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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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姝是真正的殺人凶手?

    乍一聽到這句話,蘇喬心中存疑。光憑葉姝一個人, 不可能把車禍事件做得天衣無縫, 而且蘇景山一向行事謹慎, 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不止需要人脈、資源、頭腦, 還需要強硬的心理素質。

    而葉姝情緒化, 容易激動,受不了刺激。倘若她真的設計了蘇景山,她能得到什麽巨額利益?她何必要冒那麽大的風險?

    蘇喬道:“你突然和我提起葉姝,我相信,你肯定掌握了很多證據。我們一起工作了這麽些年,我了解你的行事作風,你不會武斷地給別人扣帽子,或者引導我走向死胡同。”

    好明顯的暗示,沈曼心想。

    可她偏偏沒有完整的證據。

    她道:“葉姝那件事, 我是親眼看見的。”

    蘇喬卻說:“你深夜潛入辦公室, 利用自己的職務便利,偷走競標小組幾個月的心血, 這也是我親眼看見的。”

    話說到這裏, 她將茶壺往桌上一放。

    幾個月了, 她終於問出來了。

    意料之外的, 沈曼覺得心弦一鬆。她與蘇喬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 彼此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 這種沉默的寬容, 反而讓她覺得更加煎熬……

    而蘇喬剛才的那一句話,挑破了潰爛已久的膿包。

    沈曼微微昂首,接話道:“我出來上學那天,爸媽教我,做人要自私點才好。總考慮別人的利益得失,吃虧的就是自己。後來我認識了你,你教我做人要有原則,有追求,不能計較蠅頭小利。”

    蘇喬不怒反笑:“然後你偷了方案回報我?”

    她站起來,遊走在沙發後側:“我一開始想報案,徹查你的動機和底細。可是呢,你畢竟幫過我不少忙,你這麽年輕,一旦留了案底,這輩子就算毀了。”

    手指搭在沈曼肩上,緩慢下移,滑到了她的胳膊。蘇喬有感而發道:“你肌肉僵硬,很緊張嗎?我偶爾會想,葉姝到底拿住了什麽把柄,逼得你不顧身家,也不要命。”

    沈曼不言不語,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或許是天氣太冷了,她心想。

    蘇喬又問:“我這幾年對你不好嗎?”

    “沒有,”沈曼微一搖頭,回顧往昔,隻覺記憶猶新,“你是很不錯的上司。你幫我在餐桌上擋過酒,在我生病時照顧我,給我升職加薪,栽培我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蘇喬嗤嗤發笑。

    沈曼抿了一口茶,接著說:“我和你出門談的第一筆單子,黃了,因為那個老板摸我屁股,你用高跟鞋踢他了。我當時還不是你的助理,隻是和你在同一個部門,那個老板就對我說,人家蘇喬,是蘇景山的孫女,他不敢惹,但我隻是一個小職員,他愛怎樣就怎樣。”

    茶香散溢,霧氣蒸騰,燈光變得不真切。

    沈曼悄然吹氣,麵上神情被頭發擋住:“他事後聯係我,還說,他查到了我的家庭住址,我父母的工作單位……”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蘇喬道,“那種老板,就喜歡誆騙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沈曼一個勁地喝茶。她稍稍眨眼,雙眼酸澀難捱,她不由得暗忖:要不要連帶著這件事,一起講了呢?到底應不應該講?

    她側目,沒瞥見蘇喬,隻看到了陸明遠。

    陸明遠將糖果抱進了屋子。他坐在地毯上,伸出一隻手,糖果也抬起爪子,搭在他的手掌上,一人一狗這樣玩了一會兒,絲毫不受蘇喬和沈曼的影響。

    他真像個花瓶,無憂無慮,無訴無求,沈曼暗歎。

    恰逢陸明遠抬起頭,兩人視線交接。

    沈曼莞爾一笑,咕噥道:“我那時也不年輕了,不是剛滿二十歲的小女孩。我就怕牽扯到爸媽,他們不在城市工作,都是普通工薪階級……”

    陸明遠挑眉,眼神落向別處。他隱隱有一點猜測,又覺得不應該,在他瞎想的時候,沈曼抽了一下鼻子,坦白道:“我陪了人家老板一個禮拜。在銷售、保險、投資行業,陪人不丟臉,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我不是第一個人,也不是最後一個人……從那以後,我剪了短頭發。”

    沈曼稍微有些語無倫次。

    蘇喬卻會意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興許不會用沈曼。沈曼說得對,交易頻出的行當裏,人性難以試探,食色性也,終此一生逃不脫。

    她開口道:“你當年所受的委屈,和泄露方案有關,還是和蘇景山被害案有關?”

    沈曼自嘲又自笑:“我提當年的事,是想告訴你,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社會底層的普通人,我的背後沒錢沒勢,沒人撐腰。我遇到了工作以外的麻煩,必須首先考慮自保……”

    蘇喬暗忖:她一直以為,她經常給沈曼撐腰。也罷,年輕人麵皮薄,犯了錯,不好意思直接承認,總得給自己找理由,盡量顯得可憐些。

    沈曼不知她的鐵石心腸,終於奔入主題:“去年一月,我在公司加班,做到了淩晨一點,乘電梯的時候,我太困了,不小心按到了負一樓。電梯門一打開,我走進了停車場……”

    停車場?

    蘇喬打起精神,側耳細聽。

    沈曼狀似平常道:“那天晚上,蘇董事長沒回家,睡在了辦公室。我在停車場看到,有人坐在蘇董事長的賓利車裏……是個男人,留胡子,四十多歲。”

    那個時候做了手腳嗎?蘇喬在心中思索。

    她的神色,半信半疑。

    與沈曼的情分早已破裂,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她的措辭缺乏溫度:“那個男人是凶手?接下來,你就被凶手發現了?”

    沈曼回了一個字:“是。”

    她麵不改色。

    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蘇喬已不想探尋。她直接問:“然後呢,你就拚命地跑,拚命地跑,凶手沒有追上來。結果第二天,葉姝來找你了,她讓你不要外傳,你由此斷定,葉姝就是殺害蘇景山的幕後指使人。”

    蘇喬向後靠,輕輕挨上沙發,話裏藏了笑意:“我猜的對嗎,沈助理?”

    全對。

    沈曼暗想。

    她的確非常、非常佩服蘇喬。在她三言兩語、詞不達意的形容中,蘇喬迅速理順了前因後果,並且猜到了下一步的進展。

    簡直神了。

    “蘇喬,你信我,算我求你,”沈曼遲疑幾秒,嗓子有些哽咽,“我到這個份上了,再說謊騙你,對我自己沒有一丁點幫助。”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蘇喬忍不住笑道:“你急什麽?我幫你分析一下,當天夜裏,你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坐在蘇景山的賓利車裏,第二天上午,葉姝讓你閉緊自己的嘴巴,淩晨時分,蘇景山車禍去世。沈曼,你幾乎是一個目擊證人啊,可惜你沒有報案。”

    她為自己倒茶,動作十分平靜:“殺人案是公訴案件。你看到了,卻裝作沒看到,接下來,葉姝會說什麽?讓我猜一猜。”

    燈光之下,茶水澄澈如碧。

    陸明遠端起了這杯茶水。他喝了一口,自然而然地接話:“葉姝誣陷你是同夥,你害怕卷入一場凶殺案。”

    他不愛喝碧螺春,味道不甜,也不清淡。他放下杯子,坐到了蘇喬的身側:“葉姝威脅你,你就鋌而走險,偷走了競標方案,無償送給她……從邏輯上講,不太通順。”

    陸明遠說完這一句點評,糖果就搖著尾巴跑過來,將腦袋擱在他的腿上。陸明遠複又低頭,摸狗,自言自語道:“你聽說過羅生門嗎?”

    沈曼啞然。

    所謂羅生門——凡是一個事件的敘述者,總喜歡篡改細節,讓現實向自己靠攏,凸顯自己的無辜與弱勢,無可奈何與大義凜然。

    沈曼在心中收回剛才的話,陸明遠並不是一個單純的花瓶。不管怎樣,他也是陸沉的兒子,他大概繼承了一點心機和城府。

    蘇喬在一旁插話:“假如葉姝真的殺了蘇景山,還派人在他的車裏動手腳……好吧,我給她找個動機,她是為了顧寧誠,突然抽風,害死了親爺爺,又讓你知道了。她不怕東窗事發,還敢拿殺人案威脅你,你換位思考,葉姝到底圖什麽?”

    如果是為了顧寧誠,她殺人被追究,一定會坐穿牢底,上哪兒去泡男人呢?

    沈曼想說點什麽,但她喉嚨幹澀。

    她抬頭瞧了瞧吊燈,胸口異常沉悶,好像壓了一塊東西,壓得她喘不上氣。

    沈曼驀然做一個深呼吸,張嘴說道:“我親眼看到,親耳聽到,葉姝就是殺人凶手。葉姝圖什麽?我猜不出來。你們這些含著銀湯匙出生的人,生活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蘇喬卻說:“我小時候,我爸公司經營狀況不好,一家人也受過窮。富人的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錢越多,負擔越大,你一年掙幾百萬,日子反而輕鬆,一年掙上幾百億,那錢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了。”

    沈曼身為蘇喬的助理,自然明白蘇喬的言外之意。

    她失笑:“我泄露方案,造成公司虧損,你要怎麽處罰我?”

    她其實恨不得蘇喬一鍋端了自己。

    像蘇喬現在這樣,若即若離,獎懲全憑心情的作態,更讓沈曼無所適從。她還對蘇喬抱有一絲遐想和期待,然而憑她對蘇喬的了解,蘇喬不可能善罷甘休。

    果不其然,蘇喬說:“你在我背後捅刀子,還想讓我表揚你不成?”

    她停頓片刻,意有所指:“蘇展的前任司機,也曾經泄露過機密,所以呢,司機的妻子沒了工作,兒子沒辦法上學,我挺能理解蘇展。沈曼,你家在山西寧化吧,家裏有一雙父母,還有爺爺奶奶,老人家年紀大了……”

    此話一出,不止沈曼,連陸明遠也看向了蘇喬。

    陸明遠的凝視持續了兩秒。他將糖果撇開,狀若無事地走向樓梯,蘇喬卻明白,他不想聽她之後的話,他反感蘇喬威脅家人的做法。

    蘇喬沒來由地心頭一顫。

    繼而煩躁起來。

    她不做鋪墊,直截了當道:“沈助理,我帶著你談單子的時候,教過你,隱瞞部分事實,並不等於撒謊,說好聽些,甲方也喜歡。但是呢,你不能把這一招,用在我的身上。”

    沈曼避開她的目光。

    蘇喬又道:“剛才我提到蘇展,你臉色不對,怎麽,蘇景山的死,和蘇展有關嗎?”

    她垂頭,端起茶杯:“蘇展還真是活該呢,他殺了別人的兒子,又殺了自己的爺爺,他不進醫院,誰進醫院?”

    沈曼連忙解釋:“不是的,蘇展沒做,是葉姝和顧寧誠……”

    “顧寧誠?”蘇喬審視她,“你剛剛怎麽沒提到顧寧誠?”

    沈曼往沙發的角落退了一寸,蘇喬反倒是更加強硬地靠近。她絲毫不懂得張弛有度,從沈曼進門開始,她就強迫沈曼保持著高度警戒狀態。

    沈曼見她眼神嘲弄,不得已之下,啞著嗓子說:“顧寧誠也來找過我。顧寧誠給了我一筆錢,他和我簽了合同,將來要是出了事,他會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蘇喬尚未回複,沈曼伸直了脖子:“蘇喬,我不是你,我壓力非常大,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夢裏都是鬼,晚上把腳伸出被子,黑暗中,像是有人在摸我……我害怕。”

    她眸色空茫,不似作假。

    蘇喬卻說:“也許真有人在摸你呢。”

    她望向樓梯邊的水箱,陸明遠正站在那裏,觀望箱子裏的小金魚。蘇喬叫了他一聲,他一定聽到了,因為他微微側過了臉,可是他並沒有走回來。

    蘇喬拉開茶幾下麵的小格子,從中拿出一包,已經一年沒抽過的香煙。

    她點燃煙卷,淺淺含了一口。

    煙霧彌散,她好像雲端的美人。

    沈曼深知蘇喬早已戒煙。蘇喬這般反常舉動,讓沈曼也感到離奇,沈曼禁不住開口:“能說的我都說了,葉姝找了我,顧寧誠也找了我……顧寧誠是顧氏集團的掌權人,他什麽都管,什麽都懂,他是宏升的勁敵。”

    蘇喬道:“哦,原來你知道。”

    她側目看沈曼,吹了她一臉煙:“那你還幫他,要不是你保存著蘇展的郵件,我還以為你移情別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