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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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墨菲定律告誡人們——“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 那麽它就更有可能發生”,蘇澈不是沒做過心理準備。他曾經千百次地假想, 如果真正的蘇澈回來了, 他自己要何去何從呢?
他扶住了辦公桌。
他能站在這裏,受人尊敬, 發號施令,本質上, 都是源於父親與兄長的蔭庇。他鳩占鵲巢, 聽從父親的安排,順利度過了十幾載光陰……
莫慌!他對自己說。
“你上位才幾個月,一查就查到了?”蘇澈反問道,“蘇景山不會允許別人替他養孫子, 你找誰編造了一本假材料?我真心勸你一句, 玩過火了, 自己也得賠進去。”
蘇喬卻說:“你看都不看這份材料,認定它是假的, 那我和你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你爸爸今天在公司, 我這就去找他……讓我猜一猜,他會有什麽反應?。”
她拎起了文件袋, 慢悠悠地開口:“就算大伯父不在意,大伯母也不在意嗎?每一個正常女人, 都深愛著自己的親生孩子吧。”
她的挑釁, 顯而易見。
但是蘇澈無法反駁。連他自己都不確定, 他那名義上的母親, 是否依舊惦念著死去的兒子——她從來不會在表麵上顯露,她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她是一位最典型的賢妻良母。
蘇澈再三斟酌,親手反鎖了辦公室。
他雙手插.進西裝口袋,身量筆挺如一尊雕像:“好,我願意和你談判,你把文件夾放我桌上。”
蘇喬充耳不聞。她折起裙擺,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她的腿型修長纖細,作態可謂鋒芒畢露。
而蘇澈看不順眼,轉過身去,背對著她:“蘇喬,你的個人信譽,在我這兒基本是零分。醜話說前頭,我壓根兒不信蘇澈沒死。你要是敢拿這件事誆我,你別想輕易收場。”
他繃直了脊背,將西服撐得勻稱。
蘇喬無法觀察他的麵部表情,但從他的肢體語言中發現,他的心裏必然存在著恐懼。於是蘇喬興致更高,循循善誘道:“嗯,收場?我為什麽要收場?”
她自行打開了文件夾。
那些照片、成長經曆、個人信息,都被蘇喬放在了茶幾上。她用指甲劃過一副照片,歎聲道:“他不愧是你的兄弟。你過來看看,他和你長得多像。”
蘇澈微眯著眼,瞥了兩秒。
他不敢做長久的凝視。
荒唐!
他在心中咒罵著。
一個早就該死的、據說被埋在河邊公墓的人,為什麽要在十幾年後突然跳出來,攪亂他已經被眾人承認的生活?
蘇澈走在辦公室內,閑庭信步,為自己接了一杯水,隨後又問:“我還是沒辦法信任你,蘇喬。二十一世紀還有人相信照片嗎?你隨便找一個美工ps,都能給我整出一堆兄弟姐妹。”
“這個呢,是他的dna報告單,”蘇喬拿出另一份文件,小心謹慎地鋪平了,“你看,他和我父親的y染色體,存在親緣關係。家族男性成員的y染色體,都是來自於蘇景山吧,這真的沒辦法造假,你說是嗎?”
她語氣誠懇,似乎胸有成竹。
蘇澈卻紋絲不動。
他按捺心性,試圖套話:“原來的蘇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病秧子,我也是病秧子,我有先天性心髒病!蘇家人放棄他,選擇我,是得了失心瘋麽?”
可能是吧,蘇喬心想。
她交握雙手,回答道:“你不記得自己的親生母親,去了哪裏嗎?”
蘇澈倚靠木桌,鬆了鬆領帶:“跟你說話太累了,一個問題能繞十八個彎,你想要什麽就直說吧,如果我給不起,你幹脆把我的命拿去。”
他大概是忍無可忍了。
蘇喬佯裝未聞,自顧自地講道:“真正的蘇澈當年沒死成,被人送進福利院了。他雖然身體不好,但模樣可愛,性格善良,可惜他從小到大經常去醫院,出門又是車接車送,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兒……他留在了上海。然後呢,你的親生母親,為了讓你坐享其成,費了很大一番功夫。”
她惋惜不已:“你剛才警告我,不要把自己賠進去。其實你的生母,才是真正賠進去的人,她那麽年輕就死了,還不是為了你?可憐天下父母心呀。”
蘇澈的腦子“嗡”了一聲。
他仔細回味蘇喬的話——她說得模棱兩可,意思卻清楚明白。
他一時站不穩,後腰靠上了木桌。
“蘇喬,”他念她的名字,“話不能亂說,我懶得跟你計較。”
這一句警告無足輕重,蘇喬聽完,笑而不語。
蘇澈終於走上前,撿起擺在茶幾上的文件。他一張又一張地看完,腦袋漸漸沉了下去,而蘇喬就坐在沙發上,施施然貶損道:“哪怕你裝成真的,假的終究是假的。”
言罷,她傾身靠近,一字一頓道:“你送我的氧化.汞家具,我還沒開始追究呢。”
蘇澈猛然抬頭。
他又驚又怒,聲音倒是平靜:“你想去警.局報案,還是去法庭告我一狀?我是無所謂,無論你選擇哪一種。”
“你怎麽這樣說話,”蘇喬側過臉,索然無味道,“你至少是和我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我不可能像你一樣,親手毀掉自己人,你說是吧?”
蘇澈沒接話。
蘇喬卻道:“我聽說,大哥快要出院了。”
她私下裏,很少稱呼蘇展為“大哥”。然而在他們蘇家,除了蘇喬以外的其他小輩,幾乎都自發地認可蘇展為大哥。
如今,蘇喬的手搭上了蘇澈的肩膀:“大哥一出院,你肯定要把財務總監的位置還給他。到時候,你就是一個廢掉的棋子。我再公布一下你的所作所為,真實身份……”
她收回了手,感慨萬千:“我不敢想象你的未來是什麽樣。”
蘇澈咽下一口唾沫,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他翻到通訊錄,找出父親,手指懸空,差一點按下接聽。他說:“你別以為靠著這種小伎倆,就能離間我和我的父母兄弟,我馬上……”
馬上給父親打電話。
蘇喬並不阻攔。
她小聲說:“打呀。”
蘇澈無法繼續。他遲疑不決,越發煩悶,最後將手機砸在了茶幾上:“你有種把他的人拉過來,我就是死,也不會向著你。”
蘇喬道:“你這麽咒自己,小心一語成讖。”
她收拾完文件,重新裝好,拿在手中,離開了沙發座位。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步履緩慢,她邊走邊說:“我要往財務部插幾個人,專門放在你身邊。他們都來自我父親的公司,我奉勸你,最好悉心栽培他們,他們要是有一個閃失,我就帶著真正的蘇澈上門。”
蘇澈眼神刻毒,目送她走遠。
*
蘇喬沒回辦公室,她徑直下樓了。
保衛科的監控室內,依舊天下太平,陸明遠正在和同事玩啞鈴。他踐行了“站立啞鈴側平舉”,一旁的同事為他計數,蘇喬出現時,那人已經喊到了“七百二十三”,絲毫沒察覺有人接近。
陸明遠的視線定格在監控屏幕上,眼角餘光裏瞥見了人影。他稍一扭頭,發現是蘇喬,並不覺得驚訝,自然而然道:“我的手有點酸。”
蘇喬幫他揉了揉。
一旁的同事與蘇喬打了個招呼,借口上廁所,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臨出了門,他衝著幾個同事喊:“媽的,起點小說裏那種《我的美女總裁老婆》,是會在現實中發生的嗎?”
他聲音不大,但蘇喬聽見了。
她輕笑:“你的手臂還酸麽?”
陸明遠岔開腿,坐在可旋轉的椅子上:“還行吧,你捏一下就好了。”他轉了一圈,像是在跟她玩。
蘇喬抬手扶住他:“你不要賣萌了,我想跟你說正事。”她微微彎腰,領口不自覺地敞開,呼吸間都是淺淺淡淡的香味,交纏著親近的氣息,她這樣要說什麽正事?陸明遠腹誹道。
他不由得與蘇喬對視。
“你爸爸,陸沉,”蘇喬開門見山道,“他最近有沒有聯係過你?”
陸明遠搖頭。
蘇喬茫然:“你知道嗎?蘇展可能快出院了。他還沒有完全恢複,但他一向很拚命。”
她向後退了一步,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是陸沉,我會在近期有動作。宏升剛剛換了一批高層,董事會又重組了。”
早幾個月,陸明遠就覺得,他父親要動手。結果他的預測不靈,一直拖到了現在,陸沉那邊也沒什麽消息——其實普通家庭的父母一般都會為子女的將來做打算,栽培他們,撫育他們,盡力支持他們。而陸明遠不求他爸幫助自己,隻盼著他爸別搗亂了。
他還說:“蘇展沒有出院,正好調查蘇澈。蘇澈怎麽知道氧.化汞,他以前幹過?”
蘇喬腦海中靈光一閃,飛快地掠過了一個念頭。
但她沒有抓住,也並未細想,她開解陸明遠:“我懂你的意思,你想讓蘇澈倒黴……不過現在不行。蘇澈要是倒台了,大伯父一家呢,在宏升內部就是團滅,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他們會發瘋的,不如讓蘇澈和蘇展內鬥。”
陸明遠不置可否。如何爭權奪利,不是他精通的領域。
蘇喬輕吻他的側臉,貼在他耳邊說了一會兒悄悄話。她沒有太多空閑時間,幾分鍾後,她就和陸明遠告別了。
留下一室香風。
陸明遠想了想,在中午休息的時候,打開電腦,給陸沉寫了一封郵件。他道行不深,但也有一些套路,比如他掛了vpn,通篇用英文寫,隻詢問了陸沉的身體狀況,近來是否安好,沒有一句話涉及商業。
陸明遠等了一個下午,父親沒有回複。
他就退出了郵箱。
幾日後,他猜測陸沉給了回信,重新登錄,卻隻見到了江修齊的消息——江修齊又開始催他去法國,說是什麽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許多同行都希望能見他一麵,相互切磋一下技藝,頗有點華山論劍的意思。
陸明遠發送了六個字:“再催就拉黑了。”
江修齊複又安靜如雞。
陸明遠感到些許滿意,像平常一樣安穩度日。除了在公司裏偶遇蘇澈和顧寧誠時,總想把他們按在地上毒打,他沒有什麽難以克服的問題。
不過某一天,陸明遠在大廈內巡邏,又見到了麵色不善的顧寧誠。顧寧誠心中有事,甚至沒注意到陸明遠,他沿著樓梯上行,拐彎去了一間辦公室。
室內,葉姝正在等他。
顧寧誠一進門,就責問道:“你懷孕了?”
葉姝將報告單遞給他:“你看日期,是你的。”
顧寧誠鬆手,報告單落在了地上。他的黑色皮鞋從上麵踩過:“發現得早,能直接藥流。我那天給你的避.孕藥,你沒吃吧,你把藥塞進了嘴裏,藏在舌頭下還是牙齒邊?八成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吐了,結果還真讓你懷上了。”
葉姝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
那一晚,他反反複複好幾次,最動情時,也說了幾句好聽話。葉姝還覺得,他對她或許有一點感情。
她笑得僵硬:“顧寧誠,你……虎毒不食子啊。”
顧寧誠卻說:“我和你都沒做好準備迎接這個孩子。他來到這個世上,根本不會幸福,做父母不需要考試,不是你想生就隨便生,你早點做了它,才是對它負責。”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類似於管教下屬。
葉姝揚手又想打他,但她自己先沒了力氣,她問:“如果是蘇喬和你睡了一夜,懷孕了,你也會讓她做掉孩子嗎?”
顧寧誠稍顯遲疑。
他心知肚明,他不會。他將欣喜若狂,陪蘇喬去醫院做體檢,再讓她回家安心養胎。連他自己都知道這種想法很差勁,但是男人的齷齪心思藏在深處,沒人會將它昭告天下。
顧寧誠道:“你假想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沒有任何意義。”
葉姝和顧寧誠都不知道,此時此刻有人站在門口旁聽。陸明遠原本抱著旁觀的心態,但他們的談話涉及了蘇喬,他就心生不耐煩,他還認為顧寧誠作繭自縛,脫了褲子隻顧著爽,穿上褲子就不認賬。
他懶得再聽,向前走了幾步。
腰間的手機忽而一響,再然後,辦公室的房門打開了。顧寧誠半靠著門框,凝視陸明遠的背影,問道:“你在這兒站了多久?”
陸明遠道:“我路過。”
顧寧誠“嗬”了一聲,顯然不信。他道:“把你聽見的都忘了吧,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