袋。

    陸明遠拉開毯子,重新將她拯救出來。他估算了一下時間,拿出溫度計,瞧見上麵顯示:39.7。沒錯,的確是39.7,陸明遠看了兩遍。

    他和蘇喬一起去了醫院,又給賀安柏打了一個電話。賀安柏聽聞蘇喬病倒,燒得將近40度,驚訝與惦念並存,憂心忡忡道:“公司這邊,我會盯緊些,讓蘇總放心……你好好照顧蘇總。”

    用不著賀安柏提醒,陸明遠也會盡力照顧蘇喬。

    蘇喬再醒來時,天將薄暮。她好像做了一個夢,網羅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仔細回想也記不清了。她躺在臥室的床上,稍微挪動一點距離,發現高燒已經退了,她不再覺得頭暈。

    她開口道:“陸明遠?”

    陸明遠坐在窗邊,腳邊擺了一個垃圾桶,他正在削一個蘋果。聽見蘇喬的聲音,他偏過頭來看她:“醫生說,你是上支氣管發炎,需要休息,給你開了一些藥。”

    然後,陸明遠就帶著蘇喬回家了。

    蘇喬撩起床帳,不聲不響地將他望著。黃昏時分,落日渲染了影影綽綽的餘暉,陽光映在他的眼眸裏,溫暖又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