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半生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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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高高大大的男生在她一眾好友同事高舉生日蛋糕團團圍著她唱生日歌時,忽然擠到她的麵前單膝下跪掏出表盒,將這塊表展示在她眼前,緊接著趁她還沒緩過神的時候戴在了她的手上與此同時一句清脆爽朗的‘我愛你,你願意做我女朋友麽’灌入耳朵裏,片刻後在耳邊忽然響起的哄鬧聲中她才明白過來,這是被表白了,猶記得當時她的臉一陣火熱,她也清楚的看見身前下跪的男生臉色堪比番茄的羞紅,她知道一向靦腆害羞的他是下了多大的勇氣和決心才敢在那麽多人麵前表白,她也明白剛剛過了實習期,身為警察的丁廣碩一個月工資並不比她多多少,是怎樣的省吃儉用才節省下來錢給她這份驚喜。

    不過事實證明他的良苦用心換來了在場人們的祝福和豔羨,在一票‘答應他,答應他’的起哄聲中,艾小暖羞澀又鄭重的點頭兩下。

    可現在她後悔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她懊悔自己收下了這塊表,而不是當時立馬摘下來然後斷然拒絕丁廣碩,可如果真的時光倒流,她還會點頭麽?她不知道,她隻知道這一年裏生了太多事情,她以前的觀念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或許正如那個令她厭惡的人所講的那樣,她被感情汙染了,她再也不是視人命如草菅,她不止一次希望自己就是一個平凡的新聞記者,每日跑新聞趕稿子,然後回到家有愛人的噓寒問暖。

    然而這一切都隻是一種奢望,比泡沫還易碎的夢幻。

    “我到底該怎麽辦,事已至此回不了頭,也無法回頭。”艾小暖閉上眼睛心裏止不住的喃喃喏喏……

    老吳已經好久沒回家看兒子了,自打從臨水村調查顧惜樂回來後就連軸轉,東跑西顛,好不容易坐會兒辦公室歇歇腿肚子,那也要眼睛死盯著電腦屏幕看監控一分一秒都不能遺漏,眼藥水都用光了兩瓶多,他每每滴眼藥水的時候都會心生讚歎。

    “真佩服網上說的那些電腦手機黨低頭族,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睡覺,一天有十多個小時眼睛寸步不離的看著這些電腦手機屏幕,也難怪現在眼科生意那麽好了。”

    總之老吳是一刻不得閑,這不今天得空想去學校看看兒子中午接出來吃頓飯父子團聚一下,正當他憧憬滿懷期待的等著兒子看見自己然後歡呼雀躍的飛奔到懷裏時,忽然就接到葉瑀的電話很不切時宜的說要深挖調查那個叫王大河的泥塑家,他就隻好匆匆忙忙的把拎著的一堆零食玩具交托給了門衛看管,然後了一條短信告知兒子中午放學去門衛那裏拿東西。

    開著車在y市轉悠一圈,老吳可算是把王大河待過的地方,認識的人所有線索都挖的一幹二淨,就差把他祖墳在哪都查出來了,下午三點四十五,老吳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重案組辦公室。

    一進門就看見葉瑀待在辦公室早已等候多時了。

    “不好意思吳哥,我要的資料有點急切了。讓你勞累了一下午。”葉瑀從臉色就看得出老吳此時已經很是疲乏倦累,自己的一個電話動動嘴皮子,人家就開著車忙活了這麽久,於情於理自己心裏還有幾分過意不去。

    “沒事,都是為了案子。”老吳咧嘴笑著說,葉瑀的這句話頗為真誠倒是讓自己這苦勞的身體得以些許安慰。

    老吳環視四周,現辦公室裏就他和葉瑀兩個人:“對了,怎麽就你一個人,小丁和老雷呢。”

    葉瑀回應:“他們兩個接到消息說有人知道顧惜樂的住處,這不帶著人去現場了。”

    “那不錯啊,這可是這兩天最好的消息了。”老吳聞言麵帶驚喜說著,緊接著走到葉瑀麵前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隨即將公文包裏的一個筆記本拿了出來翻開後遞給了葉瑀:“王大河的所有人際關係,做過的事都在這裏記著呢。”

    “好的,謝謝。”葉瑀接過筆記本看見上麵密密麻麻的記錄,感謝的衝老吳笑了笑。

    葉瑀邊認真的默讀筆記本上的內容邊聽老吳敘述道:“這王大河就是y市本地人,據他老房子的鄰居說,他父母早年間是支援北大荒的知青,後來在鋼鐵二廠工作就住在了家屬區那裏,他們家跟老家那邊的人沒什麽聯係,母親在生王大河妹妹的時候難產死了,父親在他十多歲的時候也出車禍去世了,所以他在這個世界上就他妹妹這麽唯一一個有血緣關係的人。”

    “那他妹妹呢?”葉瑀低著頭,眼睛脫離筆記本抬眼看了看老吳順著他的話問道。

    老吳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潤潤嗓子,濕潤的舌頭舔了舔有些爆皮的嘴唇道:“早出國了,好像是九十年代末去老美那裏,跟他也沒多少來往,就連電話都不經常打。”

    “也就是說,他就是個孤家寡人。”葉瑀聞言停下了閱讀筆記本的動作,沉思道。

    “可不咋的,這城市裏就他一個人,再加上生性孤僻所以也沒什麽朋友。”老吳選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雙腳搭在桌角上,身體向後仰靠在椅背雙手十指交叉枕在後腦勺下,忽然間這麽舒服讓他徹底放鬆下來,就連聲音都比之前要慵懶一些。

    “這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作風。”葉瑀回想起第一次見到王大河時,對方那種桀驁不馴,脾氣乖張,孤芳自賞的態度,從他從小到大的生活來看,心裏便也覺得合情合理情有可原。

    “對了,吳哥,我讓你查的那個他是怎麽入行的。”葉瑀目光在筆記本的每一段都快的掃視了幾眼但沒有看見相關的一字一言。

    “往後翻幾頁。”老吳斜眼瞅了瞅葉瑀手裏的筆記本,聲音低沉道。

    “哦,看見了。”葉瑀翻到最後兩頁才現自己想要的都在這兩頁裏記載不僅如此還夾著一張照片。

    “你慢慢看,我眯一會兒。”老吳合上了眼皮倦意上頭。

    葉瑀沒有應聲,隻是自顧自的精神都全然投入在了老吳最後兩頁所記載的內容。

    據老鄰居說這個王大河自從妹妹出國後,家裏就沒有人再看管他,再加上他高中輟學不念了,所以他平時就在街上閑溜達,給人打打零工,賺點吃飯錢,錢多錢少倒也無所謂反正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屬於是那種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活一天混一天的主,本就脾氣古怪,再加上他為人孤僻所以鄰居都避而遠之唯恐惹了他多生禍端。

    可不知怎的,有一天他家居然出現了一個老頭,在當時就有五六十歲的樣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像是農村來的,街坊四鄰看見老頭從王大河家進進出出,雖說好奇但也不敢上前搭問,畢竟能跟王大河這種人住一起的人,說不定是臭味相投。

    隻不過這個老頭平時也沒什麽太作的響動,就是愛鼓搗泥巴,這王大河還跟著一起鼓搗,經常是從外麵搬一蛇皮袋的沙土進屋,

    本來鄰居們都以為這老頭是傻子,捎帶腳的把王大河也給帶神經了,成天就玩土和泥玩物喪誌。可誰曾想王大河漸漸手裏有了幾個閑錢,有人曾經看見他白天搬弄幾件泥塑出去,晚上回家時就拎著好酒好肉,這很明顯是賺錢了才能這樣好吃好喝。

    可過了不到一年後來那個在他家住的老頭又無緣無故的消失了,或許是去了別的地方,又或許是回家了。

    但在此之後王大河漸漸在鋼鐵二廠的家屬區出了名了,有開著豪車衣著光鮮的有錢人來此,向街坊打聽一位泥塑大師,求一親手做的泥塑,詳細的說出這位大師姓王名大河,整個家屬區就這麽一個王大河明擺著就是找他的。

    之後的事情就如葉瑀預料的差不多,本就孤僻的王大河開始變得孤傲以泥塑王這麽目中無人的外號自居,正所謂名利不分家,這名頭打響了真金白銀那自然是滾滾而來,沒多久王大河就搬離了老房子,住到全市藝術氛圍最為濃鬱,最襯得起他現如今泥塑王稱呼的比亞得教堂廣場,並且也是y市寸土寸金的地方,當然了買院子的錢自然有他那些富豪仰慕者貢獻。

    葉瑀看到這裏還格外注意到王大河真正的一舉成名是參加了一個十多年前的藝術比賽,當時他的那件作品名叫半生黃土,而之前在筆記本兩頁之間夾放的照片內容正是這個‘半生黃土’。

    葉瑀雙眼微眯聚精會神凝視著照片裏的那具泥塑,那目光好像要穿透薄薄的相片紙,直射回當年拍攝時的場景。

    根據泥塑當時旁站立合影的泥塑創作者王大河,照片中的他還是愣頭小子的模樣昂頭挺胸,那眼神感覺像是用下眼皮看人一樣,沒有一點大家應有的謙遜和溫雅。

    按照王大河身高做比例,這是一件跟正常人差不多高的泥塑,上半部分是一個身著六七十年代農村粗布對襟褂子的老漢,許是家庭的重擔和多年的勞苦把他的脊背壓得再也無法直挺,像是地平線上的山包一樣。

    歲月是把犁在他的臉上犁出了深深的槽溝在眉眼嘴鼻之間形成了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溝壑,在那溝壑間兩隻充滿了恐懼又夾雜著憤然的情緒的眼睛就如同久旱荒蕪的山穀裏的雨水積攢的湖泊格外醒目,而那些溝壑周圍稀疏的胡須和頭猶如荒原上的枯草一般毫無生機的苟延殘喘,他盡可能的向上抻著脖子而那脖子許是因為老漢本就幹瘦又或是他竭盡全力想把頭抬起,一根根青筋猶如手指粗細的蚯蚓在脖頸粗糙的皮膚上蔓延攀爬。

    在如此努力後,老漢終於可以仰望老天爺,老繭遍布的雙手張開高舉似是乞要,幹枯爆皮的嘴唇咧著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的衝著天嚷喊,要將心中所有不忿和苦楚都一並吼出,一股腦的灌進老天爺的耳朵裏。

    順著那件粗布褂子往下看,老漢的腰部以下並無人腿,隻有幹裂的黃土猶如大地的一張毫無規則形狀的嘴正一點點吞噬著老漢,人過花甲之年便就黃土埋半截,這個老漢很顯然是被黃土死死的咬住不放,他逃不出也無力掙脫,見者皆心生憐憫感同身受,人總要死,總有一天大家都是一培黃土,這件泥塑作品寓意很深,但卻很容易引起共鳴,體現出了蹉跎半輩子,被時光消磨掏空身子骨的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卻依然心有不甘,還想拚盡最後一絲氣力對天鳴不忿之心。

    “好一個半生黃土,人若死了,也就成了永生永世的黃土。”葉瑀深吸一口氣,想把自己的思緒從這對死亡的恐懼裏脫離出來,他右唇角微微上翹,像是看透了什麽似得:“對生命看的如此透徹,釋然但卻還要對天言不平,這份心境絕不可能是王大河這種吃喝混日子貪圖錢財名利的二十多歲年輕人所能感悟到,這一定是一個飽經滄桑,又保持著疾世憤俗的人才會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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