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何懼
字數:7384 加入書籤
蘇喬誠意十足, 陸明遠卻反將一軍:“我剛剛上網查了,體內汞含量超標,要多吃芹菜、莧菜、菠菜, 這些蔬菜, 你從來不碰。”
他邏輯清晰地分析道:“但是我很喜歡它們。你能厭屋及烏,也能愛屋及烏吧。”
蘇喬幹笑兩聲,沒做正麵應答。
陸明遠將手放在蘇喬的腿上:“誰跟我說,她一定會謹遵醫囑?”
蘇喬輕咳:“是我蘇某人。”
陸明遠又問:“待會兒,如果醫生囑咐蘇某人,多吃一些她不愛吃的東西……”
蘇喬服軟道:“行了行了, 我不挑食。”她語氣略快, 又稍顯局促:“對了, 你最近幾天,是不是應該……盡量避免和我接觸?畢竟我現在不夠健康。”
陸明遠和蘇喬離得很近, 彼此的呼吸交織在了一起。他稍微垂首,盯著她的漂亮眼眸,還有秀挺的鼻梁,忍不住伸出手指, 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趁著四下無人注意, 陸明遠還欺身過來, 捏起蘇喬的下巴, 在她的唇邊吻了片刻。他一邊吻她一邊說:“你少裝醫生, 憑什麽避免接觸?我覺得沒事, 我還要天天親你。”
燈光溫煦, 他的嗓音低緩好聽,輕易讓人迷失。
蘇喬心尖一酥,很不爭氣地完全推拒不了他的親熱。她一麵擔心讓陌生人瞧見,一麵又顧忌角落裏裝了監控,末了,蒼白地反抗一句:“我才沒有裝醫生。”
陸明遠重新坐正,慢條斯理地收拾衣領。
他如今這幅做派,真像是斯文敗類:“你裝醫生也行吧。我做你的病人,我們玩一次角色……”
蘇喬捂住了他的嘴。
她輕聲揶揄:“嘖,你真的學壞了。”
陸明遠從容回應:“這叫情趣。”
他們壓低了聲音,偷偷地打情罵俏。另一邊的護士見了,暗示性地咳嗽一聲,蘇喬方才站起身,狀若無事地走了過去。
陸明遠緊隨其後。
這一整天,蘇喬都待在了醫院裏。但她沒有把病因告訴任何人。除了蘇展和陸明遠,幕後知情者便隻有蘇澈和他的父親。
*
得知蘇喬沒來上班,蘇澈隱隱察覺,情況不妙。
上午的董事會都往後推遲了一天——蘇喬一向看重董事會,除非遇到了什麽大事,否則,她絕不會缺席。蘇澈深知這一點,便派人去打聽,然而,他們查不到有用的消息。
薄暮時分,蘇澈略感煩悶地回家。
父親今晚有應酬,回不了家,大哥躺在醫院裏,起不了床。於是他們家的飯桌上,便隻有蘇澈,和他名義上的母親。
母親信佛,日日吃齋。
但她會吩咐廚師,準備一些清淡的肉食,專供蘇澈溫補身體。今日也不例外,蘇澈剛一坐下,母親便端來一份椰子雞,和藹道:“累了吧?快趁熱吃。”
蘇澈笑道:“不算累,我在公司裏,有幾個好幫手。”
他端起一碗米飯,匆匆扒了兩口,又給母親夾了一塊豆腐:“我們家廚子做的豆腐,味道就是好,跟外麵的飯店一比,天壤之別。”
母親卻沒動筷子。
她抬起一隻手,捋了捋蘇澈的頭發:“媽媽總在擔心,你的身體吃得消嗎?你這孩子,狀況剛好一點,就被你爸爸塞進公司,忙前跑後,這還沒幾個月,人都瘦了一圈。”
蘇澈故作輕鬆:“瘦了幾斤,不妨事。我有七十多公斤呢。”
母親頷首,順水推舟道:“唉,你年紀也大了,身邊缺個人照顧。你千萬別學阿展,三十歲了,還沒成家,這一回,他突然病倒,我先前看好的姑娘,也隻能作罷。”
蘇澈麵上的笑容一滯:“媽,我沒想過結婚。我的家就在這兒,這輩子睜眼閉眼,一晃就過完了。”
他說的是真心話。
他舀了一勺椰子雞,溫溫吞吞地吃著,心頭暗忖:他是先天性心髒病患者,偶爾複發哮喘,他除了外表長得還行,身體著實有些問題。找一個年輕姑娘結婚,可不就是耽誤了人家?他寧願一輩子打光棍。
蘇澈與他的兄長不同。蘇展流連花叢,身經百戰,而迄今為止,蘇澈沒有一丁點感情經曆。
母親頗有微詞:“你今年還不到三十歲。人生路漫漫,哪兒能預測未來的發展呢?碰到合適的女孩子,帶回家,媽媽幫你把把關。”
蘇澈不願頂撞母親,笑著答應了。
母親又說:“工作上的事,忙不完的。你看你爸爸,操勞了半輩子,成天見的叫苦叫累,好不容易閑下來,自己又不甘心。”
蘇澈認為,母親話中有話。
他開口道:“媽,總經理的位置,是蘇喬用不正當手段,搶過去的。”
母親不言不語,為他盛了一碗湯。湯是清湯,油水飄浮,雞肉細膩,蘇澈卻隻喝了一點。
他端著瓷碗,猶猶豫豫地坦白:“我上個禮拜,也做了一些壞事,算是回報蘇喬吧。咱們家被她逼到了一條絕路上……”
“阿澈!”母親忽然出聲,打斷了蘇澈的話。
她用一把銀勺子,緩緩攪拌著湯汁:“為人莫做虧心事,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個世界,確實有因果報應。起心動念,善惡源頭,你要好好斟酌。”
蘇澈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停頓。秒針悄然旋轉,他的心思放空,又聽母親嘀咕道:“阿展性格成型了,我的話,他聽不進去。你不一樣,你是個好孩子,別走你爸爸和哥哥的老路。”
是的,沒錯,母親經常教導他,寬以待人,止惡行善。
是因為她信佛嗎?
其中緣由,不得而知。
蘇澈在朦朧間想起,很小的時候,他還和親生母親住在一塊兒。生母名字裏,有個“柒”字,父親便喚她“柒柒”——父親那樣的人,風流瀟灑,富裕多金,他家外有家,不足為奇。
某一天,蘇澈躺在床上休息,父母以為他睡了,就在客廳裏爭吵。
彼時,父親百般無奈道:“柒柒,你要給我時間。我和我老婆,沒有感情也沒有激.情,但是跟她離婚,必須經過我爸的同意。”
柒柒卻回答:“我十八歲就跟了你,當初我想把孩子打掉,是你說的,隻要把他生下來,你就給他一個名分。可是啊,他七歲了,名分呢?我的孩子連戶口都上不了……”
她那時帶了一點哭腔,茫然無助,坐在男人麵前,似一位卑賤的乞討者。
思及此,蘇澈臉色一變。
手上勺子一鬆,“啪”地滑落在碗中。
他沒吃幾口,起身告辭:“媽,我飽了。我還有郵件要看,我先回房了,您慢慢吃。”
母親點頭應好,又關照了他幾句。餐廳外的走廊略微曲折,燈光和地板肆意鎏金,蘇澈的影子剛一消失,餐桌上的貴婦便說了一句:“把我的碗撤了,換一個新的過來。”
話音剛落,仆人照做了。
而她稍稍垂首,瞧著碗裏的那塊,蘇澈夾給她的豆腐,忽地喪失了食欲。
蘇澈不知背後發生了什麽。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回自己的臥室,仰麵躺在了床上。床邊的手機響個不停,他伸手抓過來,直接按下了接聽:“喂,你好,我是蘇澈。”
他語氣平靜,全然沒有一絲波動。
電話的另一頭,蘇澈的助理卻是氣喘籲籲:“剛來了一批人,直奔總經理辦公室……賀安柏說,蘇喬嫌那屋子風水不好,派人開窗透風,新換了一間房,賀安柏今晚加班,要給她挪東西。”
蘇澈暗歎:發現得真快。
他腦海裏閃過不祥預感,可他現在也無法把握——不除掉蘇喬,他將永遠受製於她。但他方才動一次手,內心已經飽受折磨。
蘇喬卻不是這樣想的。
蘇喬認為,害她受傷的人,必定是心狠手辣,冷血無情,巴不得她早死早超生。
經由幾位專家的悉心治療,她的情況大為好轉,基本痊愈,不過心中紮了根刺,不除不快。她查到那批家具被人二次轉手,刷了一層氧化.汞的混合物,再往下探究,卻隻能抓到幾個背鍋的臨時工。
她明白,對方人脈甚廣。
陸明遠也幫她分析:“這件事,不同尋常,一定和蘇展有關。”
他盤腿坐在床上,背後的窗戶半開,映出一片灰蒙蒙的雨色。三月已至,天氣尚冷,院子裏的榕樹拔出新葉,在一片蕭瑟雨幕中輕搖綠意,平添幾分盎然春.光。
蘇喬望向窗外,有些出神。
她往前挪了挪,與陸明遠膝蓋相抵:“你是不是想說,蘇展躺在病床上,還能知道我被人設計了,一定是有人主動告訴他,而不是他派人探聽了消息?”
陸明遠惜字如金地評價:“你反應挺快。”
蘇喬輕笑:“因為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啊。”
她拉起陸明遠的手,條分縷析地剖解問題:“自從蘇展生病,他謝絕見客——為什麽呢?因為他這個人,高瞻遠矚,天生自負,他很討厭在人前示弱。能和他見上麵的,大約隻有家人,或者是很親密的商業合作夥伴。”
陸明遠道:“比如哪些合作夥伴?他的家人,我大概認識,葉姝、蘇澈、顧寧誠、葉紹華,還有他們的父母,這些人裏,誰最有可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蘇喬便打斷道:“不可能是商業合作夥伴。這件事,發生在宏升內部,他們的手伸不了這麽長。”
陸明遠點頭,表示受教。
蘇喬又補充道:“而且呢,我要是死了,對合作夥伴沒好處。一旦查到他們的頭上,他們引火燒身,搞不好還要坐牢,隻要不傻,就不會涉險。”
陸明遠自知考慮欠缺,承認道:“我剛才說的不全麵。”
淡白色的燈光下,他低頭打量著她,神情專注,更顯英俊,看得蘇喬心頭一熱。她悄然笑了,饒有興致地說:“那怎麽辦呢,罰你做五十個俯臥撐吧。”
五十個俯臥撐,對陸明遠而言,簡直不值一提。
他解開自己的扣子,衣領坦露了一半,準備連著做一百個俯臥撐。而蘇喬有心玩鬧,抱起枕頭蒙住他,兩人便一起倒在了床上。
蘇喬趁機撓他的癢,結果力氣沒他大,被他摟著使勁揉了揉。她一時放鬆,索性靠在他懷裏說:“我隻懷疑兩個人,蘇澈和顧寧誠。”
陸明遠沒接話。
蘇喬便調侃一句:“請你聽我分析……”
陸明遠打斷道:“以後跟我說話,別用‘請’,太客氣了。”
他緊靠著蘇喬,呼吸溫熱,拂過她的耳垂:“你整個人都是我的,你要時時刻刻記住這一點。”
蘇喬心跳快了不少,順從地答應:“嗯,我知道啊。”頓了幾秒,又說:“我幫你聯係了北京的經紀公司,在一家有名的藝術館,做一次畫展。你有沒有興趣?我看你新畫了不少作品,那麽漂亮,隻有我一個觀眾,太可惜了。”
說完這句話,她方才繼續道:“我剛剛,不是和你說了顧寧誠、蘇澈嗎?”
陸明遠抱著她,靜候下文。
蘇喬萬分肯定道:“葉紹華幹不了壞事。而葉姝呢,她要是能刷氧化.汞,早八百年就刷了。最重要的是,近幾個月,他們家和蘇展的關係,不太好……算來算去,隻有顧寧誠,或者蘇澈了。”
陸明遠接了一句:“蘇澈的可能性更高,他會和蘇展說實話。”
蘇喬認同道:“沒錯。”
她坐了起來,感慨道:“我真是四麵樹敵。”
這般境遇讓蘇喬不快。她拍了一下陸明遠,接著問他:“我說的畫展,你想去嗎?合同和介紹都在床頭櫃上,你要是嫌不好,我再讓律師跟他們扯皮。”
陸明遠心不在焉,一手抓起了文件。
他隨意翻看兩眼,低聲回答:“好得很。我挑一批畫,寄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